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叶
03叶
既然风不理我，我只好独自欣赏从空中看到的BJ的夜色。
我试着用一只眼睛来看脚下的世界——当然，如果我还有眼睛和脚的话。一粒尘埃，却总在用人的方式来描述和形容一些东西，总是觉得有点奇怪。
那么，变成尘埃的我，是个什么样子呢？
我想要摸摸自己的头，却又忘了自己已经没有手了。
喂——我对那风说。
能告诉我，我现在是什么样子么？我问。
……
依旧没有回答。
算了。可能它们风都不用说的。
我要找个能和它交流的方式，我想。
但我真的对自己现在的样子感到非常的好奇。
能帮我找个镜子吗？我又说。
当然，依旧没有回答。我耸耸肩。或者想像着自己耸耸肩。
我继续看下面的世界。
风已经带着我飘到了国贸。高楼大厦就在我的眼前。
下面的三环主路上面，车流停滞不动。黄色的和红色的车灯，汇聚成两条，或者四条、或者八条光带。原来是这么壮观的，我这样想，以前怎么就没有注意到呢？
我又看上面的星星。
哪有什么星，城市的灯火把天空变成了淡淡的黄色，什么银河啦、星星啦，全隐没在这淡黄色的天幕里面。远没有在老家的山上看到的星空那么地道。
无聊。
作为尘埃的第一个夜晚就这么过去么？还不如让我回到北辰那个小屋里面，去看看电视。
作为人的最后一段时间所感受到的疲惫就在这时再次回到我的思想中，我的意识逐渐模糊。
会作什么样的梦呢？我想。
却没有梦。
我再次看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天空已经变成了淡淡的蓝色。太阳不紧不慢地在上面的某个地方混日子。
原来尘埃是不需要梦的啊。
我再看下面，忽然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了。
风托着我在离地面几十米的地方飘荡，意识逐渐凝聚的我拼命地在下面寻找我所能知道的标志性建筑，以便能明确自己所处的方位。可是，所有我的思想中所积累的关于这个城市的印象，仿佛都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作为人留给我的一点空间意识的丧失，让我有点着急。
喂——能告诉我现在在哪里么？
我问。
自然是得不到回答的。
于是我又用尽全力去想，去想。
直到太阳爬到了正上方，依旧全无头绪。
作为尘埃，是不需要有空间感和方向感的吧，我这样想。
还是要慢慢适应呢。
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尘埃，就要适应尘埃的世界的原则。我这样开导自己。
但是，我不是个异数么？我看着周遭无数比我个头小很多的同类，那些全无生的活力的同类，一律漫无目的地在空间飘荡。
我感到沮丧。
这时，我上面的阳光忽然消失不见。
我抬头，或者说我看向上面。
好大的叶子！
巨大的叶子遮住了半边天空。而且是两片。
一片绿的，一片黄的。在我上方的空间盘旋飘舞。
看啊，看啊，好大的叶子啊。我大声嚷嚷。
没有人，也没有东西搭理我。我独自在巨大的叶子的下方狂呼乱叫。
能帮帮忙吗？我再次请求风。
能让我到那叶子上面看看吗？
……
帮帮忙，我很想仔细看看那么大的叶子啊。
……
喂……
我住口了。
于是就一直这么看着那两片叶子在天空飘舞，一直看着，如果是人的话，估计脖子要酸得不得了了。
修长的叶子，巨大的叶子。就像两只来自传说中的大风鸟一般，尽情舞蹈，缠绵而动人。
如果我是个诗人，一定可以咏出无数篇逗小女孩儿流泪的诗篇了吧。我想。
一边想像着戴着大眼镜的高中女生把吟咏来自天外的神奇的叶子的诗集抱在胸前，未发育完全的胸部被使劲抱着的诗集压得变了形，而眼睛则在拼命努力地想挤出几滴感动的眼泪。怎奈泪水偏偏不听话，紧紧抓着眼框不肯出来，急得小女孩脸红得像个红苹果。
我把自己逗乐了。
更想到叶子上面去了。
如果能到叶子上面，再写出诗来的话，一定能连大学女生的小脸都给急红了。
喂——我又叫。
你是哑巴不成。总得有点礼貌嘛。我一直跟你说话的，你好歹也要回应一下啊。
我大声叫。
风终于有所行动了。
我感到它托着我慢慢向那两片叶子飘去。
太好了，谢谢啊。我说。
写出诗来，我一定先念给你听……
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
我看到两片叶子忽然分开了，阳光就忽然从叶子所遮挡的空间中倾斜下来。从来没见过这么强烈的阳光，如果有眼睛的话，保准瞎了。
被阳光刺得金星乱舞的我，还没来得及用不存在了的手去揉不存在了眼睛，就看到那片绿色的叶子忽然向我加速冲来。速度快得可以用惊人来形容。
这次连嚷嚷都来不及，我就被叶子撞得向从人口中咳嗽喷出的飞沫一样飞了出去。本来想当诗人的，却成了子弹。我呻吟着。
可是很快就看到了另一片黄色的叶子等在我飞行的前方，并且修长的叶片下角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正迎向我可怜的刚刚变为尘埃不到24小时的躯体。
一瞬之后，我以同样的速度和方式一头倒撞回来。迎向那片绿色的叶子。
如果有眼睛，我一定会把眼睛闭得严严实实的，如果有手，我一定用手把眼睛捂得死死的。可惜，我现在什么都没有。
我仿佛看到那绿色的叶子在龇牙笑着。
……
可怜的我啊，作尘埃的第一个白天，没有作成尘埃世界史无前例的诗人，却成了一个可怜的乒乓球。
……
不知道两片叶子总共打了多少局。
直到被撞得七荤八素的我意识到球局结束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绿色叶片的叶面上。
我小心地归拢散乱的意识。目的达到了，但是过程可也太艰辛了吧。再也不想当诗人了。
两片叶子这时也安静了下来。依旧快活地舞着。
我耐心地等到自己的惊魂落定。
准备破口大骂。
对不起。
意识中，忽然有什么说。
现在道歉没用了，把人折腾够呛，最后来说好话。卑鄙。我想。
我整理思路，思索着用作破口大骂的开篇词。
就在这是，一股浓郁的生的活力忽然笼罩了我的周遭。不同于那该死的哑巴风。
对不起。
叶子？我疑问地说。
恩。不是我想要这样折腾你，是那风。
你是叶子？你是叶子在和我说话？我问。
恩。
耶——总算有什么可以跟我说话的了。我忽然大声嚷嚷起来。
可把我憋死了。我叫着。
叶子仿佛被我吓了一跳，忽然没了声音。
喂——我试探着说。
你？是叶子？
不是那个该死的风又想什么鬼花招折腾我吧。我问。
不是，不是，我不是风。叶子说。
我把刚刚出现的紧张悄悄放回去，并拍了拍它们的小脑袋。
你好。
我叫茶，一天前是人，现在是一粒尘埃。
你好。
我是一片柳叶。叶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