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苔痕新绿
【决裂·暴雨中的切割】
九月的黔州依然闷热,苏郁攥着律师函站在继母家门前,掌心的汗把信纸边缘洇得发皱。玄关处传来继母的骂声:“死丫头还有脸来?”防盗门猛地拉开,她涂着亮粉色指甲油的手劈头盖脸戳过来,“钱呢?你弟的学费……”
“我们谈谈。”苏郁侧身闪过,将律师函拍在玄关柜上。继母的目光落在“法律断联”几个字上,忽然尖笑出声:“你以为签个字就能撇清?你妈欠的债,你爸的医药费……”
“法院判的赡养费我会按时打。”苏郁盯着墙上歪歪扭扭的全家福——照片里继母的儿子搂着她的脖子,而她永远站在边缘,像个格格不入的影子,“但择校费、零花钱,还有你们的无底洞,到此为止。”
“反了天了!”继母抓起桌上的玻璃杯砸过来,苏郁偏头躲过,碎片擦过脸颊,在锁骨处划出细长的血痕。父亲闻声从卧室晃出来,身上还带着酒气:“小蹄子,翅膀硬了?”
苏郁后退半步,触到口袋里的银杏叶书签。这是她私心留下,叶脉间的金边被她用金粉细细描过,像极了戏院子漏下的月光。此刻阳光透过纱窗,在地面织出张泛黄的网,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更冷静:“明天会有律师来办手续,以后别再联系。”
“想走?先把钱留下!”继母扑过来扯她的包带,苏郁踉跄着撞翻鞋架,帆布鞋、皮鞋劈头盖脸砸下来。她攥紧书签抵住掌心,忽然想起母亲说的“找光”——原来有些光,需要先撕开黑暗才能看见。
“放开我!”苏郁猛地推开继母,帆布包的拉链崩开,银杏叶书签掉在满地狼藉中。继母瞥见书签上的金粉,忽然冷笑:“fancy(精致)啊,跟野男人学的?”
“随你。”苏郁弯腰捡起书签,指尖抚过叶脉。窗外忽然滚过闷雷,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像极了那年梅雨季的深夜。她转身走向电梯,听见继母在身后尖叫:“你会后悔的!你跟你妈一样贱……”
电梯门缓缓合上,苏郁望着镜中自己——锁骨的血珠渗进毛衣,像朵倔强的小红花。她摸出手机给周雨彤发消息:“结束了。”指尖悬在发送键上,又补了句,“谢谢你陪我疯。”
【日常·裂缝里的光】
切割后的日子像被重新调色的水墨画,苏郁仍在幼儿园当老师。每天清晨穿过老巷,她会在卖芝麻糖的摊子前驻足——不是为了吃糖,而是看摊主用铜勺在石板上浇出金黄的纹路,像极了江南戏院子的飞檐。
“苏老师,这个送给你!”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举着歪歪扭扭的蜡笔画,苏郁笑着接过,看见她在画角涂了团金色——那是她教孩子们认过的“光”的颜色。手机在此时震动,周雨彤发来消息:“今晚必须跟我去吃火锅,别躲家里发霉!”
