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沉舟遗咒
寅时未至，三途川已泛起尸青色天光。陆昭明立在渡魂舟头，手中罗盘指针疯狂颤动，直指昨夜青铜残片沉没的河段。孟青璃给的避水符在袖中发烫，提醒着他距离子时异变不过三个时辰。
“大人，就是此处。“撑篙的鬼差喉结滚动，骨杖点在墨色水面上漾开血纹，“近百年从未有摆渡人来过这段凶水。“
陆昭明俯身掬起一捧河水，本该冰凉的冥水竟带着灼烧感。溯光瞳开，暗金纹路刺破水面迷雾——三十丈下的河床裂开巨缝，半截青铜战船斜插在裂缝中，船首睚眦像的右眼嵌着枚血色琉璃，与奈何桥石狮缺失的法目大小相仿。
“你们在此等候。“他将渡魂笔横咬口中，纵身跃入黑水。避水符绽开青光，却在触及河面时骤然黯淡。陆昭明感觉有无数冰冷手掌攥住脚踝，耳畔响起断续的呓语：“归墟...归墟...“
河底砂砾间散落着青铜箭簇，箭杆上缠绕的符纸虽已腐朽，仍能辨认出天界云纹。战船残骸突然传来铁链拖拽声，陆昭明握紧渡魂笔转身，却见船桅上悬着具裹满水藻的尸骸——那尸身心口插着柄断剑，剑格处的轮回印浮雕正渗出黑血。
“咔嚓。“
尸骸突然抬头，腐烂的眼窝里开出曼珠沙华。陆昭明疾退间撞上船板，掌心按到处凸起的铭文。溯光瞳自动解析出残缺碑文：“...以战神骨为楔，镇冥河于九泉...“字迹与奈何桥残碑同源。
尸骸周身铁链寸断，腐肉脱落露出青铜骨架。陆昭明挥笔画出引渡符，符咒触及骨架的刹那，船体突然剧烈震颤。甲板缝隙涌出粘稠黑雾，雾中浮现出千年前战场幻象：银甲女将手持往生剑刺穿巨兽头颅，剑身崩裂的碎片化作漫天星雨，其中一片正中她眉心。
“昭明！“
孟青璃的声音穿透黑水，二十四道银丝绞碎幻象。陆昭明趁机挣脱束缚，却见师父素来整齐的发髻散落半边，白玉簪尾端沾着新鲜血渍。
“谁准你擅闯幽冥禁地？“孟青璃银丝缠住他手腕疾退，战船残骸在身后轰然崩塌。陆昭明攥紧从船板抠下的青铜残片，尖锐棱角刺破掌心：“师父可知这船桅尸骸，穿的是冥律司初代官服？“
水面炸开惊雷，崔判官的墨刑尺破空而至，将追出的青铜骨架钉在河床。陆昭明突然嗅到淡淡莲香——孟青璃袖中落出半张焦黄纸页，飘过他眼前时，瞥见“诛神阵反噬“几个残缺字样。
“上来！“崔判官挥袖卷起巨浪，渡魂舟被掀至半空。陆昭明在颠簸中望见三途川两岸景象：本该昼夜绽放的曼珠沙华，此刻竟全部闭合如血茧。
鬼差突然惨叫，骨杖脱手坠河。陆昭明扑向船沿，见水面浮出张肿胀鬼面——正是昨日递名册的青面鬼差，此刻他七窍钻出花茎，手中紧攥着半枚染血符咒。
“是往生符。“孟青璃银丝卷回残符，符纸朱砂却突然流动起来，在她掌心拼出转轮王的官印纹样。崔判官判官笔疾书封印咒，符咒却自燃成灰，灰烬中升起道紫色魂影。
魂影开口竟是转轮王声线：“青璃，你果然还守着那个秘密。“
孟青璃挥袖击散魂影，渡魂舟却在此刻解体。陆昭明坠入冰河的瞬间，看见师父白玉簪彻底被血丝浸透，而她腰间忘忧鼎的蟠螭纹正逆向游动。
河底伸出无数青铜手臂将他拖向深渊。濒死之际，怀中青铜残片突然发烫，陆昭明惊觉自己竟能在黑水中视物——前方岩壁上嵌着半扇青铜门，门环是双生龙首，其中一只龙角断裂处，与他手中残片完全契合。
“咚！“
门内传来战鼓轰鸣，陆昭明右眼突然流血，溯光瞳不受控制地穿透铜门。他看见布满星图的穹顶下，十丈高的青铜轮盘正在龟裂，每个裂隙中都渗出金色血液。轮盘前跪坐着个身影，往生剑刺穿他的背脊，剑柄处垂落的玉坠与孟青璃的白玉簪别无二致。
“找到你了......“
转轮王的声音直接在识海炸响。陆昭明头痛欲裂，口中渡魂笔自动飞射而出，笔尖朱砂在青铜门上画出带血咒印。门缝开启的刹那，磅礴吸力将他扯入门内，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孟青璃撕裂虚空伸来的手。
黑暗中有梵钟鸣响。陆昭明睁开眼，发现身处圆形石室，四壁刻满镇压咒文。中央石台供着盏青铜灯，灯芯却是节指骨，燃烧的火焰中浮沉着孟青璃的面容。
“业火灯？“他想起冥律典籍记载，此灯应以罪大恶极者魂魄为芯，可眼前这簇火苗纯净得不染纤尘。伸手欲触时，灯焰突然暴涨，映出段记忆残片：年轻时的孟青璃跪在阎君殿前，双手捧着一截断簪：“属下愿以战神血脉为祭，永镇......“
记忆在此中断。陆昭明突然呕出口黑血，血珠触及地面竟化作金色莲花。石室开始崩塌，业火灯飞入他怀中，灯座底部露出半枚血色轮回印。
“抓住！“
白无常的锁魂链破开虚空缠住他腰身。陆昭明被拽出幻境的瞬间，看见崩塌的石室深处立着具青铜棺，棺盖缝隙中垂落的银发，与孟青璃的一模一样。
重返渡魂舟时，朝阳正刺破冥界雾霭。陆昭明假装昏迷，耳听得白无常与孟青璃低语：“转轮王昨夜调阅过诛神阵卷宗，另外......“后半句被刻意压低，唯有“阎君法相有异“几字飘入耳中。
怀中的业火灯已隐入丹田，陆昭明借着衣袖遮掩查看掌心——那道被青铜残片划破的伤口，此刻正渗出金蓝双色血液，在皮肤下交织成微型星图。
对岸突然传来骚动。众人望去，见三途川边跪着列无主游魂，他们机械地重复着凿刻动作，面前的石碑已初具轮廓。陆昭明瞳孔骤缩：那些游魂雕刻的，正是奈何桥底浮现过的谶语碑文！
崔判官挥出墨刑尺，游魂却在受刑前自燃成灰。孟青璃捡起未完工的石碑残片，指尖抚过刻痕：“是往生剑的剑气。“
陆昭明悄然退至岸边，将从青铜门内带出的金粉撒入河水。金粉凝聚成微型星斗，指引向忘川源头的方位。他忽然记起昨夜那个声音吟唱的谒语，此刻终于听清最后一句：
“......轮回倒悬日，重燃业火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