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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洄游》—— 宣纸上的光

这天上课时,刘菁正在认真地剪裁假人模上的布料,陆迪也在画服装模板,她看着自己那些装在袋子里整整齐齐叠好的布料,苦恼地说:“表姐,你这么快就做好了,你看我都还没开始裁布呢。你做事的速度挺快的。”

刘菁笑道:“这可能是我以前学画画的时候经常要将老师交给我的那些又长又白的画纸剪开,因此锻炼出来的,”她一边说一边修剪着,和陆迪说:“今天舅舅说,舅妈今天会出差回来。”

陆迪说:“我妈这次去了日本,应该买了不少好东西。”果然肖凤回家后说自己这次在日本东京谈成了货源的合同,带了天女散花珍珠的样品首饰回来,她送了陆迪和刘菁每个人一条珍珠项链。

刘菁将珍珠项链轻轻绕在指尖,月光般的光泽在掌心跳跃。比起宝石的锋芒,这温润的光晕更像她笔下未干的工笔——含蓄却自有力量。她在画本上落下第一笔时,珍珠的弧光正透过纱窗,在纸页上投下一枚淡金色的蝶影。笔尖游走间,戴珍珠耳环的少女从想象中走来:素白礼帽下,侧脸泛着宋瓷般的温润光泽,耳坠珍珠似要滴落在绢面衣领上。她屏息勾勒衣褶,连呼吸都染着工笔特有的静娴。

陆迪这时走到她房门前敲了敲门,手里拿着一个纸杯蛋糕,向刘菁走了过来,笑着说:“欧杰他买了好多甜点送过来,这个不知道你喜欢不?”刘菁拿过她递来的蛋糕用小勺子尝了一口,是草莓的香甜,于是坐到靠窗的椅子上吃了起来。

陆迪看着刘菁书桌上放着的画,感到很好奇,于是说:“我真没见过有这种画,色调有点沉,但很简单地表现出人的五官。我见得最多都是水粉画和油画。不过表姐,你画的珍珠很美哦,有做珠宝设计的天赋。”

刘菁听了,只是微微一笑,说:“还是先设计好衣服吧,老师今天教的电脑绘图作业我都还没完成呢,还有一点就做好。”

这时陆钊明走到了门口,见到她们两个都在房间里,于是笑起来:“你们都在呀,做好晚餐了,下楼吧。”刘菁放下了蛋糕,跟着他们父女下了楼到了餐厅,但她没想到餐厅里面坐满了人,便微笑地向来人打了招呼。

肖凤这时候从厨房走了出来,手里面拿着,说:“来啦,生蚝鸡汤。”

刘菁帮她把东西放在桌上。接下来是酸甜菠萝排骨、甜椒炒鱿鱼、酿豆腐还有椒盐虾。肖凤将每样菜都分好放在每个人盘子里,自己这才坐下来。

刘菁喝了些汤,她听不明白肖凤和陆钊明和客人们之间的谈话,似乎是跟生意有关系,但她也没有太在意这些。

只有坐在她身边的陆迪和一个男生聊得非常开心,她和他一直在讨论关于这个周末去哪里玩的事情,陆迪转过脸对刘菁说:“表姐,我和欧杰周末打算去净湖公园玩,你也去吗?”刘菁想了一下,就答应了,但她希望陆迪能带她去看看X市新开图书馆在哪里,但陆迪只是表面应承了。

陆迪朝着欧杰笑着说:“我表姐答应了,那我们周末四个人一起去。”

吃完晚饭后,刘菁提早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继续画画。她画着画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在自己放杂物的柜子里打开一个长方形的锦盒,里面是一卷画。

刘菁打开画卷细细地看着,这是一幅还未上色的白描图。图上画着一个拿着书卷、身穿对襟襦裙的美女坐在院子的石头上,抬头看着天空上的云月沉思,四周皆是假山与植物花草。画上有题着名是《凭诗问月》的一首七言诗:春风晓梦寒无侣,月影知花落有霞。云心是水流无趣,苏志留江河有情。

原来苏庆钧在离开F市的两个月前,曾经和刘菁两个人一起去景兰园拍摄汉服艺术照片。刘菁那天穿着汉服坐在院子里,苏庆钧在一旁帮忙拍照,之后苏庆钧依照图片画了一幅白描送给刘菁,却没想到这成了他们两个人最后的美好回忆。

刘菁看着这幅画,心里面想起那些和苏庆钧一起的日子,虽然和他在一起只有很短的时间,但依旧怀念着那个不羁的少年,那种孤独的感觉又涌上了心头。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至此之后还有一个叫欧杰的男生走入她的生命里。

欧杰在X市的高等商务学院学习,父母是白手起家的地产商,虽然家境很好,但欧杰依然很刻苦地学习。欧杰在叔叔陆钊明家里第一次见到刘菁,对她的印象很深,只因他很少见到这样气质独特的女生,冷清中有着仙气,随时都和别人保持着距离感的模样。

欧杰的父亲欧存是陆钊明的姑表兄弟,在欧杰很小的时候,欧存就和欧杰的母亲离了婚,后来他也未再续弦,只是一心一意教育好欧杰,希望欧杰在未来能发展自己事业的同时也能接管自己的地产公司。

