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伤痕和十渠

档案室的霉味像条滑腻的蛇，顺着石尧的鼻腔往脑仁里钻。他后槽牙碾着十渠烟的过滤嘴，看张凯用鎏金打火机燎烤明代户部黄册的复印件。火苗舔舐宣纸发出细碎爆响，空气里泛起焦苦的沉香——那是从永乐大典残页里渗出的陈年墨臭。

“瞅见没？“张凯腕间的百达翡丽鹦鹉螺擦过石尧鼻尖，表盘反光在《赋役全书》上割出锐利光斑，“正德年间七品县令月俸折合现在两万八，连我家保洁阿姨都不如。“他突然抬脚踹向樟木箱，箱角铜包边撞在青砖地上发出闷响，惊起梁柱间栖息的灰蛾。

后排传来宣纸撕裂的脆响。刘文文缩在八角宫灯照不到的阴影里，露指手套裹着冻疮的手正修补《万历会计录》。三只青瓷镇尺压住泛黄纸页——釉面裂痕用透明胶带粘着，活像趴在古籍上的蜈蚣。他帆布鞋底沾着食堂泔水渍，鞋带是用不同颜色的线接起来的。

“你他妈当这是夜店卡座？“石尧弹落的烟灰在《大明会典》补本上烫出焦痕，火星溅到张凯AJ限量版球鞋时，对方触电般缩回脚，“上周才烧了半卷嘉靖朝鱼鳞册，教授没把你爹叫来赔钱算你走运。“

张凯转动尾戒上的黑钻，宝马钥匙在指尖晃出残影。他忽然抓起案几上的青铜酒樽复制品，卮身饕餮纹在宫灯下泛着冷光：“我说石委员长，这么护着那哑巴...“酒樽划出抛物线，精准砸在刘文文后颈，“喂！书呆子！你爹妈没教过你见着少爷要跪迎？“

刘文文整个人蜷成虾米，露指手套捂住后颈时，指缝渗出暗红。他修补到一半的《船政志》飘落在地，宣纸上的“福船龙骨结构图“被血珠晕成诡异的花。石尧注意到他毛衣袖口露出的半截纱布——上周张凯把烟头按在那里，烫出的水泡现在应该结痂了。

“操！“石尧抄起永乐青花梅瓶教具的瞬间，瓷片崩裂声惊飞了窗外灰雀。张凯侧身躲闪的动作带翻桐油罐，四千块的阿玛尼高定溅上朱砂印泥，古籍修复台上顿时漫开血似的红。三个女生尖叫着撞翻多宝阁，成化斗彩鸡缸杯碎片在青砖地上炸成烟花。

“操你祖宗十八代！“张凯扯开领口露出八思巴文刺青，锁骨下方还留着新鲜吻痕，“信不信老子让你滚出课题组！“

石尧摸出皱巴巴的十渠烟盒，弹烟动作带着混不吝的劲儿。烟头明灭的火光里，他瞥见刘文文正把染血的宣纸碎片往嘴里塞——那是种近乎虔诚的抢救姿态，像饿犬舔舐打翻的粥。

“行啊张公子，“石尧吐出的烟雾掠过张凯抽搐的咬肌，“正好让院长看看，您是怎么拿洪武通宝当弹珠玩的。“他靴尖踢了踢地上散落的古钱币，“下个月保研答辩，您那篇《论明代海运》查重率62%的事儿...“

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冲刷着飞檐下的铁马。刘文文突然摇摇晃晃站起来，露指手套渗出的血渍在《大明律》补本上摁出指纹。他破洞毛衣袖口露出半截纱布，那是上周被张凯烟头烫伤的位置。

“都住手！“档案室木门被撞得哐当作响，王教授举着油纸伞冲进来，伞骨上还挂着水藻——显然刚从考古现场赶回来。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满地狼藉，最后定格在张凯腕表上：“小张啊，万历朝金箔公文修复项目...“

“我捐五十万。“张凯打断教授的话，镶钻手机壳折射着冷光，“不过有个条件。“他鞋尖碾住刘文文正在拼接的《卫所黄册》，羊皮封面在Berluti鳄鱼皮鞋底发出呻吟，“这项目得换人。“

石尧的十渠烟在指尖燃成长长灰柱。宫灯将三个人的影子投在《皇明祖训》影印墙上，扭曲成靖难之役的硝烟。他看见刘文文喉结滚动，嘴角还粘着宣纸碎屑，那截露出来的纱布正在渗血。

石尧心里不禁想：他妈的这刘文文怎么这么窝囊，艹！两横一竖跟他干啊！不过又转念一想：哎，这刘文文也是可怜。一个人从小在孤儿院长大，被人欺负惯了，只能靠学习找补自己的存在感却不成想被处处欺负打压。他妈的，这世道，哎。。。。。。

暴雨渐歇时，石尧在盥洗室撞见刘文文对着镜子吞咽什么。镜面水雾间，他瞥见对方手里攥着一条洗的掉色的毛巾，那条薄的透光的毛巾上印着“救灾物资2021“——那是四年前阳光福利院火灾的捐赠品。

“喂。“石尧甩过去根十渠烟，刘文文对着石尧礼貌性地笑了笑说：“谢谢”

石尧给他点着香烟，刘文文靠在门板上，一手攥着毛巾一手生涩的抽起烟来。被烟呛得弯下腰咳嗽了几下。门板晃动间，他看见对方后颈的淤青正在发紫。他不用想也知道这肯定是张大公子的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