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从罗马闪电般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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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问路

莫里哀站在窗边,手里捧着那份薄薄的剧本,阳光斜斜地从他背后落在桌上,照亮纸页上的墨迹。他的眉头皱起又舒展,时而眼神发亮,时而神色凝重。

他终于抬头看向陈安,眼里夹着些羡慕,也掺杂着一点无法完全压抑的嫉妒。

“陈,你真是一个天才。”他语气平静,却听得出几分不甘,“我真的很好奇你是怎么想出这样的一个故事的?”

陈安低头轻笑,有些心虚。

毕竟面前这位,可不是哪位无名小卒,而是这个时代的法国喜剧之王,也正是如此,陈安可以放心大胆地将剧本交给他。

而他手里这剧本——说到底,只是他从后世搬来的。

“这不过是一段往事罢了……我在故国的往事。”

“嗯?”莫里哀的眼睛微微一眯,却没有追问下去。他懂分寸。

陈安望向窗外,避开莫里哀的目光,自言自语地编着故事:“她本是扬州的瘦马——我们那儿的说法,便是青楼中的歌伎。那年我去赶考,在我们那里,书读得好,便可做官。”

“这可真是个好制度。”莫里哀带着些调侃地说。

“那晚我在青楼快活,但银两不知何时被贼偷了。无奈之下,我只得作诗来抵酒钱,我的诗被她看上,便邀我留宿一宿。”陈安声音低了,“我们约好,待我取得功名,便带她离开,另寻新生……只不过后来……”

“鞑靼铁骑破城,那座扬州城,被屠了整整十天十夜。至于剧里面的巴黎风貌,则是驻威尼斯大使文森特的功劳。”

莫里哀合上剧本,将它小心地放在桌角:“节哀,我的朋友。我明白了,你不是写爱情,而是在写绝望。走吧,不说这个了。去看看我们剧团的演员们。”

排练厅中,灯火闪烁,人影穿梭。陈安站在人群里,望着形形色色的面孔,忽然感到有些无力——说到底,他对这群欧洲面孔还真有些脸盲。

他刚要开口交由莫里哀处理,门口突然冲进一个少女,眼神明亮,呼吸急促,一看就是从街上跑来的。

“先生!”她几乎是冲到莫里哀面前,“请让我加入剧团!”

莫里哀向她摆了摆手,却看向陈安:“你得说服他——这部戏是他写的,他决定你演不演。”

女孩怯生生地转向陈安,原本直直的背影这会儿却微微发着抖。或许这个英俊高大的东方人让她有些害怕和羞涩。

“你叫什么?”陈安平静地问,眼神却审视着女孩。

“伊……伊莎贝尔·迪布瓦,先生。”她低下头,双手紧紧绞在一起,生怕下一句话就会断了自己的勇气。

“你为何想演这出戏?你看过我的剧本吗”

她咬了咬唇,眼神飘忽,但很快,她的声音变得更清晰了:

“因为我……我想站在舞台上。”

她的脸微微泛红,像是这句话羞于启齿。

“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会模仿教堂里神父的讲道,邻居说我比他还像真的。有一次镇上有个旅行剧团来表演,我看了一场,然后在家里学了一整晚。台上的光……很奇怪,我看着那些演员,心里想的不是‘我要像他们’,而是‘我能做到比他们更好’。”

她停顿了一下,呼吸有些急促。

“我知道我不是贵族出身,但我有记忆力,还知道什么时候停顿,什么时候哭,不是学的……是我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知道。”

这份突如其来的自信让陈安稍稍愣了一下。那不是自大,更像是一种被压抑太久的本能,终于找到开口的机会。

“我也想……有人能听我说话。不是酒馆里胡言乱语的男人,也不是街头那种大声嚷嚷的骗子。我想用别人的语言,说出我自己的故事。”

空气安静了片刻。然后她才继续低声补上:“我父亲欠了债……母亲病着。如果有贵族愿意注意到我……我也愿意做妥协。”

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难以启齿的实用主义。

这番话说得极轻,却像一把小刀,从她喉咙里一点点割出来。莫里哀眉头一挑,欲言又止。

陈安反倒笑了笑,他想到后世那些坐台的公主们的经典话术,语气温和了些:“你是不是还有一个上学的弟弟?”