这天是周末,刘菁吃完早餐后希望陆迪能带她去X市新开的图书馆逛逛,但陆迪昨晚和朋友在酒吧喝了酒,醉倒在床上一直都不肯醒来,刘菁叫她起床她还发脾气。

于是刘菁只能自己在网上找那家新开的图书馆的相关咨询,她想让舅舅陆钊明带她去,陆钊明周末公司放假,他很爽快地答应了,他们开了轿车到X市以北的一个小城,那里有一座名为“游凤仙溪”的古老书城。

下了车,刘菁和陆钊明走了一家又一家图书商铺,看了很多服装设计和艺术插画,刘菁对每一本的书都触摸一下,款式和图画记在心里。

陆钊明对她说:“这个地方是在民国时期建的,历史很悠久了。像你们学生的和出来社会的年轻人来这边学习和办公的现在很多噢。”

刘菁笑道:“主要我们年轻人现在都挺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所以不喜欢上班的人也多,其实做任何事情还是要看能力,人是会变得越来越好的。”

刘菁还看了很多衣服的做工图书和艺术画工方法令她大开眼界。刘菁和陆钊明走了一个多小时,随后便回到家里。

肖凤这时正在花圃给自己种的郁金香洒水,见到他们回来了,于是走到门口给他们开门。

陆钊明问她:“小迪现在起来了吗?”

“起床了,在吃早餐,”肖凤一面说话一面走回花圃,“哦,还有,欧杰到我们家了。”刘菁和陆钊明进到客厅内,只见欧杰正拿着一本书看,见到他们回来了,于是朝他们打招呼。

陆钊明上楼去找陆迪说话,只剩下刘菁和欧杰在客厅里。刘菁觉得很无聊便打开电视机来看,为了不影响欧杰看书她将声音调小了。

欧杰抬起头笑道:“刘菁,你不用这样哦,再大的声音都不会影响到我的。”他说着拿起茶杯在她的茶杯里倒了些水仙茶。欧杰今天穿了一件高领羊毛衫,一套深色西装和一双复古皮鞋,阳光透过玻璃窗将他染成金褐的发色调成了亮金色,很像时尚杂志中的外国男模特。

刘菁双手捧起茶杯,慢慢地呷了一口,强烈的兰花香仍萦绕舌尖。她问欧杰道:“你在看什么书?”

欧杰回答:“《红楼梦》。”

刘菁笑着问他:“你能看懂?”

“是译文版啦,不过我不是特别理解里面的诗句是什么意思。”

刘菁说:“这个其实不是很难理解的。就像歌词一样,只是文字变简短了而已,要是你理解了,就会觉得很美呢,和书中的很多人事物有关联的,所有不能错过。”

欧杰听刘菁这么一讲,于是很认真地看了一篇《好了歌》,他有点失望的笑道:“对不起,我还是理解不了。这本书是我妈妈的一个好朋友送给我妈妈的精装版,我觉得里面的故事很有意思,所以最近都带着看,但太深奥了,我还要好好学习一下。”

陆迪这时候吃完早餐从楼下下来,见到他们两个,欢喜地跑了过来,和他们坐在一处。

欧杰对她说:“可以走了吗?我们要去净湖公园了。”接着,欧杰打电话给高中时的女同学安持月,让她开跑车来接人。

陆迪问:“我记得持月说她今天不是还要去上课吗?怎么这么快就回家了?”

“她骗你的,这你也信。”欧杰笑了起来。安持月原来是和欧杰同一间高中的同学,陆迪是在一次同学聚会中认识了安持月,两个女生的感情非常好。很快,安持月的超跑来到了门口,刘菁跟着他们两个人一起出了门。

安持月打扮的很休闲,穿着一件紫色的连衣裙和一双运动鞋,干净利落地扎着一条马尾辫。她和刘菁打了招呼,四个人一同坐车出发了。

陆迪在上车前涂了一身浓郁的香水,刘菁不觉一直在打哈欠,欧杰对陆迪说:“你看你又在影响其他人了。”

陆迪嘟着嘴说:“你知道我不会涂香水。我是拿我妈咪的。”安持月开着车,在后视镜里笑着对陆迪说:“小迪,你那么喜欢打扮,应该去尝试模特这个工作。”

刘菁接口道:“她呀,什么事情都不会长久的,很容易厌倦,模特要穿十几厘米的高跟鞋呢,她肯么?”

欧杰看着爱丽娜笑道:“听到了吗?你表姐都这样说你了,你还不去努力努力?”