夜幕降临时,苏郁被拽进市中心的火锅店。红油汤底翻滚着气泡,周雨彤往她碗里夹毛肚,忽然叹气:“你最近总躲在幼儿园和家里,再这样下去要发霉了。”
苏郁低头戳着芝麻酱:“我挺好的。”
“上周你发烧到39度,要不是我硬拉你去医院……”周雨彤欲言又止,筷子在半空顿了顿,“苏郁,有些事不该总自己扛。”
苏郁沉默。她知道闺蜜指的不仅是发烧,还有切割后继母三番五次的骚扰——不是在幼儿园门口堵人,就是发消息咒她“不得好死”。那些藏在暗处的恶意,像永远晒不到太阳的苔藓,在她心里滋长。
“对了,明天要见的客户你认识。”周雨彤忽然挑眉,筷子在蘸料碟里转了圈,“沈砚之,还记得吧?去年帮我们的那个男人。”
苏郁的勺子顿在汤底上方,泛起的油花映出她微颤的睫毛。当然记得——那年周雨彤在江南与客户用餐时突发阑尾炎,苏郁在古城正好遇到沈砚之,是沈砚之主动开车送她们去医院。急诊室里,他腕间银镯轻响,全程协助。
“雨彤,我……”
“别拒绝。”周雨彤按住她的手,“他现在负责戏院子修复项目,需要策划亲子活动,我们公司中标了。你去给孩子们做美育指导,顺路散散心。”
苏郁盯着碗里的毛肚,想起当时周雨彤出院时沈砚之塞给她的纸袋——里面是袋泡姜茶和暖宝宝,还有张便签写着“雨天驱寒”。字迹力透纸背,最后那个句号洇开小片墨渍,像朵苔花。
【重逢·刻意疏远的温度】
十月的上午,苏郁跟着周雨彤走进戏院子施工现场。脚手架沿着飞檐搭成网格,工人们正在给梁柱补漆,空气中混着桐油和雨水的味道。沈砚之戴着安全帽站在梯子中段,背对着入口调整测绘仪,工装裤膝盖处的纱布渗出淡淡血迹,腕间银镯换成了防割手套,安全绳末端系着一枚铜铃——那是他从不离身的旧物,随动作轻响时,总让苏郁想起急诊室走廊的清寂。
听见周雨彤的声音时,沈砚之手中的测绘仪险些滑落。他今早特意将安全绳换成新的,绳结反复练习了七次,却在意识到苏郁会来的瞬间,心跳乱了节奏。转身时,他看见她站在廊柱阴影里,黑色风衣勾勒出清瘦的肩线,发尾微卷着雨水,像幅被水墨洇湿的画。
“周小姐,苏小姐。”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半度,目光在苏郁锁骨的旧疤上停留一瞬——那道疤是今年继母动手砸酒瓶时留下的,此刻在毛衣领口若隐若现。她的指尖轻轻扣住伞柄,指节泛白,却仍保持着疏离的微笑。
苏郁将手中的美育方案递给周雨彤,刻意避免与沈砚之对视:“雨彤,我去看看孩子们的拓印区。”她转身时,风衣下摆扫过梯子,带起细微的风,拂动沈砚之垂落的安全绳。
苏郁盯着沈砚之腰间松垮的安全绳,绳结仍是最基础的单结,与他古建修复师的身份极不相称。她想起去年在医院,他将温热的粥递过来时,露出小臂上的旧疤——他说那是修复古建时从脚手架跌落的印记。此刻他的安全绳扣环生了锈,显然许久未更换。
“沈先生的安全绳……”苏郁开口,又咬住下唇。她摸出口袋里的安全绳扣,那是她昨晚连夜整理的备用物资,“这个扣环材质更耐压。”
沈砚之转身时,苏郁已将扣环放在最近的脚手架平台上,后退两步:“施工时记得更换。”她看见他眼中闪过惊讶,随即化作无奈的苦笑,耳尖泛起薄红,像被雨打湿的枫叶。
【暗涌·月光下的真相】
深夜的幼儿园里,苏郁坐在窗台前给孩子们准备拓印工具。月光穿过梧桐叶,在桌面投下斑驳的影。她摸出那枚银杏叶书签——叶脉间的金粉是上个月室友打扫时不小心碰断后,她自己用胶水修补的,边缘有些歪扭。
“他今天问我,你是不是还在做噩梦。”周雨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郁猛地回头,看见闺蜜抱着纸箱倚在门框上,“我没告诉他你抽屉里还藏着抗焦虑的药。”
苏郁的指尖划过书签裂缝,想起下午在施工现场,沈砚之蹲下身教孩子拓印时,膝盖防水贴渗出的血——他明明疼得睫毛剧烈颤动,却仍用袖口挡住伤口,对孩子笑得温和:“苔藓的绿色是大地的创可贴。”而她站在三步外,清楚看见他后颈沁出的冷汗。
“原生家庭的伤,不是苔藓,是烂泥。”苏郁轻声说,指尖捏紧芝麻糖纸,“你见过烂泥里开出花吗?”
