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6章 缇卫
路明非在跳下的瞬间其实就已经有些后悔了。
他似乎有些低估了屋顶的高度。
屋檐旁架着好好的梯子不走,偏偏选择跳楼这种危险性极高的动作。
果然在落地的瞬间就感觉重心有些失衡,身体因为惯性朝着前方的地面上猛地扑去。
好在院中所有人都已经被时间零的领域笼罩。
掉落在地上后紧接着在地上翻滚的那几个跟头没有被人看到。
不得不说时间零真的是个很适合路明非的言灵。
他是那种喜欢犹犹豫豫的性格,在时间零领域中刚好可以给路明非提供更多思考的时间。
路明非几步走到蓝袍快要掉落,贴身的白色衬衣暴露在外的李公子面前。
看着他那张脸上让人作呕的表情。
路明非拳头紧紧握住,模仿以前在视频里刷到过的那些拳击动作,微微侧身借着惯性,一拳挥打在李公子的鼻尖上。
拳头的骨节与李公子的鼻梁和颧骨紧密的接触,李公子原本静止不动身体直直地向后倒去。
路明非在挥出这一拳后则是下意识地嘶了一声,指尖传来的疼痛让他有些恍惚,在空中晃动了几下后才缓过劲来。
呼……
看来上次那种仿佛不会感知到疼痛的能力不在言灵的效果之内。
路明非缓过劲来后,选择弯腰在地上捡起李公子自己丢下的那把剑。
拳头打不动人的话,那加上武器你再试试呢?
路明非几步走到仰倒在地的李公子身前,高高地把剑举起,看着身下一动不动的李公子眼神却突然变得有些迷茫。
在听到李公子说出的那些话和看到他要做的事情时,路明非恨不得当场就把他给撕烂。
但现在当他真的可以把剑尖随时刺进李公子的身体……
心里却莫名的有些发冷。
如果李公子转身就被送去国道上被前四后八反复碾压路明非不会有任何同情的心理,如果这是在游戏中路明非只会考虑要不要先砍几个小怪把攻速叠起来,这样待会砍李公子得更爽一点。
路明非虽然一直在心里对自己说这只是一场游戏,所有的场景甚至就连这些NPC都很有可能是虚假的。
但跟夏弥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里,心底慢慢滋养成长的,似乎可以被叫做感情的东西却又那么的真实。
也正是这样的真实让路明非无比纠结。
如果能感觉到这只是个虚幻的、一个魔鬼针对他而创造出的恶作剧般的游戏,路明非刺下这一剑顶多会有种看了个超真实且代入感极强的恐怖电影的感觉,事后睡一觉再起来,心里完全不会留下什么阴影,顶多是感慨一句这体验还挺特别。
但在路明非的心里这里已经不只是一个由魔鬼构筑出来的虚假世界,周围的一切对他来说都与现实无异。
可如果因为内心的恐惧而让这位李公子活着走出这里的话。
那么路明非也不能保证这李公子会不会有第二次醉酒第三次醉酒,又或是用一些更为下作的手段,他会不会刚好有事不在这里……
何况他的力量还是来自于跟那个小魔鬼的交易。
跟魔鬼做交易当然要小心,今天他给了你力量,但你永远不知道下一次李公子再带人闯进这里时来自魔鬼的力量会不会突然失效。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也让路明非身体里的血液有些发冷。
路明非再次庆幸的想到时间零真是个不错的言灵……让他这样容易在心里反复纠结的孩子总是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只是一场游戏……对吧?