陆迪不想理睬他们这群人了,撕开一包薯条吃着。净湖公园离市区还有一大段距离,刘菁面朝车窗欣赏着外面的风景,她看着街上的行人和建筑,欣赏着X市这座国际大都市的繁华,镀金的家具,精美的复古灯,可爱的小孩,漂亮的女人,穿着简单但有质感的男人,这一切在她看来都很美,但她还是非常怀恋F市的古朴典雅,想再次品尝到自己喜欢的粤式叉烧饭。

他们来到净湖公园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十五分。刘菁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感受到一种空寂的美,游人虽然很多,但大都集中在草地树林和喷泉湖。她紧跟着他们三个人走着,天空中和地面上有许多白鸽,安持月带了些玉米粒,分给了刘菁他们一些,自己也一边喂着一边笑。

陆迪拉着安持月去祠庙看神像,欧杰表示无奈地看了一眼刘菁,道:“陆迪她太好动了,我们有时候和她出去都会中途解散的。这个公园太大了,所以我想我们可能今晚要自己走路回家了。”

刘菁只能跟着欧杰慢慢地一直走着。欧杰想打破沉默,于是主动问刘菁:“刘菁,你是哪里人?”

刘菁回答:“我是从F市来这边上学的。”

欧杰笑道:“我没有听过这个地方。哪里有什么好玩的和好吃的?可以和我介绍一下吗?”

刘菁说:“那里有很多古时候的岭南建筑。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也不像你们这里这么繁华。好吃的就多了,虾饺、肠粉、艇仔粥、油条等等,有些美食你可能都没吃过的。其实我小时候是广州人,后来搬到了F市。那里也和X市一样有分区,我住在C区。”

欧杰听着刘菁的回答,笑着说:“到时候学校放假,我想去F市玩,你欢不欢迎?”

刘菁含笑道说:“可以啊,你什么时候放假?”

欧杰说:“要下年的一月底呢。”

刘菁笑道:“过春节哦,我们学校也是要一月底才放假。”

欧杰道:“我知道哇,我还没有去过,到时候你也带我去逛一逛。”

两个人边走边聊,走到芙蓉喷泉旁。很快游园的两个小时时间到了,他们走出公园到大街上打车。刘菁想让欧杰带她到第三区游玩,欧杰答应了。

刘菁去到朵允大街,夜色中的朵允大街真的可以用奢华来形容,灯光照耀下的建筑和她白日里头看到的又有另外一番感觉,她看着橱窗里食物忍不住买了很多,吃完之后继续吃另外一家。

欧杰看着她,忍不住笑着说:“恐怕这条街你一直逛完了,你都已经饱了,我还想我们待会去吃日料呢。”

刘菁只能暂停品尝美食的心情,跟着欧杰去日式餐厅吃了饭。随后,她又去了商场和游乐园,以及X市最著名的港区看游艇和那些高大的灯饰建筑。这一日,刘菁玩得很开心,她感谢欧杰的陪伴,也将欧杰所出的费用交还了给他。

刘菁回到姨妈肖凤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的九点多。肖凤正在客厅看电视,见到刘菁回家,便问:“陆迪呢?怎么她不和你一块?”

刘菁回道:“她和安持月一起呢。我刚刚打了电话给她,她说她今天晚上不回来了,明天直接去上学。”

陆钊明这时刚洗完澡,从浴室走出来,他听到刘菁和肖凤说话,走到客厅和肖凤道:“不能让陆迪在这样玩下去了,她现在根本就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成日里和那些纨绔子弟玩在一起。”

肖凤听了,也不说话,让陆钊明开车到刘菁说的酒吧去找女儿回来,陆钊明换了衣服便出门了。

刘菁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澡,她泡在温暖的水里,想着今天路过的街边美景,突然有一种欲望,她也想像苏庆钧一样,做一个自由人。她想起苏庆钧和她说过这么一句话:“尽人事,听天命。”只要做好自己的当下每一件事情,上天一定会回馈给你想要的,比如自由。

洗完澡之后刘菁突然接到陆迪的电话,陆迪说她被警察抓住了。刘菁吃了一惊,问她为什么会被抓的时候,听到电话那头陆迪挣扎的声音。刘菁急忙换了身衣服,走到肖凤的房间去告知她这件事情,但她找遍了房屋的所有地方都找不到肖凤,打电话给肖凤她却一直都没有接通。她只能回到自己的房间,在疑惑中睡了一夜。

次日清晨,刘菁吃完早餐一个人回到学校,上课前她听到坐在她后面的同学聊到陆迪被抓的事情。原来陆迪有一个高中时候就认识的男朋友贩卖非法枪支,陆迪一直在帮他在网上联系顾客售卖,单纯地认为被人利用也是一种爱情。更让刘菁感到惊讶的是,陆钊明昨晚开车外出的期间因为被车追尾而撞到树干被粗树枝压死了。刘菁放学之后回到肖凤家,见到有很多警察从家门口走了出来。原因是陆迪将售卖的枪支藏在家中的床下,警察根据陆迪的口供将私藏的枪支带走了。

暗蓝的天空中,这时候下着小雨,刘菁收好雨伞,拿出包里的钥匙打开了门。她走进客厅一看,只见自己的母亲肖敏正坐在肖凤的身边安慰着她。

刘菁见到肖敏,说了声:“妈。”肖敏向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先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肖凤接受不了一夜间失去丈夫和女儿这个现实,她一直坐在沙发上想,如何和律师谈关于保释女儿的事情,一方面怎么安排丈夫的身后事。最终陆迪保释了,但她没有再回到这个家里,而是被肖凤带到戒毒所。之后肖凤送陆迪去了X市的一家管理严格的学校学习。刘菁之后没有再见到陆迪,只是听母亲说,陆迪性格变好了很多,但刘菁却听说,陆迪出来学校之后变疯了。

