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吗?
陆澜敛容正色道:“孙儿所闻,皆道听途说。然李家获罪之象,已露端倪。”
“孙儿听闻,李家借‘开中法’垄断盐业,此已触怒皇上。他们以陈米易盐引,操控盐市,更兼并军屯之地。如此损公肥私,早晚必遭清算!”
洪武三年(1370年),因山西等边地急需军粮,朝廷募商人输粮换取盐引,凭引领盐运销于指定地区,称为开中。
商人运输一石(约一百五十斤)粮食到边疆军营,可换取一引盐(约四百斤)。
利润高达市场的三十倍。
军屯制则是让卫、所士兵就地屯田,实现军队自给。
陆亨目光骤锐,急声喝道:
“你从何处闻此等事?”
陆澜坦然与陆亨对视。
陆亨忽觉一阵心虚,起身行至窗前,眺望窗外。
夜色沉沉,远处隐约传来阵阵鞭炮声。
他的思绪,飘回三十五年前。
彼时,定远县土豪郭子兴起兵,攻下濠州。
陆亨审时度势,加入红巾军,由此结识朱元璋。
后来,红巾军分裂,他全力支持朱元璋自立,奉献大量钱财粮草,还遣陆家儿郎追随。
其眼光之独到,无人能及。
洪武三年,朱元璋封陆亨为定远侯,令其掌管龙江船厂,垄断漕运船只。
陆家自此飞黄腾达,一跃成为凤阳府的大家族。
李家陆家都在凤阳府,陆亨自然知晓李善长家族的违法之举。
但普天之下,各大家族,谁不是这般巧取豪夺?
这些开国功臣,与朱元璋相识于微时,多年出生入死,具有先天的心理优势。
十多年浴血奋战,不就是为了今日的荣华富贵吗?
劳苦功高,如今为家族谋些福利,也在情理之中吧?
然而,陆澜一番话,顷刻令他认清现实。
此一时,彼一时也。
帝王心术,深不可测。
胡惟庸案,就是一个例子。
如今李家权势滔天,且不知收敛,以他所认识的朱元璋,绝不会容忍。
他沉默良久,转身至陆澜身旁,轻拍其肩,忽而笑道:“澜儿,你今晚之言,爷爷刮目相看!”
陆澜见状,趁热打铁:
“爷爷,难道您看不出皇上对李家态度已变?李善长与胡惟庸交往甚密,且行事高调,李家被清算,只是迟早之事。”
“若不早日划清界限,陆家恐将被牵连。”
“退婚,乃当下最好之策!”
陆亨终是心动。
此言正中其心。
他喃喃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
陆澜面露喜色:“爷爷,您同意孙儿退婚了?”
陆亨脸色凝重,犹豫片刻,道:“不同意!”
陆澜惊愕:“爷爷......”
陆亨无奈道:“李善长乃淮西集团领军人物,其长子李祺娶临安公主,为皇亲国戚。我陆家,得罪不起。”
陆亨多次上门提亲,卑躬屈膝,方得与李家联姻。
却在大婚当夜退婚。
如此奇耻大辱,李善长岂会善罢甘休?
李家定会全力对付陆家。
陆家必将家破人亡。
陆澜默然。
如此看来,退婚如死刑,不退婚似死缓。
陆亨抬眼,凝视陆澜,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澜儿,你倒是看得透彻。然你不知,陆家与李家,早已绑在一起。”
“李家每年借陆家漕运船只运粮,次数占全国官船运输总数两成。即便不联姻,我们也难脱干系。”
陆澜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步:“竟......竟至这般田地?”
陆亨苦笑:“陆李两家皆出自定远县,几十年来,来往密切,陆家的崛起,少不了李家的支持。”
他长叹一声:“如今这局棋,已非我们所能掌控。”
陆澜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如此一来,退婚根本是无效操作。
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吗?
陆家和李家关系如此紧密,即便不联姻,亦难逃脱清算。
屋内陷入死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出一声轻响。
良久,陆澜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不能退婚,那就逃婚!”
“逃婚?”
陆亨一怔,随即摇头,“胡闹!你若是逃了,陆家如何向李家交代?结果还不是一样!”
“不一样!”
陆澜上前一步,握住爷爷的手:“爷爷,您大可推脱,称陆家毫不知情,不知那小子为何逃了!”
原主向来无法无天,行事常出人意料。
逃婚之事,对他而言,也在情理之中。
陆亨陷入沉思。
半晌,他轻轻道:“逃去又如何?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询问陆澜。
陆澜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一切根源,皆来自京师。待孙儿前往京师,寻找破局之法!”
陆亨凝视孙子的眼睛,忽然发觉,这个自幼为非作歹的孩子,竟有如此深沉心思。
方才,他想起了李家的所作所为,越想越心惊,对陆家的未来,也充满忧虑。
他叹息一声。
自己虽与朱元璋有旧,但帝王无私情,往昔情义,早已如烟云飘散。
或许,将来陆家生死存亡,全系于这个被世人视为纨绔的孩子身上。
忽然,他想到另外一个问题。
迟疑片刻,道:“李家那丫头怎么办?你还未见过吧?听闻她才貌双全。”
陆澜无言,心中莫名泛起一丝恻隐。
无论退婚还是逃婚,受伤害最深的,无疑是李家那丫头。
但他必须如此。
这是表明与李家决裂的态度。
将来,这个态度,或许能挽救整个陆家。
陆澜与她,连面都未曾见过,更无感情可言。
只是,她毕竟与原主拜过堂,是明媒正娶的妻子。
他心中暗叹。
也许,这就是她的命。
才貌双全又如何?
谁让她生在李家?
至多也就剩三年寿命。
“算是陆家亏欠她了。爷爷,善待她吧,留在陆家或返回李家,随她。”
陆亨慨叹一声:“也只能如此。”
随后,他满怀期待看着陆澜:“澜儿,有何良策?”
陆澜直接点明当下各大家族的敛财伎俩,诸如土地兼并、垄断特权(如盐引走私)、金融盘剥(如宝钞套利)以及权力寻租等。
这些行径损公肥私,势必难逃严惩。
陆家借与李家决裂之机,清退上述行径。
然后凭借漕运优势,开拓商业版图。
陆亨深感诧异。
这个纨绔,何时有此等见识和眼光,又从何处学得这些货殖之道?
但他对陆澜的建议,踌躇不定。
千余年来的社会等级制度,将人分为士农工商四个阶层,此即四民秩序。
商人的社会地位最为低下。
况且,朱元璋推行的是“重农抑商”政策。
然而,陆澜来自现代社会,熟知历史走向,且对商业的认知,远非陆亨能及。
他口若悬河,从政局、民生、金融、农业、商业等维度,阐述商业拓展的可行性。
商业,此时的人称之为陶朱之道、货殖之道。
陆亨双目圆睁,脸上一副震撼的神情。
“此人,真是自己的孙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