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明月别枝
吕希扬每次进城去订货,都故意绕一点远路,本来进城,经过那家医院路程短约两个小时,大概十五年前,他的原配妻子就在这家医院停止了呼吸,同村的老太太说吕希扬就是故意的,装的,这样就不用在货物到家之前回家,可以让自己儿子卸货,早就续弦了,装着伤心罢了。
好在这里是丘陵地带,那家医院在这条路上,绕一座小小的山包,换一个方向进城就是了。订货有很多的门道,哪怕是和业务多聊一会天,多敬上一根烟,自己家和别人家的进价少个一两毛,利润也就多一些。他正是靠着对这些门道的熟谙,如今在村里也算是颇有家资,他的父亲有糖尿病,几年前还查出来了尿毒症,多年的治疗,家里不但没穷,反而还盖起来四层小楼,没有欠一分外债。
当然,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人知道他有多节省,为了培养自己儿子省钱的习惯,吕希扬可以说不近人情,他严格的限制儿子的花销,在儿子初中的时候,他发现了儿子偷拿柜台的10元钱去学校花,这对于吕希扬来说,如果不纠正,后患无穷,于是他大发雷霆,虽然在拿着竹子枝条想重重的打他一顿的那一刻又想起了原配妻子,她在每天没有多少时间是清醒的最后时光里,拉着他的手说,找一个好女人吧,照顾你也照顾我们的孩子,他最终还是没打他,那时候他的儿子,瘦的像一只竹鸡。吕希扬最后的惩罚措施是,让由于路太远来不及往返中午只能在学校吃饭的儿子不准带钱去学校吃,让他中午饿着,感受没有钱花的滋味。
当然他清楚的很,孩子的爷爷奶奶、继母以及继姐肯定会私下给他钱,于是他每天都会搜查儿子的书包以及口袋。这个措施也导致儿子的外婆,看到自己的外孙瘦成这样的时候放声大哭,因为是山区,在没有电话以前,大家都会喊自己在田地里做事的亲人回家吃饭,而承担这个工作的角色,一般都是女性,这个地区的女性嗓门大,正是因为这个缘故。
他的第一任岳母放声大哭的时候,并不是伤心的干嚎,而是很有音律的,犹如唱戏一般的哭喊,一般她会拉着自己外孙瘦瘦的小手,旁若无人的哭喊着,哎呦喂,我个女儿啊,你带你的儿子走吧,哎哟喂,我个女儿啊,你睁开你的眼睛看看吧,哎哟喂,我个女儿啊,你看看他们把你儿子饿成啥样了。另一只手,或指着天,或锤着自己的胸口,或者干脆就重重的空挥,台风稳健,从容的像一个老艺术家。
一般这个时候,他的儿子吕贵,也感觉到了继母的尴尬,吕贵就一直在解释,外婆,他们没有饿我,是我吃了不长肉,我怎么吃都不胖。不解释还好,解释了,到了村里的老太太的嘴里,这不光是饿他这么简单了,还威胁了他不准说出去。
实际上呢,继任的妻子每天都变着法的想让自己的继子多吃一点饭,究竟是爱屋及乌,还是想自证清白,那就不得而知了,在吕希扬要求给儿子中午断食的那些日子里,她苦于每天都要看店,照顾生病的公公,走不开,就是这样的条件下,她只要有机会,在老公不在家的情况下,偷偷托路过的去上班的老师,把一个装的满满的饭盒带给自己的继子。
但她的苦心,在刚刚开始叛逆的继子和倔强老公的交锋中无疑是白费的,继子每次拿回来的,都是一口没动的饭,对此,继子还进行了说明,妈,我不是对你有意见,我认罚。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继母的努力一江春水向东流,儿子,也从竹鸡长成了白鹭。
而这时,他的儿子,正念完高一的上学期,下学期开始没几天,学校刚分完班,班上的其他同学,都已经认识了,只有一位同学,因为他的爷爷去世了,还没有见过,听班上和那个同学一个地方的人讲,这位同学,家里种很多的地,因为他的爷爷奶奶很能干,但是由于家里只有他父亲一个儿子,他父亲又没有别的收入,靠做零工要养两个孩子,还要养两个老人,所以他们家很困难,困难到什么程度呢,他家是那个村里唯一一家没有修水泥屋顶房子的人家,吕贵说,我还愿意住瓦房呢,夏天贼凉快,我现在还喜欢在我爷爷的老房子里午睡。那个人说,爷爷都疼孙子啊,你午睡你爷爷是不是也拿个蒲扇给你赶蚊子,诶,以前我去他家玩,他们家的房梁上,放着二十几担箩筐,壮观的很,林颖就在箩筐底下午睡,他的爷爷给他做的小竹床,看着就凉快,他爷爷拿个蒲扇给他赶蚊子,轻手轻脚的,还示意我们去别的地方玩,不要吵醒了他孙子。
吕贵想,这个林颖肯定很伤心,虽然自己也遭遇过妈妈去世,但是自己当年还小,懵懵懂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个人接着说到,他爷爷今年八十多岁,去年还在种田,今年过年的时候,林颖的妈妈跟他说不要种田了,唉,不知道真的假的,我家里人说老人家就是不能感觉自己没有用了,一旦有这个感觉,很快就要下世了。这不,林颖的外婆家谁结婚,他爸妈没空,他爷爷去坐的席,多吃了几块扣肉,晚上就发脑溢血走了。
扣肉,吕贵是决计不吃的,这是这个地方的一道特色菜,是猪肉水煮过之后用油炸,把表皮炸的酥脆,配上梅干菜,酒席的扣肉,一般是主人家自己养的猪或者去农户家买,早上把杀猪现场制作,一方面呢很阔气,另一方面呢,大家都忙忙碌碌的很热闹,最重要的,当然是现宰现做很好吃。
当然了,好不好吃是很主观的看法,像吕贵和他的继姐,从小就不吃肥肉,扣肉是一点都不吃的,而像吕贵的爷爷,虽然有高血压、糖尿病、尿毒症等种种疾病缠身,多年不吃肥肉,但是看见别人家做席做扣肉的时候,总是忘情的流下口水。
吕贵每次和爷爷吃席,不吃扣肉总会被爷爷教育,你不知道,我们以前一年才一斤油,炒菜都是拿布往锅里擦一下,没有一点油水。现在是生活好了,一点肥肉都不吃,你看你瘦的,你外婆下次来又要哭了。吕贵总是听着,也不改变自己的喜恶,也不尝试吃一块两块,他还很负责的监督自己的爷爷,不能吃的东西绝对不可以偷偷的吃。
这时候,太阳出来了,环绕在半山腰的烟一般的雾散去了,吕贵看了一眼天空,蓝的很彻底,卸半车米让他浑身酸痛,一动也不想动,他想,此刻舅舅应该送完货往城里回,父亲应该定完货往村里赶,说不定舅舅那辆一尘不染的小货车能遇到在对向车道的父亲,彼此鸣笛示意。不知道为什么,父亲总是躲着舅舅,好像舅舅也在躲着父亲,两个人都不想见彼此。此刻,林颖家应该也在忙着做扣肉,因为杀猪煮肉都需要时间,这会应该差不多了,他看过很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