刘菁这两年一直在努力地学习设计,经常为如何设计出系列作品而烦恼,她努力突破技术绘图的难点,想象着哪种面料和面料之间搭配会更好看。刘菁还学会了开汽车,去到X市的各个服装布料市场走动。

肖凤在失去丈夫之后,自己一个人独立撑起珠宝公司里的事务,经常要独自外出到国外跑市场,找珠宝的原材料回X市进行设计加工,所以现在在X市的这个家中,只留下了刘菁一个人。肖敏偶尔会过来和自己妹妹见面聊天,但居住的时间只有两三天。

这日夜晚,肖凤刚举办完自己公司晚宴很晚才回到家里,刘菁这天晚上也去了晚宴帮姨妈应酬客人。肖凤回到房间才想起自己的宴会手包因为要敬酒庆贺的原因忘了在刘菁的手提包里,但刘菁这时候已经去卫生间在洗澡了。

肖凤隔着洗澡房问刘菁:“小菁,我今天给你的那个宴会包忘记在你的手提包里面了,你那个包在哪,我自己把包取走。”

刘菁在里面回答道:“在我书桌上面的小柜子里,我那个包是黄色的。”肖凤走近房间的书桌旁,打开上面的柜子,见到一个黄色的皮包,在里面拿出自己的宴会包。她把皮包放回原位,却看见在刘菁放包的地方旁边放着一个做工很好的红木盒子。她觉得盒子的雕工很精巧,拿在手中看了又看。盒子带着一个金铜小锁,但没有锁上,好奇心一起于是打开了。她看见有很多笔记本放着,拿出第一本翻了翻,上面写着:

2003年12月2日今天才知道庆钧他昨晚离开F市。他在前一天的晚上发了一条短信给我,说他要去云南逛逛,想去看看那里的山和水,他厌倦了城市里和家庭里的一切,所以他只能选择离开。方晴老师和他父亲打电话问过我这件事情,但我不能告诉他们庆钧他在哪里,因为我知道他无论在哪里都会过得很好,他结束了束缚,对他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还记得上两个月我和庆钧一起两个人去了景兰园拍汉服照,他之后画了一幅画送给我,但我那时候已经知道其实庆钧已经有了离别的心。他是属于天际的水云,我是落在大地的流星,我们两个即使有结果也不可能适合生活在一起。但我很想像他一样自由自在地潇洒活着,我觉得我应该要去争取,记得庆钧他和我说过,人要付出什么才有怎么样的自由,所以我现在也在不断看书画画提升着自己,也应付着妈妈希望我完成的学业,等结束了在国江中学的高中课程就可以有些自由的空间了。

庆钧,你虽然只是我生命中一个路过的人,但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我也会努力做好我自己。我最近也有看你送给我的《白香词谱》,你说,喜欢画工笔画也要学会写诗词,所以我也买了李白、杜甫全集。我最想以后可以每天画着自己喜欢的工笔画,有一个自己的画画工作室,我就是我最想要的自由。……

肖凤也没有继续看下去,而是轻轻合上日记本,放回原先的位置上。

欧杰没有忘记他对刘菁的承诺,他每到学校放假都会跟刘菁来到X市玩,住在刘菁家中的客房。他第一次吃到本地馄饨,忘记不了那种鲜香的味道,还有现制叉烧的甜香。

刘菁对欧杰笑道:“杰,你看这现制叉烧是不是比X市法国牛排还要好吃?”她说着,拿了一个鲜虾烧卖放在他的碗里,“这个也不不错哦,你尝尝。”

“嗯,好吃。”欧杰和最近和刘菁学了些本地话,说起来像模像样的样子引得刘菁不觉发笑了。

“稍等,我给你看样东西,”刘菁在自己的包里拿出一幅画,“你看,你要我画的肖像图我画好了。”

欧杰打开了一点点看了看,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我的样子在工笔画里是这样的,好像有点奇怪。不过幸好我穿了汉服戴了黑色发套,不然我把头发染成黄黄的,和这么儒雅的汉服搭配会不太协调。”

刘菁说道:“我最近在做我们学校布置的毕业作品,我想趁着我这次回到F市,我在我们家乡的布料市场里买些绸缎布,等我画好了手稿和电脑设计图,我就裁布。”

翌日,欧杰陪着刘菁一同坐出租车从F市到G城,和刘菁一起挑选着布料,“菁子,你想毕业作品做什么题材的?”欧杰笑问道。

“用国风元素噢,我发现现在T台上好像挺流行国风元素的,我打算学习粤绣,以凤凰为主题,款式我会自己好好考虑的。”刘菁说着,看了一家布料店里商品,欧杰也跟随着她。刘菁买了黑白色两种丝绸布,再买了些刺绣用的工具。

她和欧杰回到肖敏的家中,肖敏一看她手里拿着一大袋东西,笑着问她:“女儿,你这是去干嘛了?怎么还拿了这么多东西?”

