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今天是5月35日
今天是5月35日。因此,无论今天发生什么,林格尔胡特叔叔都不会感到惊讶。要是在一周前发生这些事,他一定会认为是自己身上或是这个地球上松了几颗螺丝!但今天是5月35日,人类必须对任何可能发生的事做好最大程度的准备。
今天还是星期四。林格尔胡特叔叔把侄子康拉德从学校接回来了。此时,两人正沿着格拉西斯大街往回走。康拉德看起来很沮丧,但叔叔完全没有注意到,而是满心期待着午饭。
在我继续讲故事之前,必须先解说一下他们的家庭。林格尔胡特叔叔是康拉德爸爸的弟弟。他还没有结婚,自己一个人住,每个星期四,他都会去学校接侄子。然后,他们一起吃午饭,聊天,喝咖啡。傍晚,他会把侄子送回男孩的父母身边。
这样的星期四很特别。林格尔胡特叔叔没有太太或者女仆帮忙做饭,因此,叔侄俩在星期四这天总是吃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有时是鲜奶油煮火腿,有时是椒盐卷饼加蔓越莓,有时是樱桃蛋糕配英式芥末。比起德国芥末,他们更喜欢英式芥末,因为英式芥末特别辣,吃起来扎舌头,仿佛芥末也长了牙齿似的。
如果他们觉得无聊了,就会趴在窗户上看着外面大笑,以至于邻居们都觉得:真不幸啊,药剂师和他的侄子疯了。
好吧,我们接着讲今天的事。
康拉德和叔叔沿着格拉西斯大街往家走。叔叔终于问道:“你怎么了?”话音刚落,他感觉到有人拉了拉自己的夹克。他们转过身,只见一匹高大的黑马站在面前。
黑马礼貌地问道:“请问你们身上有方糖吗?”
康拉德和叔叔摇摇头。
“那么,请原谅我的打扰。”黑马说着,摘下草帽以示歉意,然后准备离开。
叔叔把手伸进口袋掏了掏,问道:“我能请你抽根烟吗?”
“谢谢,不用了,”黑马难过地说,“我不抽烟。”它又鞠了一躬,朝阿尔伯特广场小跑过去。它在一家熟食店前面停下,馋得将舌头耷拉在外面。
“我们应该请它一起吃饭,它一定饿了。”叔叔从侧面看着他的侄子,“康拉德,你到底怎么了?你根本没有在听我说话!”
“唉,我今天要写一篇关于南太平洋的作文。”
“南太平洋?”叔叔喊道,“那可不好办啊!”
“真是要命!”康拉德说,“所有数学好的人都要写一篇关于南太平洋的作文,说什么我们缺乏想象力!其他人只要写写怎么建造四层楼就行了,这和描写南太平洋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儿科!就因为我们数学好!”
“你虽然缺乏想象力,亲爱的,”叔叔安慰道,“但你有我这个叔叔啊,也不赖吧?我们编一篇关于南太平洋的作文吧。”他一只脚踩在车道上,另一只脚踩在人行道上,一瘸一拐地走在康拉德身旁。康拉德到底还是个孩子,他被逗乐了。
“瘸腿”叔叔和一个路人打了招呼,不过等那个人刚走开,叔叔就说:“呸!他是一名法警。”康拉德又“咯咯”笑起来,就像被人挠痒痒似的。
叔侄俩到家了,正坐在餐桌旁。他们今天吃培根碎馅儿饼和覆盆子汁配鲜肉沙拉。“从前的斯巴达人把血当汤喝,眼睛都不眨一下。”叔叔说,“味道怎么样,小朋友?”
“好吃到爆。”康拉德回答。
“嗯……你必须加以磨炼。”叔叔说,“当兵那会儿,我们常吃鲱鱼面;学生时代,我们吃的米饭里会放糖精。谁知道等你长大后能吃什么呢?所以,孩子,你得学会什么都吃,让你的胃适应所有的食物。”说着,他又往康拉德碗里的鲜肉沙拉上加了一勺覆盆子汁。
饭后,两人趴在窗台上,足足看了一刻钟,直到觉得百无聊赖。外面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于是,他们开始练体操。叔叔把侄子抱到大书柜上,康拉德在上面做了个倒立。
“等一下,”叔叔说,“你先倒立一会儿。”他走进卧室,抱来一床羽绒被,铺到书柜下的地面上,然后一声令下,“跳!”
康拉德从书柜上跳下来,正好落在地上的羽绒被上。
“太棒了!”叔叔喊道。他助跑了一下,双手撑着桌面一跃而过。正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沉闷的“砰砰”声,接着是一串“叮当”声。叔叔担心地说:“那是米尔伯格斯。”
他们等了几分钟,但没有人敲门,也没有人按门铃。
“米尔伯格斯家可能没人。”康拉德说。
紧接着,门铃就响了!