他在心中对自己说。
路明非的身后空无一人,但恍惚中似乎听到魔鬼趴在他的耳边低声喃喃。
“当然,哥哥。”
“如果能让你开心,那么整个世界都是我们的竞技场。”
……
明明是在时间零的领域中,路明非却突然感觉到有一阵晚风拂过他的面庞。
还有熟悉的,在鼻腔萦绕着仿佛要直冲胸膛的血腥味。
没由来的路明非想起爸妈还没出国时,经常缠着妈妈买的那种摇一摇加粉料的果冻。
那个果冻附带的塑料叉很难用,更多人会选择直接仰头连着粉料一起吞下。
路明非却格外热衷于这种奇怪的挑战,每次找准角度噗嗤一下把塑料叉刺进果冻里时路明非都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原来……就像是刺了一枚果冻一样。
路明非缓缓吐出一口气,精神没有想象中的紧绷反倒是有种前所未有的放松。
他用力睁开眼睛,一动不动盯着身下,噗嗤抽出手中的剑,重新找到角度。
第二枚、第三枚……
时间零的领域在路明非精神放松下来的瞬间就已经被解除。
月栖湖内所有人都恢复了正常的时间流速。
但一时间居然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
周围的人群就这样安静地看着路明非的演出。
一直到路明非身上那件粗布袍子慢慢被染成暗沉的红色。
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才终于打断了这诡异的氛围。
院子里的人们下意识看向传出脚步的方向,大家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把很长的刀,第二眼看到的是一双要比手中的长刀还要长一些的长腿。
握着刀的长腿女人走进月栖湖,没等众人做出反应,就先一步喊道:
“缇卫五所,酒德麻衣。”
紧接着在长腿姑娘的身后又走出个看着身材矮小一些,更像是文职人员的女孩,语气淡淡的感觉像是刚刚睡下就被抓起来加班似的:
“缇卫四所,苏恩曦。”
酒德麻衣目光如刀,扫视了一圈院子里所有腰间挎着武器的人,冰冷的声音在院子中回荡:
“陛下最近新颁了《限铁令》,夜间执铁者,杀无赦。”
说着她挥了挥手,身后一堆身着同样装束的缇卫涌入月栖湖的院中,带走了那一圈跟着李公子一起闯进来的人。
院中下一秒响起叮叮当当武器掉在地上的声音,所有人只觉得脑中嗡嗡地响。
不明白一次醉后的胡闹怎么就演变成了这幅样子。
但缇卫的作风他们是非常清楚的,酒德麻衣话音刚一落下他们连一秒的犹豫都没有,立刻就松开了手中的武器。
但酒德麻衣似乎没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想法,示意手下的人一个不少的把人都带了出去。
没过多久原本还看着有些拥挤的院子里就只剩下寥寥几人。
大家的目光也不约而同的集中在路明非和他脚下的李公子身上。
苏恩曦侧头看了眼一旁的酒德麻衣,眼神示意可以动手把路明非带走了。
但酒德麻衣却目不斜视没有丝毫反应,仿佛根本看不见来自矮她一头的苏恩曦投过来的目光。
眼见酒德麻衣迟迟没有动作,苏恩曦在心里骂了一声,只好自己按着腰间的刀柄走到路明非身侧。
不过真的走近后她又很快放松下来。
原来路明非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不是在准备什么大招,只等着她这该死的缇卫长近身后一刀砍下她的脑袋泄愤。
而只是单纯的失去了意识,因为紧握着手中的剑柄支撑着身体没有倒下而已。
眼见路明非已经没有威胁,苏恩曦挥了挥手喊来手下像是抗年猪一样把路明非连带着他手中紧握着的那把剑一起抬了起来。
而她则是在原地站定,疑惑地盯着李公子身上几个近乎同时出现的洞口。
心想这孩子跟麻衣还是师出同门?