伊莎贝尔摇了摇头,但眼神更亮了:“没有。他是个学徒,在铺子里打工。”

这份不加修饰的直率与坚韧,让陈安突然生出一种熟悉感。他细细地打量她——眉眼清秀,唇线凌厉,不是那种一眼惊艳的美,却有种被逼出来的狠意,像旱地里也能开出的野玫瑰。

“好,我同意了,不过作为回报,请带我去你家看看,我很好奇那个好赌的爸、生病的妈还有上学的弟弟。”

她怔住,像没听清:“……现在?”

“现在。”陈安的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于是他们穿过半座巴黎,走向圣安东尼街——一条城东的血脉,也是一条贫民与暴民交织的神经末梢。

那里像一锅正咕嘟翻滚的浓汤。街道逼仄,两边的木楼倾斜得仿佛风一吹就要塌。皮匠的锤子声、铁匠的砸铁声、菜贩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空气中漂浮着煤烟、汗味和腐肉的气息。

污水顺着石缝流淌,裹挟着果皮、碎骨与苍蝇,在脚边绕出一圈圈的臭涡。墙上涂鸦斑驳脱落,但仍能辨出一行愤怒的字迹:“打倒马萨林。”

“这里……”陈安低声道,“感觉像是在等待一场暴动。”

“你没错。”莫里哀咬着烟斗,目光深沉。“投石党当年就在这儿架起了街垒,孩子们扔石头,大人拿旧火枪,把王室的军队困在街口整整三天。马萨林后来派兵放火——你脚下的石板是后来换的。”

“人们为何那样恨他?”

“他是意大利人,是太后的情人,是税吏的后台,是权力的化身。”莫里哀一口气说完,又加了一句:“可惜,他也聪明得很。”

而此时的伊莎贝尔走在前面,步子不快,却格外自信。她一边走,一边回头给陈安介绍:

“这条街左边是铁匠铺,右边那家是做皮靴的。往前的拐角处有家酒馆,晚上会吵,你最好别看谁太久,不然他们会以为你想打架。”

“上个月这里还死了一个人,是送炭的,不小心惹了‘长鼻子’那帮人。他只是多看了一眼他们的马。”

“长鼻子?”

“地头混混,跟警察有勾结。你看到墙上那个斜勾着的十字了吗?那是他们的记号,别靠太近。”

陈安听着,心下微紧。

他前些日子曾在这个区域的入口处徘徊,但最终没有独自深入的勇气,如今的经历也证明了当时的决定是正确的。

他环顾四周,确实注意到不少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不是友善的注视,更像是某种审视,像在评估他这个东方人的口袋里值几个金币,身上有没有刀。

他压低声音:“他们在看我。”

“因为你是东方人。”伊莎贝尔瞥他一眼,“还有,你的鞋是新擦的。”

此时正有一个醉汉在巷口小便,回头看到伊莎贝尔,吆喝了一句:“呦!小狐狸,又带金主回窝啦?怎么还是两个?吃得消吗?”

语气里带着挑衅,也带着龌龊的调笑。

伊莎贝尔没有理会,继续走,但那人却越说越起劲:“嘿,你带的钱包结实不结实?这姑娘可不是白带人回家的……”

陈安下意识想开口,莫里哀却抢先笑了,走上前两步:“朋友,您这声音可真好听,我猜你年轻时该是在圣礼拜堂当过唱诗班吧?再不济,也是唱街头曲子谋过生计的。”

那醉汉一愣,似乎被这句莫名其妙的恭维绊住了舌头,摇摇晃晃地咧嘴:“你是谁?”