周雨彤剥开糖纸,玫瑰香气混着芝麻的甜在空气中散开:“沈砚之的母亲离开时,他才七岁。爷爷教他用石膏修补戏院子的裂缝,说‘每道疤都是岁月的签名’。”她将糖纸翻面,露出背面的铅笔字:“苔痕会记住光的形状。”
苏郁咬开芝麻糖,糖粒硌着后槽牙,忽然想起沈砚之在急诊室说的话:“伤口愈合时会痒,那是光在爬进来。”她摸出手机,翻到那年住院记录——缴费单上的签名“沈砚之”力透纸背,像道不肯褪色的刻痕。
【抉择·苔痕与光的对白】
深秋的雨幕中,苏郁站在展示厅的苔藓区,看孩子们用海绵拓印苔痕。沈砚之戴着安全帽,手里攥着急救包,目光寸步不离地跟着在石阶上跑动的孩子。他的膝盖纱布已经换成了防水贴,裤脚却仍沾着昨天修补梁柱时的灰浆,安全绳末端的铜铃被塞进裤袋,只露出半截铃舌。
“沈先生,这个怎么拓?”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举着沾满颜料的海绵,不小心蹭到了他的工装裤。
“像这样。”沈砚之蹲下来,示范着将海绵按在苔藓边缘,腕间的银镯磕在石阶上,发出清响。苏郁这才发现他换了根新的安全绳,绳结正是她前日提及的水手结,铜铃换成了枚古铜色的平安扣——那是她去年在古镇替周雨彤求的,后来遗落在他车上。
“苏老师快看!”小女孩举起拓印纸,上面的苔痕边缘晕着金粉,“沈先生说这是给苔藓镶金边!”
苏郁抬头,撞上沈砚之迅速移开的目光。他耳尖微微发红,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瓶:“是矿物粉,防水的。”瓶身标签上有行小字:“苏郁推荐儿童可用”,那是她去年整理幼儿园教具时写的便签。
“苏郁!”继母的尖叫突然从警戒线外传来,苏郁怀里的拓印工具散落一地。那个涂着亮粉色指甲油的女人踩着高跟鞋冲进来,手里挥舞着泛黄的病历单。
“你爸的换肾手术定了!”继母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工人,病历单上的血手印刺得苏郁眼眶发疼,“三十万,三天内必须到账!”
孩子们的惊呼声此起彼伏,苏郁感到胃里一阵翻涌。她看见沈砚之快步走来,安全帽绳还没扣紧,工装裤膝盖的防水贴边缘渗着血——他刚才蹲得太急,伤口又裂开了。
“苏小姐已经履行法律义务。”沈砚之挡在苏郁身前,声音冷得像冰,却在转头看她时,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你再闹事,我就叫保安。”
“保安?”继母阴阳怪气地笑,目光落在沈砚之膝盖的血上,“哟,英雄救美也得先顾好自己吧?苏郁,你就喜欢找这种一身伤的野男人……”
“够了!”苏郁猛地推开沈砚之,从口袋里摸出录音笔。雨水顺着她的睫毛滴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却异常清晰:“去年你伪造父亲病历骗钱的录音,我还留着。”
继母的脸色瞬间惨白。苏郁转身看向沈砚之,发现他正盯着她手里的录音笔,眼神里有惊讶,有心疼,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情绪。她摸出那枚银杏叶书签,叶脉间的金粉在雨中微微发亮。
“其实我……”苏郁刚开口,就被继母打断。
“你跟你妈一样下贱!”继母尖叫着扑过来,指甲划过苏郁的手背。沈砚之猛地伸手将她护在身后,后背结结实实挨了继母一耳光。
“住口!”这是苏郁第一次见沈砚之动怒。他攥着继母的手腕,银镯在雨中泛着冷光,声音里带着苏郁从未听过的狠戾:“我再说最后一次,立刻离开,否则我会让你收到法院传票。”
继母被他的气势震住,踉跄着后退半步。苏郁这才发现,沈砚之的工装裤膝盖处已被鲜血浸透,防水贴边缘卷起来,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那是前天下工后,他为了修补孩子们碰坏的苔藓区,独自在雨中跪了半小时留下的。
【暗涌·未说出口的情潮】
深夜的展厅里,苏郁坐在石阶上,看沈砚之重新包扎膝盖的伤口。他的手电筒放在苔藓区,光束扫过青苔,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颤动的影。
“疼吗?”苏郁指着他渗血的防水贴。
“习惯了。”沈砚之头也不抬,“修古建的,谁身上没点伤?”
