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危局锁钥留神医
铁匠铺内，灯火昏黄。
华清棠仔细将最后一根银针擦拭干净后才放回针囊。
她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方才的施针喂药，看似举重若轻，实则耗费不少心神。
小药娘直起身，轻轻舒了口气。
“哎呦！姑娘，您，您真是……真是神了！”
王婶凑上前，看着床榻上的张老憨，“老憨他……他好像真的缓过来了点！”
张老憨的呼吸虽然依旧微弱，但明显比刚才平稳了许多。
针灸之力。
真的是立竿见影。
费玄之果然是神医，徒弟都那么厉害。
张星落连忙端来了一碗热水，“大恩不言谢。”
华清棠白了他一眼，也不矫情，接过后便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
张星落尴尬的笑了一下，坐到了床边，给养父盖好了被子。
“星落啊，人家姑娘也说了，老憨这病，得好好养着啊。”王婶叹了口气，“你可千万别马虎了，要好好的照顾，知道吗？”
“嗯，我晓得。”张星落低下了头。
他何尝不知呢？
尘肺病，这可不是一般的病。
准确的来说，这是属于职业病的一种。
这是长期吸入有害粉尘，引起以肺广泛纤维化为主要病变的疾病。
所以，别说在古代了，就是在现代，也没有太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之前还以为是痨瘵，没想到是尘肺。
王婶有些为难地，“老憨这样，我看着也心疼。现在搭把手也是应该的。可我家老王那边也得忙，都催我回去都催了好几遍了。我这出来都大半天了，家里实在离不开人。你看……”
“啊？王婶，您可千万别走啊，你这一走。我，我……”
张星落急忙站了起来。
本来他就忙的焦头烂额了，如果王婶不帮忙，那麻烦就更大了。
但是。
也没办法。
帮你是情分，不帮你是本分。
乡里乡亲的，能帮你忙就很好了。
再说了，王家的诊金还没付呢，怎好意思继续开口求助？
一想到这里，张星落就有些无力。
“我呢，得回去了。后续这看护的事，你……你得早做打算啊！”王婶提醒道。
“好……我，我知道了。”
张星落闭上了眼睛，痛苦的点了点头。
王婶提起了食盒，站起身来。
想了想后，她轻轻的踢了张星落一脚，冲着旁边椅子努了努嘴。
意思不言而喻。
然后转身离去。
华清棠没有看到这些小动作，而是在一边认真收拾着自己的小药箱。
张星落站在了门边，闭目沉思。
等到收拾完毕，姑娘小心翼翼的从药箱侧袋里取出细麻纸和炭笔，快速写下一个药方，放在了桌子上。
“这是后续调理的方子，我已经写的很清楚了。你去药铺按方抓药便是。但是，一定切记每日需要三次，文火慢煎，温服。”说完便提起药箱想要离开。
“等等！”
在她准备离开的那一刻，张星落猛的睁开了双眼。
一个箭步上前，严严实实地挡在了门口。
“你要如何？”
华清棠惊道，连忙后退两步。
挡住了她的去路，张星落有些愧疚。
但是此时此刻，他是不可能放她离开的。
王婶已经仁至义尽了，没有道理去要求别人做什么。
而且她也帮不了太多的忙。
而华清棠就不一样了，她的医术，她这个人，都是此刻的救命稻草。
如果现在放她离开，那老爹的病就没有任何希望了。
“华姑娘……你，你现在不能走！”
张星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坚定道。
华清棠清冷的目光迎上他，眉头蹙起，“张郎君，你这是何意？我已尽力施救了，而且还给你留下了药方，为何还要阻拦？”
“为何？”
张星落自嘲了一声，指了指床榻上躺着的养父，“现在王婶走了，我爹又是这样，他的身边一刻都不能离人！可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办！”
“重要的事？多重要？”华清棠冷笑道，“还有比令尊的病更重要的事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
张星落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我的回答是……是的！这件事比老爹的病情更重要。如果完不成，咱爷俩都会死。”
紧接着，他一五一十的把和官府的十日赌约事情全盘托出。
“华姑娘，除了你，现在没有人能帮我了。我必须腾出手去解决那该死的淬火难题！所以，我请求你留下。”
“那是你家的事！与我又何干？”
华清棠闻言，脸色更是冷了几分，“再说，你本身就是用强硬手段将我掳来，已经失礼在先。如今我已经尽了医者本分，岂能因你一己之私，便不顾规矩，强留于此？令尊的看护，是你为人子的责任，当自行设法。”
她的话语条理清晰，句句在理。
像一把钝刀子，一点一点割在张星落的心头上。
“是！我知道，这是我的事情。”张星落低头道，“但是，我快没时间了！”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华姑娘，我是怎么请你来的，你心里清楚。所以今天，我不想再故技重施，但是，如果你真的执意要走的话……”
他向前逼近一步，将华清棠抵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那我，就只能再做一次恶人了！”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又低又沉，带着不容置疑。
虽然张星落没有像之前那样用手掐住她的脖子，但是那股决绝的气息，却足以让眼前的姑娘浑身汗毛倒竖。
她毫不怀疑，如果真的强行要走，眼前这个少年，绝对会对她做出可怕的事情来。
一时间。
屈辱，愤怒，恐惧。
多种情绪在她心中翻腾起来。
她忽然想到了师父的嘱咐，又想到了城外他救下自己时的场景，更是想到了他此刻为了家人和生存而流露出的那种近乎野兽般的挣扎……
她的心乱了。
乱如麻。
硬抗？
绝无可能。
逃？
显然更不现实。
屈服？
甘心吗？
华清棠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时，虽然仍有怒意，但更多的是冷静下来的理智。
