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2章 画展楼开幕
七月的正阳门仿佛被架在炭火上炙烤,柏油马路蒸腾着扭曲的热浪,老槐树的叶子蔫头耷脑,连平日欢快的蝉鸣都变得有气无力。然而,“经纬艺术馆”门前却呈现出另一番热闹景象,人群如潮水般涌来,撑着的油纸伞、摇着的折扇在烈日下此起彼伏,黑色轿车与二八自行车交错停放,中山装与旗袍的衣角在热浪中翻飞,空气中浮动着墨香、汗味与胭脂气息,交织成一幅独特的夏日画卷。
陆晨曦站在展馆入口,紧紧攥着画轴的手心全是汗,丝绸画套被浸出深色痕迹。她仰望着馆内高悬的齐白石《墨虾图》,灵动的虾群仿佛在宣纸上自在游弋,再低头看看自己那幅《正阳门晨雾》,画面里徐慧真在煤炉前忙碌的身影,此刻显得如此稚嫩,与大师之作相比,她不禁心生怯意。“不行,我不能参展……”她喃喃自语,刚要转身逃离,肩膀突然被重重按住。
“慌什么!”苏浩然的帆布包不经意间蹭过她发梢,青铜钥匙吊坠在阳光下晃出冷冽的光,“你看那只蝉,”他抬手指向馆外树梢,一只蝉正艰难地从旧壳中挣脱,“蛰伏七年才破土,不就是为了此刻的鸣叫?”
陆晨曦的睫毛剧烈颤动,三个月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同样是这样毒辣的日头下,苏浩然带着她在老槐树下蹲守三小时,只为观察一只蝉脱壳的全过程。那时,她不理解为何老师如此执着,此刻回想,蝉翼上的每一道纹路,都藏着破茧的勇气,正如她在绘画道路上的艰难成长。
就在这时,美术馆穹顶的光线忽然暗下来,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宋老拄着雕花拐杖,缓步登上主讲台。往日松垮随意的中山装,今日换成了笔挺的藏青缎面,金丝眼镜擦得锃亮,白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整个人透出一股仙风道骨的气质。台下顿时鸦雀无声,唯有蝉鸣依旧,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诸位同道,”宋老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像陈年宣纸般厚重,在场馆内回荡,“这经纬艺术馆,是咱们画坛的新火种,是艺术传承与创新的希望之地。可诸位可知,是谁将它点燃?”
宋老的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人群中顿时骚动起来。穿月白长衫的老者捋着胡须,自信满满地说道:“如此宏伟之事,必是宋老或石老主持!”角落里戴圆框眼镜的青年却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神秘:“我听闻,故宫修缮《千里江山图》的那位神秘画师,与这馆颇有渊源……”众人议论纷纷,猜测声此起彼伏。
就在这时,石老忽然从贵宾席起身,手中的折扇敲得红木椅“啪啪”作响,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银白的长须随着笑声颤动,大声说道:“都别猜了!”场馆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答案。“这艺术馆,是咱们全国画家协会会长——苏浩然苏大师的手笔!”
石老的话如同一记惊雷,场馆内先是陷入了一片死寂,随后炸开了锅。惊叹声、议论声、质疑声交织在一起,陆晨曦感觉自己的耳膜都在震颤。她转头看向身旁的苏浩然,却见他僵成了石像——他分明记得,三天前宋老还拍着他肩膀,信誓旦旦地说“开幕式流程已妥”,却半句没提“会长”之事!
“石老莫要打趣!”前排有人高喊,满脸的难以置信,“画坛何时有了协会?我们竟从未听闻!”
“就今日!”宋老猛地展开手中的卷轴,宣纸簌簌作响,“文化部特批文件在此!苏浩然先生,不仅修复国宝、兴建艺术馆,更提出‘让艺术扎根民间’的创会宗旨,这般胸襟……”说到此处,宋老突然哽咽,抬手擦拭眼角,“老哥哥我自愧不如!”
苏浩然望着文件上鲜红的公章,心跳骤然加快。他后知后觉地摸到西装内袋,今早出门前,徐慧真亲手塞给他的牛皮纸袋,此刻还带着体温。原来妻子早就知情,晨起时那句温柔的“今天穿得精神些”,竟是在为这场“算计”铺路。他不禁在心中苦笑,自己终究还是着了这两个“老狐狸”的道。
“苏大师,请致辞!”不知谁喊了一嗓子,掌声如潮水般涌来。陆晨曦紧张地看向老师,却见苏浩然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与远处的徐慧真相撞。她站在小酒馆员工中间,蓝布围裙换成了精致的月白旗袍,银戒指在鼓掌时闪着微光,眼神中满是骄傲与期待。
“诸位前辈,”苏浩然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沉稳,他走上讲台,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面孔,“我不过是个画匠。”他缓缓抬起手,指向穹顶玻璃,阳光透过甲骨文纹路的雕花,在地面投下斑驳光影,“这艺术馆的一砖一瓦,都沾着正阳门的烟火气。若说会长,”他忽然笑了,笑容温暖而真诚,“该是那些在胡同里教孩子认字的徐老师,是凌晨三点还在磨墨的赵雅丽,是……”
他的目光再次与陆晨曦相撞,女孩的脊背突然挺直。三个月前的场景再次浮现:她画废了三十张稿纸,满心沮丧地将最后一幅画揉成团准备扔掉,是苏浩然从纸堆里捡起那幅《晨雾》,耐心地说:“你看这煤炉的火星,若再添三分颤抖,便是生活的温度。”此刻,她终于懂得,真正的艺术从来不在云端,而在人间烟火中。
当苏浩然走下讲台时,陆晨曦鼓起勇气,缓缓展开自己的画轴。《正阳门晨雾》里,徐慧真转身的瞬间,银戒指划出的弧线与美术馆的青铜匾额遥相呼应,仿佛在诉说着这座艺术馆与正阳门的深厚渊源。人群中传来阵阵赞叹,有位老者甚至掏出放大镜,仔细地品鉴着画作:“这光影处理,颇有敦煌壁画的气韵!”
暮色四合时,艺术馆的灯光次第亮起,如繁星点点,照亮了正阳门的夜空。苏浩然倚着酒坛,看着徐慧真穿梭在宾客间倒酒。她新烫的卷发垂在旗袍领口,不时回头冲他笑,眼角的细纹里都盛着幸福的星光。
“被算计了还这么开心?”陈雪茹晃着香槟杯走来,翡翠耳坠在馆内灯火的映照下闪烁着迷人的光泽,“不过说真的,慧真这次眼光独到。”她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文化部那位司长,刚才问我要你的联系方式。”
苏浩然轻笑一声,摸出一袋炒瓜子,分给围过来的孩子们。孩子们欢快的笑声中,远处传来陆晨曦的笑声,她正被一群画家围住,热烈地讨论着绘画技巧。蝉鸣渐歇,美术馆的玻璃幕墙倒映着万家灯火,正阳门的夜,因这场意外而盛大的盛会,变得格外璀璨,也为这座充满艺术气息的场馆,增添了一抹温暖的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