康拉德跑过去开门。这一开,他吓得脸色发白。他回到屋里,低声说:“那匹大黑马在门外。”
“请进来吧!”叔叔命令道。
于是康拉德让动物进了屋。
黑马摘下草帽,问道:“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没有的事!”叔叔喊道,“你请坐。”
“我喜欢站着。”黑马说,“请你别见怪,我们马都是习惯站着的。”
“好的,你请便。”叔叔说,“恕我直言,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黑马那严肃的大眼睛流露出几分难为情,它看着叔侄俩,说:“我从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们。”
“我们也是。”康拉德鞠了一躬,回答道,“顺便问一下,你还想吃方糖吗?”没等黑马回答,他就跑进了厨房,把一整罐方糖都拿了出来。他一颗一颗地把糖放在自己的掌心上,黑马一颗一颗地吃掉,吃了差不多半磅[1]。
然后,它心满意足地舒了一口气,说道:“天哪,现在是时候了。非常感谢,先生们,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尼格罗·卡巴罗。4月底以前,我在沙拉沙尼马戏团表演轮滑。后来,我被解雇了,从此就失去了任何收入。”
“确实确实,”叔叔说,“马和人类一样会失业。”
“都怪那些该死的汽车!”尼格罗·卡巴罗继续说,“机器彻底摧毁了我们这些马的生路。想想吧,我这样一匹受过中等教育的马,甚至都愿意去拉出租马车!可就连马车行业协会的秘书长也不肯收留我。它绝对是一匹有权有势的马!而且,那匹蠢马自己也开着车!”
“当然,这世道无奇不有。”叔叔摇着脑袋解释道。
“你是个好人。”黑马感动地说着,用左前蹄拍了一下叔叔的肩膀,差点把他的骨头都拍碎。
“哎哟!”叔叔疼得叫起来。
康拉德指着黑马,用威胁的语气说道:“你要是把我叔叔弄伤了,你就等着瞧吧!”
黑马咧嘴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它连连道歉,表示自己不是有意的。
“没关系,”叔叔摸了摸骨头,说道,“不过下次你可得小心点,尊敬的尼格罗·卡巴罗先生,我可不是马啊!”
“我会注意的,”黑马说,“我以全世界哺乳动物界最棒的轮滑能手的名义发誓!”
接着,他们仨一起走近窗口往外看。然而,当黑马俯瞰大街时,它顿时感到一阵眩晕,脸色变得煞白。它赶紧闭上眼睛。康拉德忍不住笑话它。它只好缓缓地睁开眼睛。

“您知道,我们马很少有机会从三楼往下看。现在我可是见识到了。”
“你可别掉下去了。”林格尔胡特说,“要是一匹马从我的房子里掉下去,那可真是够我受的了。”
尼格罗·卡巴罗说:“您知道,我们马很少有机会从三楼往下看。现在我可是见识到了。不过要是能让我站到你们中间就更好了,我将不胜感激。”
于是,黑马就站到了康拉德和叔叔之间。它把脑袋伸出窗外,竟吃起了邻居家阳台上两盆紫红色的花,还有一株秋海棠,被它连根带茎地啃掉了。也许它还算善良,没把花盆一起啃掉。
突然,街上传来一阵喧闹声。一个又矮又胖的男人站在下面,他挥舞着胳膊、蹬着胖腿,正在扯着嗓子尖叫。“太过分了!”他愤怒地大喊,“立刻把马从窗口弄走!难道你们不知道这栋房子的规矩吗?不知道马禁止进入公寓吗?啊!”
“那个矮胖子是谁?”康拉德问。
“哦,那是我的房东,”叔叔回答,“他叫克莱门斯·华夫布鲁赫。”
他们仨继续看着窗外。
“简直不像话!”矮胖的华夫布鲁赫先生嚷嚷道,“莱曼家的花被那匹混账马吃掉了,这属于犯罪。我很乐意换上新花,费用得你们赔!明白了吗?”
黑马抖了抖身子。吼吼!它可不是好欺负的!它抓起一个空花盆,从窗外垂直地扔了下去。花盆急匆匆地向下飞去,“砰”的一声,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正在嚷嚷的房东的硬皮帽顶上。克莱门斯·华夫布鲁赫先生一下子跪到了地上,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茫然地抬头看了看。他扯下那顶破旧的帽子,心有余悸地说:“不可救药。”然后,他跌跌撞撞地走进了房子。
“要不是那家伙走了,”黑马说,“我非把整个阳台都扔到他帽子上不可。”
“那我可赔不起,”叔叔说,“我们还是回屋里吧。”
尼格罗·卡巴罗开心地叫了一声,和叔侄俩一起回到屋里。他们开始玩诗人纸牌。黑马玩这个可是行家,所以一直赢。它能背出所有著名诗人的名字和他们的作品。林格尔胡特叔叔却输惨了。作为一名药剂师,他知道那些诗人得过什么病、怎么治的,最后死于什么病。至于他们写过什么小说和戏剧,还真是让他汗流浃背。你敢相信吗,他甚至把《钟之歌》的作者席勒说成了歌德!