刘菁回答她道:“妈,这是设计学院毕业作品要用的布料和材料,我今天索性一次性买回来。”

欧杰上了洗手间,肖敏低声问:“菁子,这个欧杰他对你怎么样?我担心你以后跟了他会不适应他们那边的生活习俗,他们的饮食和我们本地人的不大一样的。”

刘菁笑着说:“他你就放心吧,他这个人性格很好相处的,也不挑食。”

“你和我详细说说,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肖敏不放心地问。

刘菁答道:“他爸爸是陆钊明舅舅的哥哥,和陆迪是表兄妹呢,我刚到X市的时候陆迪经常约我出去玩的时候认识的。人家是正经人,不是那种吃喝嫖赌的公子哥。而且我在X市生活也有三四年了,早就适应了。”肖敏听了,再也没在问什么。

刘菁打算和欧杰大学毕业之后就在X市的教堂举行婚礼,然后搬到到X市发展。刘菁这个假期特意探望了高中美术老师方晴,从方晴的口中得知苏建辉和江萍两个人高中毕业之后结了婚,去了G城工作,而苏庆钧一直很少回家,方晴和苏千桦现在将檀香茶卖的很好,并且方晴的疗愈事业也做的非常好。

刘菁回家之后,便开始画设计图,还在网店买了粤绣的教程来学习,在这一个月的假期里,她准备好了设计作品的所有东西之后,就和肖敏告别,和欧杰两个人回到了X市。

回到X市之后这一天,刘菁带着设计所用的东西在缝纫室内工作,她将精心绣好的面料用纸样裁好,将它们拼缝在一起,然后将成品穿在假人模上修改细节。她想,等这次的毕业作品如果成功了就可以去到X市更好的工作平台发展,等和欧杰结了婚后,就可以在X市买一套属于他们自己房子。

这样,自己就可以收获到离开苏庆钧之后的真正自由了。

她回到肖凤家里,却看见客厅内坐着客人,其中一个是欧杰,还有就是欧杰的父亲欧存。刘菁用询问的眼光看着欧杰,但欧杰只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刘菁走到楼上的餐厅偷听。

只听欧存说:“沈芝奕的父母也是做地产生意的?我听说他们这几年到美国投资了不少的物业,我其实很想和她父母的公司合作,在美国的华盛顿建多些公寓然后租出去。”

肖凤笑道:“沈芝奕的父母我也见过两次,我在他手上买过写字楼,他的公司在商业地产领域发展前景极佳,我帮你和他联系一下,安排你们在兰园酒店见面。”随后,欧杰跟着他父亲坐车离开了肖凤家。

刘菁至此之后便没有再见到欧杰一面。听肖凤说,欧杰的父亲对那个叫沈芝奕的女孩很喜欢,希望欧杰可以和沈芝奕交往。而且欧存和美国的一个地产公司的老板谈成了合作,欧杰毕业之后也跟着他们一家人去了美国华盛顿。

刘菁听了之后,只是静静地吃着早餐,把餐具洗干净之后一个人呆在空间里面静静地望着玻璃窗外的X市的景色,她看着那些陌生又熟悉的风景,心里面不再起一丝波澜。

刘菁回到学校将毕业作品完成了,同学们和服装老师都觉得刘菁的作品很惊艳,老师和刘菁道:“你这种刺绣的方法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而且凤凰这个主题元素很新颖,我觉得你的毕业作品真的很不错。”

之后刘菁的毕业作品也正如她所说,被评为设计学院毕业作品中的第一名,学校还将所有学生的优秀作品同时举办一场时装发布,举行的的时间是二〇一零年的三月份。

欧杰在离开巴黎的前一晚,也把刘菁送给他的工笔画带走了,他觉得很无奈,但这样一离开也是对刘菁的不公平。

刘菁得知欧杰离开巴黎后,她关掉房间的所有灯,躺在床上失声痛哭起来。

服装设计学院的毕业典礼请来了X市时尚界的知名设计师和行业精英。刘菁走到T台的台后,帮助已经画好妆的模特们换上她的作品。

模特们上台了,她们穿着刘菁那黑白金三色作品,她们一个个宛如人间的仙女一样,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瞩目,人们的眼光都被金黄色的绣凤吸引住了,犹如凤舞,飞翔于白色的天界之外。

刘菁毕业后,得到了一家世界名牌公司的聘请,希望刘菁可以成为他们公司的设计师,刘菁这那一刻知道自己已经达到自己想要的自由了。她终于也得到和苏庆钧一样的自由。

一年后,欧杰和沈芝奕在美国结了婚,他们生了一个女儿。沈芝奕她很喜欢吃,这一点和刘菁很像。她也喜欢打扮,平均两周换一次美甲。周末经常拉着欧杰到处去逛商场和超市购物,也喜欢读书给欧杰听。沈芝奕这个星期收到了她好朋友送给她的礼物,是两张X市秋冬季时装发布会的门票,她想让欧杰下个月陪她去巴黎看时装秀,欧杰答应了。

