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开九江归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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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潮律三月

潮门之内,日月无名,唯潮为纪。

自入门至今,庄归舟已在潮门居住十余日,山中四时如一,常年潮雾缭绕,宛如被天地遗忘之境。每晨潮起时,有晨钟似海螺长鸣,从观涛崖下的海骨殿传来——那是潮门听律之始。

“潮律听修,为期三月。初月识潮,次月化潮,终月御潮。”

这是汐元君入门那日所授。与别派以剑式、拳诀、咒印起修不同,潮门弟子先学“听”,以心感潮,以息纳形。三月一律,不过修一耳之功。

但这“耳”非人耳,是心耳;听的不是浪,是世间所有未起之形、未明之意、未成之潮。

庄归舟每日拂晓便前往“潮识台”静坐修行。潮识台为浮空磐石,位于门内东隅,如同一片被海浪托起的孤岛,其上九十九根潮听柱皆藏灵意,一根一音,需于其下听其韵、辨其形,方能入其意。

头一个月,仅能静听潮声。许多弟子终日盘膝,却不见半形。庄归舟却因“龙须虎”那夜启蒙,初修即感形意流转,渐能听出“鱼潜”、“兽藏”、“风敛”、“潮叠”等诸般潮息异象,引来数名执律长老暗中注目。

除此之外,庄归舟最常接触的是掌律师叔“聆崖子”,一位面如老狐、眼神却通透如镜的长老。他掌听律之殿,执潮门律学一脉,对庄归舟初期突破颇为欣赏,常以潮谜潮咒考校其心性。

潮门有言:“潮不独生于水,亦隐于音。”

入门三月,庄归舟每日清晨前往听律殿,在潮师执引下听潮音、辨涛声、记江水之拍、辨瀑响之律,渐渐地,心随声动,耳随潮明。他起初不甚明白为何“修潮”需先学音,后被一位潮门女弟子点拨道:

“潮门修法,先修耳,后修心。潮无形,凭音可现其脉。你心中若无节奏,怎控得了万潮?”

于是,庄归舟在听律之余,随潮乐师傅习乐器。箜篌太大、编钟太繁,箫音太哀,他最终选了一支青玉长笛,通体温润,笛尾刻有小小浪形纹,曰“水鸣”。

初学时,风入笛中,声如裂竹,惹得潮影谷中海鸟纷飞。可他每日苦练不辍,三月过去,竟能吹出三五曲调,笛声清越,如江潮初升,涓流成音。

那夜,他于潮门夜练初成潮剑意后,独坐涧边轻吹长笛,一曲《山远》吹毕,林间忽有白影悄然现身——那正是第一次主动前来的龙须虎。

白猫猞猁卧于石上,尾巴轻拍地面:“今日这曲,不似人间俗音。”

庄归舟拈笛轻笑:“是师兄传我谱子,名曰《山远江长》,说是出自剑仙白太玄之手。”

龙须虎甩甩尾巴:“哼,果然。白太玄那家伙,剑比人清,谱子比剑还寡淡。可惜你今日心境澄明,竟将它吹得有些滋味了。”

庄归舟不语,缓缓将长笛收入袖中。

他尚不知,那支青玉长笛,亦藏着潮门听律一脉的秘钥——当笛声与潮意合流之时,便是“潮影化形”真正成熟之刻。

潮门诸峰中,除了主峰“云海渡口”之外,还有“观涛崖”、“潮骨岭”、“幽鲛窟”等诸修场所。庄归舟每日往返其间,日夜苦修。

某夜,他于“风音台”打坐至半夜,忽听空山之间传来细微水珠落石之声——那声音极缓,极圆润,如琼浆碎落。

庄归舟心一动,潮感而发,于心海中勾勒出一抹“潮行鸟翼”之形。

潮动如翼,瞬间,他身后潮力自起,一瞬踏前半丈。

这一刻,他终于初窥“御潮”之门,潮力与身形共鸣,步伐轻盈如云。

恰于此时,一道剑音倏然穿林而来,直指庄归舟头顶,轻若风絮,却冷如玄铁。

“不错,潮法御形之步,已隐有三成功力。”一道低缓淡然的声音自虚空而来,如一缕春雪落入湖中,不起波澜,却让人不敢怠慢。

庄归舟抬头,果然看见——

一白衣负剑之人,立于夜潮之间,白发垂肩,眉眼温然,背后长剑未出,剑意却已绕林成形。

他便是:白太玄,孤霄剑仙,潮门外门之主、汐元君之道侣。

“你可知,何为剑?”

白太玄立于风音台上,身后潮雾千重,夜中白衣胜雪。

庄归舟立于阶下,拱手应道:“护身器,杀敌锋,所为志也。”

白太玄淡淡一笑,眼中却无波澜,仿佛早知这般回答:“潮门之剑,不为杀,不为护,只为——‘潮生之意’。”

他说着,左手轻抬,虚空中并无剑出鞘之声,然而一道潮形如龙蛇蜿蜒,自夜潮中斜掠而出,落于他指尖。潮形缓凝为剑,似幻非幻,剑体呈青碧色,其上云纹游走、水气流转,剑锋轻震,如涛拍岸。

“此乃潮门之剑,名‘云澜’,是汐元君所铸。”

白太玄将“云澜剑”横于身前,道:“潮法者,以听为始,以形为桥,以心御潮,以潮成剑。剑之所至,非破敌,而是通天地。”

庄归舟沉默良久,低头一拜:“弟子愿学。”

那夜,白太玄亲授“潮剑入门诀”,庄归舟自此得以以潮驭形,以形凝锋,开启潮门一脉真正的“御潮化形剑”之途。

其后数日,庄归舟每日修潮剑于风音台、听律殿与潮影谷三地,日渐将“听潮辨形”与“潮影御剑”相融贯通,剑意初生,剑随心动。

某夜,他再次于外门修台夜练,又见林间一抹白影蹿出。

“龙须虎。”庄归舟低声笑唤。

白猫猞猁般的灵猫缓步而来,爪下无声,双耳尖毛竖起,头顶的“两个突起”已在夜风中如龙须般浮动,闪动着银白鳞光。

“你这几日进展倒还不错。”它舔舔爪尖,打着哈欠,语气慵懒,“不过,潮门修士修听三月,修剑三年,你才刚开头,别高兴太早。”

“你不是猫么,怎懂潮门剑?”庄归舟忍不住笑问。

“哼,你可知道,当年这‘云澜剑’初铸之时,谁站在潮峰之巅引剑成形?”

庄归舟顿了一下。

“就是我。”龙须虎趾高气扬地抖抖胡须,尾巴一甩,“我那会儿还是……唔,算了,时机未到,总之你要记得,我与你白师叔是旧识,他那剑法虽然清高孤傲,实则有破绽——若你哪日能看出来,我就告诉你我是谁。”

庄归舟没忍住笑出声。龙须虎翻了个白眼,却懒洋洋跳上他肩头躺下,喃喃道:

“好了,睡去吧。明日你要去听涛台,正式参与‘潮门外战演练’了。那不是练习听律了,是实战。”

“外战?”庄归舟轻声问道。

“嗯。”龙须虎闭上眼睛,尾巴轻轻搭在他肩,“山外的水,开始浑了。潮门边界,有些不安的波动……你总得学着,在风雨来临前站得住脚。”

夜风微起,潮雾如帘,远处听涛台灯火初明,一线青潮正在黑夜中缓缓泛起。

庄归舟低头望着掌中的木剑,忽觉心潮亦如江海,波涛初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