第8章 什么话都能说出口

海城的初雪落在云顶公寓的玻璃幕墙上，许知念站在儿童区的飘窗旁，用银笔在玻璃上画小熊。“这样孩子们就能看着小熊数雪花了。”她转头对傅书珉笑，鼻尖冻得通红，“念念以前总把脸贴在病房玻璃上，说雪花是星星的碎片。”

他递过暖手宝，指尖触到她冻僵的手指：“甲方今天没来找茬，倒是稀奇。”许知念的笑凝在脸上，玻璃上的小熊尾巴抖出歪斜的线：“他们收到了匿名快递，里面是行车记录仪的备份视频。”她呵出的白气模糊了画好的星星，“还有许明安退回的50万支票，夹着苏医生的孕检报告。”

傅书珉的胸口发紧，孕检报告上的“妊娠6周”像道强光，照亮三年前那个他没看懂的细节——苏晴坚持用儿童可水洗颜料，说“不想让化学物质伤害宝宝”。许知念忽然握住他的手腕，把银笔塞进他掌心：“该你画了，苏医生说你画的小熊会笑。”

笔尖在玻璃上滑动，小熊的嘴角扬起弧线，和苏晴手账里的一模一样。许知念忽然指着小熊的眼睛：“这里加颗碎钻吧，就像星星住在里面。”她摘下项链，把碎钻按进画好的眼眶，金属的凉意混着体温，在玻璃上留下个小小的凹痕。

工地的广播响起，通知甲方代表突然来访。许知念的手指在碎钻上按了按：“躲不过的，就直面吧。”她转身时，大衣口袋里掉出张车票，目的地是“环山公墓”，日期是三天后——苏晴和念念的忌日。

甲方代表进门时带着两个黑衣人，目光在飘窗的碎钻上停留两秒：“傅设计师好雅兴，在工地上画画？”他的皮鞋碾过地面的图纸，“不过我们来谈正事——云顶公寓的冠名权，我们要换成‘晴念儿童中心’。”

傅书珉的钢笔尖在图纸上戳出破洞，“晴念”二字像根细针扎进心脏。许知念忽然笑了，指尖划过甲方袖口的小熊袖扣：“听说您夫人曾在海城第一医院儿科住院，对吗？”她从帆布包掏出张照片，“这是苏医生和令爱的合影，摄于2018年圣诞节。”

照片里，穿红色毛衣的小女孩抱着苏晴送的泰迪熊，脚边是画满星星的地砖——正是许知念设计图的原型。甲方的脸色骤变，袖扣在灯光下闪过银光：“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许知念把照片贴在飘窗玻璃上，小熊的眼睛正对着碎钻，“只是希望，每个孩子的飘窗里，都能装下真话，而不是谎言。”她转身看向傅书珉，眼里有细碎的光在跳，“就像苏医生和念念，她们本该说出口的话，不该被埋在混凝土里。”

黑衣人突然上前，许知念的帆布包被撞落在地，散落的文件里飘出张CT胶片——是念念的脑部扫描，报告日期是2019年3月15日21:00，正是苏晴出事的时间。“念念的手术其实成功了。”许知念蹲下去捡胶片，声音发颤却清晰，“但你们让护士给她注射了错误的药物，导致术后感染。”

傅书珉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监护仪上即将断裂的折线。甲方代表的喉结滚动，终于开口：“你们要多少钱？”许知念站起身，把胶片按在飘窗玻璃上：“我们要的是，在儿童区的公示牌上，刻上所有遇难者的名字——苏晴、许知念（注：许知念女儿同名），还有那个没来得及出生的孩子。”

雪越下越大，飘窗玻璃上的小熊被雪覆盖，只留下碎钻的眼睛在发光。甲方代表忽然笑了，带着妥协的苦涩：“好，但你们得在竣工报告里写，是永鑫建筑无偿捐赠儿童区。”他转身时，袖扣刮过碎钻，留下道浅痕，“有时候，真话需要包装，才能让人听见。”

暮色漫进工地时，许知念靠在飘窗框架上，看着自己呵出的白气在玻璃上结成霜。“知道我为什么总说‘什么话都能说出口’吗？”她摸着小熊的轮廓，“念念临终前，用最后的力气说‘妈妈，星星疼’——她指的是碎钻划到了手。”

傅书珉掏出苏晴的手链残片，和许念的碎钻拼在一起，刚好组成完整的小熊图案。雪落在他手背上，融化成水珠，像苏晴当年在急诊室流的泪。许知念忽然握住他的手，把碎钻按进残片的凹槽：“现在，星星不疼了。”

归途的地铁上，许知念靠着他的肩膀睡着，睫毛上沾着雪花。傅书珉翻开手机相册，找到苏晴出事前拍的视频：她站在老槐树下，镜头里突然闯入穿粉色外套的母女，苏晴的声音带着笑意：“看，那是念念和她妈妈，她们要去看星星。”

视频的最后，苏晴转身看向镜头，手放在小腹上轻轻抚摸：“傅书珉，等孩子出生，我们就在飘窗装个星星灯，好不好？”地铁报站声响起时，傅书珉忽然发现，许知念设计的每个飘窗坐标，连起来正是“晴念”的拼音首字母，而云顶公寓的位置，恰好是当年老槐树的经度。

雪还在下，地铁站的广告屏播放着云顶公寓的宣传片，画面里孩子们在飘窗上数星星，配文是“给每个孩子，造一片不会坠落的星空”。许知念在睡梦中动了动，手腕的条形码纹身擦过他的掌心，像在无声诉说：有些话，迟了三年，但终于能说出口——就像碎钻归位，星星重新亮起，而所有被掩埋的真相，终将在飘窗的阳光里，绽放成最温柔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