那天,X市的阳光温暖地照在每一个人的身上,时尚达人们都在摄影师的镜头前保持着自己最美的姿态,人山人海,充满名利场的味道。

刘菁作为这一季的设计师之一,一直在T台后面的服装间忙着。忙完后刘菁坐到T台傍边的椅子上,这时服装秀已经进行到了一半,她还看见国内外的明星在拍照。

她感到很无聊,于是拿出手机出来看,肖凤发来微信写道:“菁子,今天晚上等服装发布会结束之后快点回家吧,姐姐来我家了,我今晚做了你们母女二人都喜欢吃的菠萝咕噜肉哦。”刘菁看了之后,微笑地关闭了手机屏幕。

但当她抬起头去看T台上的模特时,却看到欧杰和沈芝奕坐在了她的对面。欧杰也看见了她,愣了一下,随后他还是笑着向刘菁点头打招呼,刘菁也很大方微笑地望着他点了点头。

发布会结束了,刘菁走回台后工作,但欧杰其实很想去找刘菁见一面。

看完时装秀之后想和欧杰回到酒店吃午餐,欧杰也只能跟她一起离开了秀场。

刘菁打算完成今年的工作之后,就辞职回到回到F市去,去帮助母亲肖敏的公司管理事务,把自己的服装品牌“洄游”在F市找一个地方建立工作室。但她却接到肖敏打来的电话,说经济这几年不是很好,公司这两三年来发展不是很顺利,她打算卖掉公司转做自媒体行业,让刘菁呆在X市不要回中国,等她发展顺利以后再做考虑。

于是刘菁继续留在X市发展。一个月之后,刘菁在X市创立了“洄游”服装品牌工作室。半年后,刘菁回到F市开了自己的文化艺术工作室,工作室起名为“续己”。

二〇一七年三月六号这天,是刘菁作品展览的开放日。DC物业大厦的大厅内排满了过来看展览的人群,物业工作人员正忙着撕展览票。人群中有个穿着米色风衣的女人,她就是江萍,她身边还带着一个小女孩是她女儿苏丽英。

江萍背着蓝色皮包,牵着小丽英,拿着票子走向物业保安问:“大哥,我想问一下,今天这个展览是哪个人的?这门票上除了图画,好像都没标哪个人阿。”

保安拿过展览票看了看,指着一行小字,笑着说:“小姐,您看,这里不是有标着的嘛,只是图和字的颜色有点像而已,”他说着,将票子递到江萍面前。

江萍低头顺着保安的手指看着念,“刘菁,”江萍读着这个名字,心里觉得很惊讶,心想:“是刘菁吗?”

江萍带着疑惑进入了展览中心,只见展览会的墙壁上整齐地放着一幅幅精美的画作,大多都是柔美的工笔画,画上还提了很多漂亮的诗句,清一色的瘦金体,她不免有点感叹这个作者的才华。但同时她也知道,这个作者就是她多时未见好友刘菁。因为刘菁的画风和笔法她是这么的容易辨认,就如同刘菁那张美丽的脸容总是让人一见倾心,再见难忘。

“妈妈,你看那里有鱼,”小丽英拉着江萍的手,兴奋地说着,走到一幅名为《棠花鱼情》的画前。

江萍看着这幅画,鱼池上画着淡色的海棠花,她想起当年的刘菁,自从刘菁离开F市后,也都在没有看过她一面。今日见画如见故人。

这时,在不远处站在一个被记者采访的女人,她正在和记者愉快地聊天。

她走到一副名为《凭诗问月》的画作跟前,对记者笑着说:“我自己是很喜欢这幅画的。这幅画其实起稿人其实不是我,但是后来这是我自己上的颜色。”

记者好奇地问:“是哪个人起稿啊?”

女人笑说:“是一个我很欣赏的画家,但他当时还没有完成这幅作品就离开他所在的城市了。”

记者也没有追问下去,指着另一幅叫《浓淡皆山》和女人一起讨论,随后便结束了采访。

女人让站在她身边的小助理去送人,自己直走到那幅《棠花鱼情》的画前,指关节抚在嘴唇上,看着它好像在思索什么。

过了好一会,她才在在画框的右下角上贴了写有“非卖品”的小标签。

女人粘好后,想走开到其他地方去,但在淡黄的灯光下她忽然看见江萍的脸,眼睛里显得十分惊讶,她走到江萍身边,笑着问:“你是小萍么?”

江萍看着面前这个穿着旗袍的优雅女子一时反应不过来,虽然她也知道今天会在展会上见到刘菁,但刘菁的外在变化实在太大,原本印象里乌黑的头发如今染成了浅亚麻,身上穿着一件岭南派的深蓝色旗袍,在灯下显出亮浅的碎花印。

“哦,是你呀,菁子,”江萍看着刘菁笑起来,“这么些年过去了,都不大认得是你了。这些时间你过得好么?”

“挺好的。我毕业后没上艺术高中,去了X市读书,在那里建立了一个自己的服装品牌。现在回到从F市做文化艺术工作室。”

“过得挺不错嘛。欸,那你艺术工作室位置在哪里?”