小药娘心里清楚，自己暂时没有选择了。
与其翻脸后被动，还不如顺其自然拿到主动权。
“好。”
华清棠的声音冰冷，“我可以留下！但是……你必须答应我几个条件，否则，我宁死不从！”
听到她松口，张星落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欣喜。
于是少年很快的应承下来，“你说！只要你留下帮忙，别说几个条件，就是几十个条件，我也照办不误！”
华清棠挺直了背脊，仰起头看着他，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一个待宰的羔羊。
然后一字一句地提出了要求。
“第一，我只在此停留十日，因为之后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所以，从今日算起，十日之后，无论令尊病情如何，你的赌约结果怎样，我都必须离开，到时你不得以任何理由和任何方式阻拦我。”
“可以！可以！”
张星落立刻应许。
因为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十天足够了。
若是这些天他还不能完成淬刀赌约的话，他父子的人头就得挂墙上了。
华清棠医术再神也没啥用。
“第二，在此期间，我的人身安全必须得到绝对的保证。你，不得对我再有任何形式的冒犯和无礼之举。如果你还是这样对我，那我绝对不会再帮你了！还有，我需要一个独立的相对洁净的住处，不能与你同住一屋。”
姑娘的名节最重要，这点张星落是知晓的。
“没问题，我保证把你供起来。“张星落忙不迭的答应，指向了后院方向，“后院有间空置的柴房，我立刻去收拾出来，保证干净！”
“第三，我虽然带了一些药材，但是远远不够。所以之后诊治需要的药材，你得想办法。”
“……好！你列单子，我马上去办！就算是去抢，也给你弄来！”张星落咬牙道。
“不许做强盗！”
华清棠此刻的反应有些大，恶狠狠的看向了面前。
“呃，我，我……”张星落挠了挠头，“我尽量吧。”
“你先答应我！以后不许再做强盗之事！”
看样子，眼前这个小药娘是给自己抢怕了。
张星落的嘴角抽了抽，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这还差不多！”华清棠又道，“这十日内，我只负责令尊的医治和护理。我的诊疗过程，你不得干涉。”
“还有，此次诊金、药费，以及这十日的看护费用，在你赌约事了之后，必须按市价三倍，不！五倍结算给我！而且是现金结清，一文都不能少！”
“五倍就五……不！我给你十倍！”
张星落咬牙答应，钱财的事情哪有时间和性命重要，“只要赌约事了，这不是问题！”
最后，生怕眼前的姑娘反悔，张星落还拍着胸脯保证，“我都依你！只要你留下，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哼！你真无耻！”
华清棠白了他一眼，“还不把我放开！”
张星落尴尬的退后几步。
见到小药娘愿意留下帮忙，他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了地。
他知道，他用近乎无赖的方式，暂时“锁”住了这位能救命的姑娘，为自己争取到了最宝贵的时间。
协议虽然是在胁迫之下达成的，但也算有了好的结果。
张星落看了一眼床上的养父，叹了口气。
他转向华清棠，动作有些僵硬地拱了拱手，“……就拜托姑娘费心了。”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门帘落下，隔绝了内外的光线。
华清棠久久没有动。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片。
被胁迫的愤怒和屈辱感让她有些不舒服。
但是，一种异样的情绪也在悄然滋生。
好奇。
她开始对这个粗鲁野蛮的少年，产生好奇了。
水排？淬火？十日赌约？
还有陈家？
她有些惊奇。
张星落的身上有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狠厉，而且自己的师父那番关于“夭亡之相”与“勃发生机”的怪异论断，都让这个人带了神秘感。
她平复了心绪，走到了床边，再次俯身检查张老憨的情况。
算了！
既来之，则安之。
既然已经留下，那便尽好医者的本分就是了。
指尖搭上脉搏，感受着那微弱却顽强的跳动。
小药娘的责任感终是压倒了其他的情绪。
后院的炉火已经重新点燃。
张星落站在炉火前发呆，并没有立刻开始锻打。
面前的铁砧上，静静躺着一块色泽深沉分量十足的钢坯。
这是他在屋梁角落里的一个破旧木箱里找到的。
标准的压箱底宝贝。
之前的时候，张老憨就说起过这东西。他年轻时遇到过一位云游的老铁匠，两人相谈甚欢，所以相赠于他。
老憨一直没有动用，准备用来传世。
张星落掂量了一下这块钢，感受着它不同于普通镔铁的密度和质感，顺口吐槽，“老爹啊老爹，对不住了，现在不传世的话，过几天咱们爷两就得转世了。”
然后深吸一口气，看向了一旁的瓦罐里盛放的白色晶体。
那是阴晚晴送来的地霜。
硝石溶于水能够强烈吸热，将它用作淬火液的话，冷却速度就能远超普通水，这样就或许能获得更高的硬度。
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也是最有可能实现技术突破的秘密武器。
水排已经搞定，所以火力已经不是问题。
水排提供的强劲而稳定的风力，可以让炉火温度远胜从前，这也是他敢于尝试更复杂工艺的底气。
现在需要解决的是锻打和淬火。
张星落回想着脑海里的知识，试图构建出一套成熟而且可行的方案。
仅靠硝石淬火是不够的，关键在于如何在获得高硬度的同时，又能避免致命的脆性，并且让刀刃和刀身性能不同。
刃要刚，身要韧。
想要提高表面硬度就得渗碳，所以他首先想到的是现代工业中的表面处理技术。
就算无法精确控制，但若长时间在富碳环境中加热，多多少少都能让碳往里渗透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