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7章 霜华映月
月光在竹叶间织就碎银地毯,黛玉指尖摩挲着发间的陶制簪子,触到花瓣上刻的“欢“字时,忽然轻笑出声:“记得初到狗儿庄,只道这世道如寒冬永夜,何曾想过能遇着你这般...痴人。“她抬头看他,眼尾被月光染得发亮,“竟把诗刻在簪子上,也不怕被人笑话。“
棠云舟将她往怀里拢了拢,避开竹枝上滴落的露水:“世人笑我痴,我偏要把痴话刻进陶土、写成诗行,叫天地万物都做个见证。“他忽然指着竹林深处,那里有几簇早开的寒梅,“待梅花落雪时,我们便在这竹林里摆茶席,你写诗,我烹茶,可好?“
黛玉点头,目光落在他襟前别着的红叶。那边缘已有些磨损,却被他用细银线仔细缝过——正如他们走过的岁月,虽有伤痕,却被温柔补缀。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已是子时三刻。
“起风了。“黛玉轻声道,往他身边靠了靠。棠云舟解下外袍披在她肩头,袖口掠过她腰间的香囊,带出一缕若有若无的药香——那是他特意配的安神方子,混着她惯用的茉莉香。
“你听。“他忽然低声道。竹林深处传来窸窣响动,竟是几只野鹿踏碎月光而来。鹿群停在溪水边饮水,鹿角上沾着的茱萸花瓣轻轻飘落,在石面上拼成不规则的圆形。黛玉想起日间祭月的供桌,忽然握住他的手:“明年今日,我们的孩子...或许能跟着一起登高了。“
棠云舟身形微震,转头看她时,却见她耳尖红得比枫叶更艳。他喉结微动,却故意逗她:“若生个女儿,定要教她背《唐诗三百首》;若是儿子...“
“若是儿子,便叫他跟着你学剑。“黛玉接口,指尖掐了掐他手背,“只是先说好,不许像你这般油嘴滑舌。“两人相视而笑,惊起枝头宿鸟,扑棱棱飞向缀满星子的夜空。
七、晨光初绽照归程
当第一缕晨光爬上竹梢,两人踩着露水返程。路过山腰时,棠云舟忽然停步,指着远处的云海:“你看,那像不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剪的那只凤凰?“云浪翻涌间,竟真有几分展翅欲飞的模样。
黛玉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菊花瓣,忽然想起昨夜诗会上虎娃的歪诗。她将花瓣夹进他的衣袖,轻声道:“待回到村里,把虎娃的诗抄在宣纸上,贴在学堂墙上如何?让孩子们知道,诗不必工整,心意才最要紧。“
棠云舟望着她泛着柔光的侧脸,忽然俯身,在她额头落下轻轻一吻。山风掠过,带来远处狗儿庄的鸡鸣声,惊破了最后的夜雾。而他们相携的身影,正被朝阳镀上金边,在铺满霜华的小径上,踏出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那是岁月走过的痕迹,亦是余生漫长的伏笔。
戌时三刻,黛玉斜倚竹榻,怀中的通灵宝玉残片突然发烫。恍惚间,太虚幻境的云雾漫进窗棂,青埂峰下的顽石竟化作宝玉的模样,身着广袖仙衣,腕间缠绕着金光灿灿的姻缘线。
“林妹妹,随我归位吧。”他的声音空灵缥缈,却带着几分熟悉的温润,“离恨天的甘露已备下,你我该了却‘还泪’的前缘。”黛玉惊觉自己身着素白仙裙,发间别着的不是陶簪,而是一枚晶莹的玉簪,簪头刻着“莫失莫忘”四字。
云雾翻涌,十二扇紫檀屏风轰然展开,每扇屏风上都映着她与宝玉的前尘往事:甘露灌溉、灵河岸边、木石前盟。最后一扇屏风却突然血光四溅,露出猩红判词:“玉镜碎时仙缘尽,红尘误尽绛珠魂”。
“不!”黛玉后退半步,撞翻青铜镜。镜面裂痕中,她看见现世的狗儿庄:棠云舟站在陶窑前,焦急地望向天际,手中紧攥着她的剪纸蝴蝶。而宝玉的凡身——那个曾在贾府与她共读《西厢》的少年,此刻正化作光点融入通灵宝玉。
“警幻仙子说,我是神瑛侍者,你是绛珠仙草,”宝玉的仙身走近,手中托着金盏仙酒,“饮下这盏,你我便可回到仙界,永无生老病死之苦。”仙酒泛起诱人的波光,却在杯底映出棠云舟的倒影,他正冒雨奔向绣楼,发间的茱萸沾着泥点。
画面骤转,黛玉回到贾府潇湘馆。窗外竹影婆娑,宝玉穿着青衫倚在栏杆上,手中拿着她送的香囊:“林妹妹,这些年的眼泪,可还够?”话音未落,场景又变作狗儿庄的陶窑,棠云舟正替她擦去陶泥,指尖蹭过她的掌心:“颦儿,这陶泥里掺了桂花,烧出来会有清香。”
“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黛玉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宝玉的仙身与棠云舟的身影在她眼前重叠又分裂,前者周身萦绕着疏离的仙气,后者则带着人间的烟火气息。远处传来虎娃的哭声:“林姐姐!云舟哥哥说你被妖怪抓走了!”
“不要带走她!”棠云舟的怒吼穿透云雾。黛玉猛然睁眼,发现自己正抓着他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肉。窗外暴雨如注,竹枝被狂风撕扯得噼啪作响,案头的烛火却固执地跳动着,将他的影子牢牢印在墙上。
“是恶梦?”她颤抖着抚上他的脸,触感温热而真实。棠云舟点头,将她紧紧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你攥着宝玉的残片喊‘我要留在人间’,可吓坏了巧姐和虎娃。”
黛玉望向床头的通灵宝玉残片,碎片上“通灵”二字已模糊不清,反倒是棠云舟送的陶暖炉散发着暖意。她突然想起梦境中宝玉的仙身说的最后一句话:“红尘虽苦,却有值得眷恋之人”。
“云舟,”她轻声道,“以后别让我再碰那残片了。比起仙界的清冷,我更怕...怕再也闻不到你身上的草药香。”
五更天,雨停了。黛玉站在窗前,见棠云舟正在庭院中修补虎娃的风筝。竹篾骨架上贴着她新剪的菊花纹样,风筝尾部系着一根红绳,绳头打了个笨拙的同心结——那是他昨夜慌乱中系的。
“林姐姐!”虎娃举着重阳糕跑来,“云舟哥哥说,等会儿去山顶放风筝,把恶梦都放走!”糕点上的松子掉了一半,却被细心地摆成笑脸形状。黛玉摸了摸他的头,发间的陶簪突然发出细微的脆响——昨日摔出的裂痕里,竟冒出了一点嫩绿的芽。
远处,老槐树的枝叶间,半片茱萸剪纸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经历了暴雨的冲刷,残纸上的“离”字竟被撕成了“心”形。棠云舟转身看见她,笑着举起风筝:“颦儿,来帮我系上你写的诗笺?”
她点头走向他,绣鞋踩过湿润的青石板。阳光穿透云层,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投下金色的光斑。而太虚幻境中,警幻仙子望着姻缘簿上逐渐淡去的“木石前盟”,轻轻合上簿册——有些缘分,本就不该被仙规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