莫里哀鞠了一躬:“一个戏子,认音准的。要不要哪天到我剧场来露一嗓子?我们正缺个能打断场子的噪音来源。”

话音未落,周围几个看热闹的男人已笑作一团。醉汉被人嘲笑,脸上一红,骂骂咧咧地踉跄离开。

陈安看向莫里哀,眼中多了几分佩服。

“你真能应付。”他说。

莫里哀咬着烟斗,轻声回道:“在这里,如果你不想打架,就得学会逗笑他们。尤其是在这种地方,他们听不懂书面语言,但懂讽刺。笑能救命。”

前方屋门吱呀一声被伊莎贝尔推开。一股霉味扑面而来,陈安眼睛微微一眯。屋里光线昏暗,墙皮脱落,天花板上挂着一块裂开的油布,防着雨水渗下。

床上的老妇人面容枯槁,脸色灰白,瘦得像一张纸;弟弟缩在桌前,手里夹着木楔,动作熟练却木讷。

空气中仿佛凝固了,只有木楔敲击的声音一下一下回荡在屋里。

“你们家……吃了么?”陈安一时语塞,问了个无厘头的问题。

“冬天是咸鱼干和剩下的黑面包。”伊莎贝尔答,“夏天就靠母亲做针线赚点小钱,或者弟弟做多点工。”

她顿了顿,低声补充一句:“街坊要是好心,会给点汤底或骨头。有时也会让我们用旧锅换新炭。”

陈安喉头发紧,想说什么却没开口。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在吵架。一阵混乱脚步声过后,紧接着就是清晰的女人咒骂:“你这杂种敢碰我女儿,看我不削了你的脸——”

伊莎贝尔没动,脸上看不出惊讶,只淡淡说:“这边晚上不关门。谁家吵,整条街都听得见。”

莫里哀却显得自在。他踱到窗前,轻轻推开破裂的木框玻璃,看着外头混乱的场面,像在欣赏某场未经排练的滑稽剧。

“这就是巴黎。”他说,“不是卢浮宫。真正的巴黎,是肮脏的,是吵闹的,是活生生的。”

陈安站在门槛边,看着这沉重的现实,不禁出神。他忽然意识到,他从未真正靠近过这个时代的人民——而伊莎贝尔就来自这里,是这世界的产物,也是这世界少有的倔强与野性。

他忽然觉得,她的表演,也许真的会打动人。因为她不需要扮演苦难,她就是苦难本身。

走出了圣安东尼区,风渐凉,街道上的人影也渐稀。

“似乎你经常遇到刚才那种事,所以你以前巡演的故事,能说说吗?我真的很好奇。”陈安问。

莫里哀点头,神情忽地放松了些:“我们在图卢兹差点饿死,在亚眠差点被人打死。我自己因为拖欠戏服的钱,被关进过牢房。”

陈安抬起头:“我也蹲过一次。梵蒂冈的牢。”

莫里哀回头看他:“你做了什么?”

“把教皇的兵打了。”

他停了一下,像是在等莫里哀的反应,然后轻轻道:“不过,那牢里给了我一个新点子。”

“说来听听。”

“我的一个牢友只是在自己家乡行医,却因为和主长得有几分相似便被抓了。所以如果基督真的再次降临呢?他会不会被教会抓进去?”

莫里哀一愣,随即笑了:“你疯了。这种东西不能写。”

“我只是在想象。”陈安低声,“也许他会被审判,也许,他们会指控他妨碍教义,动摇他们权威。”

莫里哀皱着眉,像在品味一杯来自北方的伏特加:“有趣……也危险。”

“要知道在我们东方的小说里,有只猴子大闹了天宫。”陈安轻轻一笑,“你听说过吗?他打碎了玉帝的酒杯,在菩提的手上尿了尿,最后还取了经。”

莫里哀不禁大笑:“你们东方,真是有趣。”

“可惜现在那片土地……已经被鞑靼人打碎了。”陈安低声。

两人沉默一会儿。

“你现在剧团已经盈利了吗?”陈安转了个话题。

“算不上盈利,只是因为我的《冒失鬼》,得到了孔蒂亲王的资助,这也是我此行来巴黎的原因,感谢上帝,感谢亲王殿下,正是他们让我遇见了您,”

“孔蒂?”陈安一挑眉,“那个要叛国的元帅?”

“不是。”莫里哀笑着摇头,“你的法语还有些欠缺。他是孔代亲王——那位确实跑到了西班牙。而孔蒂亲王,是他弟弟,已经宣誓效忠马萨林。”

“那……你能否引荐我见他?说实话,其实我主要的身份是东方的使节。作为回报,我可以翻译几本来自东方的戏剧给您。”

莫里哀盯着他看了几秒,最终点头:“当然,我的朋友。就在演出那日,我会将你郑重介绍给整个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