苏郁伸手按住他的手腕,阻止他继续缠绕绷带:“我来吧。”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触碰他的伤口。防水贴边缘已经泡软,她用棉签蘸着碘伏轻轻擦拭,看见伤口周围泛着红肿,显然是二次撕裂。
“以后别这么拼命。”苏郁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带着埋怨,“安全绳要扣紧,伤口要及时换药……”
“知道了。”沈砚之轻声应道,像个被训诫的孩子。他忽然伸手,替她拂去肩上的雨珠,动作在半空顿了顿,最终只是虚虚掠过她发梢,“下雨路滑,回去小心。”
苏郁攥紧书签,指尖触到叶脉间的金粉。她知道他想说什么,那些在急诊室走廊、在暴雨夜民宿、在苔藓区拓印时流转的目光,此刻都被他藏进了银镯轻响里。
“沈砚之,”她忽然开口,又迅速低头盯着他膝盖的伤口,“其实你不必……”
“苏郁,”他打断她,声音轻得像苔藓上的月光,“我爷爷说,修古建最重要的是‘等’。等风来,等雨停,等苔痕慢慢爬上砖缝。”他抬头看向她,眼底映着远处戏台的灯笼,“有些事,时间会给答案。”
苏郁避开他的目光,将书签放进他掌心时故意偏了偏角度,让指尖只触到书签边缘:“给你,上次说过要还你人情。”
沈砚之握住书签,指腹擦过她修补过的裂缝:“修补的痕迹很特别,像朵小花开在叶脉里。”
苏郁站起身,雨伞在石板上敲出清响:“很晚了,我先回去。”她没敢回头,怕看见他眼中的失落,更怕看见自己心底蠢蠢欲动的依赖。
【余韵·苔藓与光的时差】
深秋的风掠过戏院子飞檐,苏郁裹紧外套穿过老巷。手机震动,周雨彤发来消息:“沈砚之刚才问我,你怎么样。”
苏郁盯着屏幕,想起沈砚之安全绳上的平安扣——那是她亲手系在他后视镜上的,后来他说“放在身边更安心”。此刻月光照亮糖纸背面的字迹:“苔痕会记住光的形状”,笔迹与沈砚之的便签如出一辙。
她摸出芝麻糖,糖纸上的戏院子飞檐被月光浸得发亮。三花猫的尾巴蜷成问号,像她始终不敢问出口的那句话:“为什么是我?”
继母的辱骂声在耳边回荡,锁骨的旧疤突然发烫。她想起沈砚之的履历:名校建筑系,国家级古建修复师,朋友圈里满是飞檐斗拱的照片。而她只是个躲在幼儿园画蜡笔画的孤儿,连“原生家庭”都是溃烂的伤口。
“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她对着路灯下的影子轻声说,“就像苔藓长在阴面墙,而他是照向飞檐的光。”
走出老巷时,她回头望向戏院子方向——沈砚之的手电筒光仍在苔藓区晃动,像颗不愿熄灭的星。她摸出手机,给周雨彤发消息:“下次见客户,我还是在幼儿园带孩子吧。”
消息发送后,她盯着沈砚之的对话框,指尖悬在删除键上,最终只是轻轻划过屏幕。
戏院子的灯笼被风吹得轻晃,沈砚之摸着书签上的修补痕迹,忽然笑了。爷爷曾说:“古建修复最妙的就是‘补疤’,新与旧碰在一起,才知道时光有多厚。”
他望着苏郁离去的方向,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指尖的平安扣轻轻作响,他想起她系扣时说的“保平安”,和刚才替他包扎时颤抖的指尖——那么轻,却比任何工具都更能触动他的心弦。
“等你愿意让我走近的那天,”他对着苔藓区轻声说,“我会让你看见,光里也有阴影,而阴影里,正长出新的苔痕。”
手机震动,苏郁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