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十巫返魂箓》
杨易的指尖划过帛书焦黄边缘，龟裂丝纹在烛光下蜿蜒如谶。
“镇魂藤、灵柩花、冥络草、息壤根、反魂蕖、雷纹木——”六味神药之名自喉间滚落时，青铜灯盏骤爆一粒青荧，映得祠堂梁柱间蛛网簌簌震颤。
帛书在他掌中蜷缩成团，骨节爆响撕破死寂。三十秋追寻十巫迹，七劫悬命双蛇渊，终是握住了这卷《十巫返魂箓》。
帛书残角犹沾巫咸国十巫丹砂血印。自十巫陨落，巫咸国再也不复昔日荣光。巫咸国子民眼见族人溺于弱水、焚于雷泽，连帛书也随着战乱不知何时残缺了一些，渐渐连祭司也失了开启青铜密匣的勇气。
“亘古至今就连神灵也未有真正复活的先例！我巫咸国奉天帝之令采反魂蕖炼不死药，结果那窫窳吞食我数百子民，就连灵山都被它撞断！”大祭司巫铭抚过青蛇冰鳞，蛇瞳映出案头摇曳烛火，“你想复活的人——”青蛇倏地昂首吐信，“当真愿成那般食人怪物？”
窫窳是掌管着天界律法的神，他的部下危联合天神贰负将其刺杀。天帝震怒，将危斩杀，头颅悬于疏属山巅，贰负被用头发将双手反绑，右脚戴上木质脚镣，并拴在山中大树下，永生永世受尽刑法。天帝又命灵巫采反魂蕖炼不死药复活窫窳，然而不死药灌入窫窳七窍后，它竟变成了龙首牛身的怪物，撞断了灵巫往返于天界与人间的灵山，吞食无数巫咸国人。后来它居于弱水，肆虐大荒，一直到尧帝甲子年，才被后羿一路追杀，最终击毙于畴华之野。
杨易扯开玄色衣襟，心口蜈蚣状疤痕突然蠕动，浮现太华肥遗鸟图腾——正是《西山经》记载“见则天下大旱”的凶兽印记。“那年惊蛰在太华之巅，她推开我时，肥遗毒涎正滴穿三重犀甲。”他按住暴突的疤痕，青铜饕餮纹案几被指甲刮出锐响，“我只要她复活！不惜一切代价！”
“田仪......”杨易将帛书贴于心口，青衫下的息壤根隐隐发烫。这自禹王陵掘出的神物，竟正是《十巫返魂箓》中所需之一——彼时肥遗突现太华之巅，六足四翼遮天蔽日，田仪为他挡下毒涎致命一击，血浸透三重犀甲，化作盐柱前塞给他的半截帛书，此刻正与巫咸残卷严丝合缝。
上古传说中能令人起死回生的神药，早在颛顼帝绝地通天时便与诸神一同绝迹人间。窫窳化魔的真相与不死药效，早已湮灭在弱水三千年的浪涛里——可此刻，帛书残卷在杨易怀中与息壤根共鸣的灼热，分明在血脉中烙出《十巫返魂箓》的朱砂纹路。传说第一次有了可触摸的棱角。
“世间神药皆有玄机。”巫铭指间把玩着玉刀，刃面映着跳动的烛火，“反魂蕖根系必须用特制的玉刀才能切割——而祭炼这玉刀的材料，是你幼时的记忆！”盘踞在他掌心的双蛇突然昂首，蛇瞳森冷如冰，似要将杨易心底的恐惧一寸寸剖出来。
杨易五指骤然收紧，他迎着双蛇猩红的竖瞳向前半步，石壁上投出的影子竟似一杆劈开混沌的长枪：“幼时记忆算得什么？纵使要剜心剔骨——便让它们都熔成锻刀的火！”
巫铭祭起青铜面具，额间“厂”字巫文骤亮。赤蛇凌空噬向杨易眉心时，祠堂四十九盏人鱼烛齐齐熄灭。剧痛如凿，他看见三岁记忆化作萤火被吞噬：母亲缝制的虎头鞋正褪去针脚，父亲教授的星图渐次暗淡，田仪初入杨府时偷塞的麦芽糖在舌尖消散......当最后一丝甜味湮灭，青蛇昂首将精血注入冰晶瓶。
“反魂蕖开在子夜盐泉畔。”巫铭挥袖间，刻满巫文的盐粒飞入杨易怀中，“需按《海内西经》星图撒盐成阵，吟诵《九韶》古调。若恰逢千年一绽，需滴入青蛇精血唤醒人形果。”玉刀雷纹忽明忽暗，映出登葆山倒悬龙骨的轮廓——正是《大荒西经》记载“盐泉通黄泉”的凶险之地。
杨易跨过祠堂门槛的刹那，足底青砖骤然风化。息壤根如游丝般扎入心脉，与远处山雾深处飘来的招魂祭歌共振共鸣，冰晶瓶中青蛇血震颤出细密涟漪，每一道波纹都映着《十巫返魂箓》的朱砂符文。
回望时，祠堂砖瓦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落坍圮。檐角青铜铃化作齑粉，雕着巫咸国图腾的梁柱轰然倾覆，扬起漫天盐尘中依稀可见巫铭的虚影在消散——断裂数万载的灵山早已断绝天地通途，这个曾以不死药震动大荒的古国，终究只剩《山海经》里几行褪色的墨迹。
盐粒从指缝簌簌坠落，带着跨越时空的灼烫。杨易握紧冰晶瓶，忽然明白那些穿透岁月递来的馈赠：风化的玉刀、残缺的帛书、祠堂里转瞬即逝的幻影，或许不过是古老文明湮灭前最后的执念，如同此刻怀中随祭歌起伏的息壤根，仍在固执地搏动着巫咸国早已冷却的血脉。
杨易的鹿皮靴碾过盐晶，每一步脆响都似星辰碎裂。青铜卦签的断茬刺破盐尘，卦面“危“字巫文正渗出朱砂血珠，与他心口疤痕共鸣灼痛——那弑神者的名讳，此刻在月光下蜿蜒如三千年前染红弱水的血河。
途经风化祭坛时，盐晶凝结的十巫雕像垂首跪立，衣袍褶皱间爬满晶簇，指尖还保持着结印姿态。夜风掠过残缺的耳廓，将招魂歌的残章灌入他怀中冰晶瓶，青蛇血在瓶壁凝出《海内西经》缺失的星图纹路。杨易驻足凝视，发现雕像足下盐粒竟勾勒出窫窳龙首轮廓——这曾以不死药震动大荒的古国，终究连废墟都成了神话的注脚。
“连神灵都会腐朽。”他碾碎足底盐晶，碎屑纷飞间窥见时间本质：正如晨露在烈日下消融，连神灵金身都爬满龟裂纹。远处登葆山倒悬龙骨的磷火忽明忽暗，恰似十巫陨落那夜坠天的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