“就在这DC大厦的十六楼1603室,”刘菁说着,在手提包里拿出一张自己的名片递了过去。

江萍接过,放进自己的皮包里。随后,二人便在大厦隔壁的商场内吃午餐。

“我在X市服装设计学校毕业之前有来过F市了,听方晴老师说,你和苏建辉两个都结婚了。”刘菁笑着转身将一张餐巾纸递给小丽英,小丽英说了声“谢谢阿姨”,就用小手接过了。

江萍说:“丽英她爸现在在帮他家里做卖檀香茶,公公婆婆他们又做了茶园品牌“真叶司”和开茶馆,名叫“是月茶馆”,建辉大学实习期间和他同学合伙开餐厅,成为餐饮业的专业商业操盘手,开了很多餐饮店,赚了很多钱,也发了福。我高中一毕业就去了G城一家画廊里做实习助理,后来转正了就一直做,做到今年一月十号走的。她爸现在生意挺忙的,于是我就决定以后专门照顾孩子了,没去上班。倒是你,很少时间在QQ上和我们联系。”

服务生这时端着菜送来,上的是冰镇三文鱼刺身和玄米茶。

江萍继续道:“苏庆钧他现在改名叫苏成了,也和你一样,做了一个从事艺术创作者,他上过很多电视台节目,而且BJ那里开了一个工作室,每年会教一些学生学习画画。”

刘菁问:“苏庆钧他现在结婚了吗?”

江萍回她道:“他好像一直都没结婚。其实苏庆钧当年突然不读书,离家出走跑到外面游荡这么多年,我们也不知道他图什么,好好的书不读非要跑去这么远的地方,没饿死被拐真是幸运了。”

刘菁听后,轻笑道:“他这个人喜欢那种无牵无挂的生活。那他现在有回去方老师家么?”

江萍道:“每年他会回一两次,我和建辉也有回去看看的。至从方老师她转行做疗愈师之后,没事就喜欢在家里画画和做饭,种百合花和养鹦鹉,或者在是月茶馆里面客人聊天、做案例。我现在偶尔会去她家帮她做做家务。”

刘江二人之后一直谈话到傍晚,方才离开了餐厅。

晚上,刘菁回到续己文化艺术工作室,她在工作室整理旧物,发现欧杰当年留下的《红楼梦》译文版,书页间掉出一张泛黄的便签,上面是他初学本地话时写的拼音标注:“虾饺(xia jiao)——菁子说像月亮捏成的包子”。

与此同时,苏庆钧的纪录片《流浪的画笔》正在F市电视台播出,镜头扫过他工作室里与刘菁同款的工笔颜料盒。

刘菁捏着便签纸笑了,油墨味里混着当年净湖公园的风。

窗外忽然飘来檀香,她想起江萍说苏庆钧每年都会回方晴家,给院子里的百合花浇水。

手机在这时震动,是肖凤发来的消息:“欧存的地产公司要收购DC大厦,你的工作室……”

她望着墙上的《棠花鱼情》,鱼儿在宣纸上摆尾的弧度,竟与欧杰跑车的流线惊人相似。

敲门声响起时,她正往画框上贴“非卖品”标签。

门外的人穿着米色风衣,左手提着一盒仍冒热气的虾饺,右手握着一支画笔——笔杆上刻着“成”字,在夜色里泛着温润的光。

“听说你这里收流浪的画笔?”苏庆钧的声音混着粤式叉烧的甜香,“顺便问一句,教商业插画的艺术老师,缺不缺会给百合花写观察日记的助教?”

刘菁转身时,恰好看见欧杰的车停在DC大厦楼下。

欧杰抬头望向十六楼的窗口,只见两个身影在画架前交错,其中一个正往另一个的茶杯里添桃花茶。他摸了摸西装内袋,那里装着沈芝奕塞给他的时装周门票,票根上还粘着她新做的美甲碎屑。

晚风掀起工作室的窗帘,《凭诗问月》的复制品在墙上轻轻晃动。画中女子的目光越过假山,望向远方真实的云月——那里没有未完成的遗憾,只有被阳光晒暖的宣纸,等待着新的笔锋落下。

刘菁抬手掠过长长的衣袖,青绿色的翡翠玉石手镯挽着袖间的轻纱,指尖悬在半空,笔杆上的檀香味突然变得清晰可辨。

苏庆钧站在门框里,风衣下摆沾着星点颜料,像被揉皱的云。他身后的走廊上,欧杰的皮鞋声正一阶阶逼近,每一步都像踩在她当年给珍珠上色时的颤笔上。

“茶凉了。”苏庆钧晃了晃手中的青瓷杯,里面浮着几片新采的桃花花瓣,“我妈说,你以往每年放假一有空都会去她的家看看她。”

刘菁笑了,喉间泛起那年他塞给她的《白香词谱》书页味。她接过杯子时,发现他无名指内侧有道新疤,像道未干的墨线。那是握笔太用力的痕迹,和她裁布料时磨出的茧子刚好对称。

“纪录片里的雪山好看么?”她转身将便签夹进《红楼梦》,欧杰的拼音注解恰好停在“白茫茫大地真干净”那页。

苏庆钧走到《凭诗问月》复制品前,指尖掠过女子袖口的褶皱:“雪落在宣纸上会化的,不如落在人心里。”他忽然从风衣内袋掏出个油纸包,“在G城买的虾饺,趁热吃。”