黑马玩这个可是行家……它能背出所有著名诗人的名字和他们的作品。
突然,康拉德跳起来,把纸牌扔在桌子上,跑到书柜前,拉开柜门,从最上面一排拿出一本厚厚的书,坐在地毯上津津有味地翻阅起来。
“我们不想打扰你,”叔叔说,“但希望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把我们扔下不管了?而且,我错失了一张牌,关于莱辛的喜剧作品。我只知道莱辛的妻子叫柯西尼,她生了一个孩子后就去世了,那孩子几天后也死了,还有莱辛自己,他也没活多久。”
“你说的这个不是纸牌名。”黑马嘲笑道,然后把嘴贴在林格尔胡特的耳朵上,低声说道,“你想说的应该是‘明娜·冯·巴尔赫姆’。”
林格尔胡特恼怒地拍拍桌子。“不对!那位夫人叫埃娃·柯尼希,不是明娜·冯·巴尔赫姆。”
“千真万确!”黑马大声说,“我说的就是莱辛的喜剧作品的名称,不是他妻子的名字。”
“啊哈!”林格尔胡特喊道,“你怎么不早说!康拉德,把刚才那张‘明娜·冯·巴尔赫姆’的牌找出来!”
康拉德坐在地毯上,顾自安静地翻着书。
“你能用你那精准的蹄子把我侄子从衣服里踹出来吗?”林格尔胡特问他那位四条腿的客人。
黑马小跑到康拉德身边,用牙齿咬住康拉德的衣领,把他高高地拎起来。然而,康拉德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离开地毯,仍在聚精会神地翻着书。他皱了皱眉头。“我还是没有找到,叔叔。”他终于开口说道。
“什么?”林格尔胡特问道,“那张‘明娜·冯·巴尔赫姆’牌?”
“南太平洋。”康拉德说。
“南太平洋?”黑马惊讶地问道。由于说话时必须张嘴,于是伴随着一声巨响,康拉德掉到了地板上。
“幸好米尔伯格斯已经下楼了。”林格尔胡特开心地搓了搓手,“但是我们该拿这个南太平洋怎么办呢?”他转向黑马,“我侄子明天要写一篇关于南太平洋的作文。”
“就因为我数学好。”康拉德不悦地解释道。
黑马想了一会儿,问叔叔下午有没有时间。
“当然有,”林格尔胡特说,“我星期四在药房值夜班。”
“太好了!”尼格罗·卡巴罗喊道,“我们快走吧!”
“去药房?”康拉德和林格尔胡特异口同声地问道。
“哎呀,当然是南太平洋。”然后,黑马又问,“我可以打个电话吗?”
林格尔胡特点点头。
于是,黑马小跑到电话前,拿起听筒,拨了一个号码,说道:“喂?请问是马戏团马匹旅行社吗?我找巨马。哦,您就是巨马?您还好吗?鬃毛都变灰白了?是啊,我们都不再是最年轻的了。我想问问,去南太平洋走哪条路最近?我想今晚就赶回来。很难?别逗了!我在哪儿?我在约翰-麦尔街13号,在一个好朋友家,他叫林格尔胡特。什么?那真是太好了!非常感谢,亲爱的。”
黑马对着听筒嘶鸣了三声,以示告别,然后挂上电话,转身问道:“林格尔胡特先生,你家走廊里有一个雕花的大柜子吗?据说是一个15世纪的衣柜。”
“即便我家有这么个老古董柜子,和南太平洋以及你的巨马朋友有什么关系呢?”林格尔胡特说道。
“我们要走进那个衣柜,然后一直往前走,两个小时后,我们就能到南太平洋了。”黑马解释道。
“别开玩笑了!”林格尔胡特说。
不过,康拉德冲刺般地跑到了走廊里,打开老旧的大衣柜,把柜门弄得嘎吱作响。他钻进去,不见了。
“康拉德!”叔叔大叫起来,“康拉德,你这个浑小子!”然而,侄子没有任何回应。“我要疯了!为什么这小子不吱声?”
“他肯定已经上路了。”黑马说。
林格尔胡特无法再干等着。他跑到衣柜前,朝里面看了看,喊道:“还真是!这个柜子没有后板!”
跟在他后面的黑马埋怨道:“您怎么就不信我说的呢?快进去吧。”
“你先走,我跟着。”林格尔胡特说,“毕竟这是在我家。”
于是,黑马抬起前腿走进衣柜。林格尔胡特在后面使劲儿推,直到黑马消失在衣柜里。然后,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一边钻进衣柜,一边惨兮兮地说道:“这下可有的受了。”
[1] 1德国磅(Pfund)约等于500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