但如果是三刀流的话,他的手里怎么只剩下了一把……
……
“姐姐……”夏璃眼见着路明非被缇卫带出月栖湖,担心地拉住夏弥的胳膊轻轻摇晃,欲言又止。
“小明非会回来的。”
夏弥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脑袋,转身沿着楼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推开虚掩着的房门。
院中刚刚还是满脸惊慌神色的苏妈妈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房间中。
苏妈妈依靠在窗口,月光下她的脸上却已经找不到一丝惊慌的痕迹。
“师范。”夏弥对着窗口轻声说。
……
不知道过了多久,路明非恍惚着掀开眼睛。
身体先是因为寒冷下意识地抖了抖,再低头一看路明非后背和手臂瞬间就泛起一层细密的疙瘩。
他身上原本穿着的那套粗布衣服不知何时被人取下,就这样近乎赤条条的被送进了这陌生的地方,只剩下胯下白布守护着他最后的尊严。
路明非原地转了一圈。
四周都是粗粝的石块搭起的墙壁,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铁门,身后头顶几米高的地方留出了个通风口,偶尔有阳光渗进来,让路明非的身体短暂的感受到温暖。
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酒德麻衣和苏恩曦两个人走进月栖湖,报出自己缇卫的身份。
之后路明非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就只觉得一阵眩晕,眼前陷入黑暗。
等他再次恢复意识睁开眼睛,就已经出现在了这破破烂烂的牢房中。
缇卫……
路明非对这些人的了解仅限于这是个近似于锦衣卫一样架构的暴力组织,真的打上交道这还是第一次。
就是看这架势大概之后跟缇卫的相处也不会很愉快的样子。
路明非不知道这位李公子到底是什么身份,不过从院中他能一口气带来那么多打手,还有苏妈妈面对李公子时谨小慎微的态度来看,李公子在帝都大概不会是什么无名之辈。
而他在缇卫的手底下把李公子刺得连公母都分不清……大概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吧?
路明非叹了口气,试图把那个不靠谱的小魔鬼喊出来商量要怎么解决眼前的情况。
毕竟这里可没有什么消星的机制,就算进了监狱也只是让你岁月静好的在里面安静的待上一段时间。
何况路明非很怀疑就算真的有消星的设定,按照这种暴力机构一贯的行事风格,他还有没有机会活到那一天。
早知道应该多攒下一些钱的,之前在月栖湖听人说缇卫都是些认钱不认人的酒囊饭袋,只要塞了足够的银子死人都能给你变成活人。
可路明非转念一想就算是有心攒钱,一个月到手的那点工钱一分不花攒到现在大概也不够换他一条命吧。
就在路明非胡思乱想之际,牢房的小铁门被人推开,紧接着一双长腿率先出现在路明非的视野中。
在长腿彻底走进牢房前路明非下意识挡了挡身子。
走进牢房内的长腿女人撇了眼路明非的动作,冷笑一声:
“有什么好挡的,你以为缇卫的监牢是不需要搜身就能随便进来的?”
“搜……哪里?”
酒德麻衣只给路明非留下一个意味深长却让他心底发寒的微笑。
当然这就只是酒德麻衣一时兴起逗一逗路明非,就算真的有搜身也不可能是她亲自动手,脱下路明非的衣服也只是因为上面沾染了太多血迹。
“你一口气睡了三天,这三天里一直有人想要捞你出来。”
酒德麻衣没有直接回答路明非的问题,短暂的微笑后她的语气随意的开口对路明非说,似乎是在嘲笑那个妄图捞他出去的人实在是过于天真。
但下一秒她却话锋一转,从背后扔出一套崭新的衣袍到路明非脚下。
“好消息是那人给的价码我非常满意,穿上衣服之后你就可以离开了。”
“……”
离开……现在?
看着路明非有些发愣,酒德麻衣走近了些,手指在路明非的身上点了点:
“怎么,还想走走流程?”
……
缇卫所的牢房外。
看着路明非的背影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苏恩曦皱了皱眉头,不解的扭过头问一旁的酒德麻衣:
“你真打算就这样放了那小子?就算是把那一整个月栖湖送给你,恐怕也不值得这样做吧?”
酒德麻衣同样看着路明非消失的方向,面对苏恩曦的质问眼皮都懒得动一下:
“陛下不久前刚刚颁布了新的《限铁令》,夜间执铁者,杀无赦,当晚的情况你看到了,那孩子只是在执行陛下的命令,我没有理由把他抓起来,更没有审判他的道理。”
“哪怕那小子杀得是大鸿胪卿的学生?”
“哪怕是大鸿胪卿……”酒德麻衣淡淡地说。
“我早就怀疑你在外面有个私生子!”苏恩曦想到那晚看到的李公子身上的伤口,骂骂咧咧地说。
“是老板的意思啦,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个男孩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眼见苏恩曦越描越黑,酒德麻衣终于叹了口气幽幽地说。
“还不如怀疑是老板的私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