纸包打开的瞬间,欧杰的身影出现在玻璃门前。他的西装领带歪了一角,眼底映着DC大厦外正在悬挂的“收购倒计时”横幅。

刘菁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戴着婚戒,却在指节处磨出一圈浅痕,像被什么东西反复缠绕又扯断。

“刘小姐,”欧杰的声音带着商业谈判的惯性温和,“关于工作室的收购——”

“喝茶么?”刘菁推过第三只杯子,里面是她刚泡的荔枝蜜。苏庆钧往杯里加了片柠檬,黄色果皮在水中浮沉,像极了净湖公园那年的落叶。

欧杰盯着茶杯,喉结动了动:“当年在朵允大街,你说美食和梦想一样,都不能辜负。”

“现在我觉得,”刘菁用茶针拨弄杯中的花瓣,“有些东西需要被辜负,才能腾出双手接住新的。”她忽然起身,从保险柜里取出个檀木锦盒,里面是苏庆钧走时留下的工笔画像,“这个,该还给你了。”

苏庆钧看着画像上自己穿汉服的样子,忽然笑出声:“菁子,原来在你笔下,我早就是古人了。”他转头看向欧杰,“地产商先生,要不要试试被画成工笔?说不定能挂在你收购的大厦里当装饰。”

欧杰的手机在这时震动,屏幕跳出沈芝奕的消息:“老公,女儿说想看会飞的凤凰。”他盯着“凤凰”两个字,忽然想起刘菁毕业展上那袭金绣凤袍,模特转身时,凤尾扫过他手背的温度。

“我拒绝收购。”刘菁的声音像工笔勾线般清晰,“但可以合作。DC大厦十六楼开个传统工艺体验馆,我提供绣样,你负责场地。”她望向窗外,温柔的月色正给F市的骑楼镀上光边,“就当是给想飞的人,留片能展开翅膀的天空。”

欧杰沉默许久,从西装内袋掏出钢笔,在收购意向书上画了道歪歪扭扭的斜线。笔尖划破纸张的声音里,刘菁听见当年苏庆钧撕毁高考志愿表的脆响。

深夜时,三人坐在工作室地板上,分食着冷掉的虾饺。苏庆钧随手在废宣纸上画了条鱼,尾巴扫过欧杰的皮鞋尖。刘菁捡起笔,在鱼身点染几片棠花,花瓣落进欧杰的茶盏,漾起细小的涟漪。

“知道么?”苏庆钧忽然开口,“我在XZ见过种鱼,每年都会逆流游回出生地。”

“洄游。”刘菁轻声说,指尖抚过画纸纹理。欧杰望着她的侧脸,忽然读懂她服装设计品牌名字的含义——不是逃离,而是带着所有记忆,勇敢地逆流而上。

凌晨三点,欧杰的车消失在霓虹里。苏庆钧在画架前支起新的宣纸,刘菁调了盏温茶放在他身侧。窗外,F市的老榕树在夜风里沙沙作响,远处传来早班肠粉店的蒸汽声。

“这次打算画什么?”她问。

苏庆钧蘸了蘸赭石色,笔尖在纸上落下第一笔:“画个在十六楼种月亮的人。”他侧头看她,眼中映着案头未灭的烛火,“顺便问问,你的自由,现在是什么颜色?”

刘菁望向窗外,东方既白处,几缕晨光正爬上工作室的窗棂。她拿起一支崭新的狼毫,在调色盘里轻轻揉开群青与藤黄。两种颜色相遇的刹那,仿佛看见珍珠的柔光、凤凰的金羽、以及所有未完成的故事,都在这抹温润的青绿里,找到了最终的归处。

“是宣纸的颜色。”她笑着落下第一笔,“留白处能看见云,着色时能遇见光。”

DC大厦的玻璃幕墙映着梅雨季节的灰蓝天空,刘菁站在“洄游·传统工艺体验馆”门前,指尖抚过匾额上的阴刻隶书。

苏庆钧蹲在地上调整门灯,铜线缠绕的灯笼里嵌着工笔绢画,画中女子执扇立在荷塘边,裙角的褶皱被LED灯照得半透明,像要融在雨幕里。

实习生小夏的指尖在丝绒礼盒上碾出细微褶皱,漆光可鉴的表盖掀开时,碎钻在梅雨的阴翳里划出冷冽的弧光。“欧董说这是给开馆的贺礼。”她话音未落,苏庆钧的螺丝刀柄已不轻不重磕在鎏金盒沿,黄铜螺丝与银质表壳相击,迸出金属特有的清响:“这么亮的东西,融了倒适合做缠金线的轴——省得扎手。”

开馆首日,来的却多是西装革履的投资人。欧杰站在角落,听着某位董事对苏庆钧的画评头论足:“这留白太多了,不符合现代审美。”他转身时,撞上沈芝奕推着婴儿车进来,女儿正抓着凤凰玩偶咯咯笑。

“原来你说的‘会飞的凤凰’在这里。”沈芝奕摸着展柜里的粤绣凤袍,美甲在玻璃上留下淡粉指印,“不过我更喜欢你上次画的工笔小象,什么时候挂家里?”

欧杰还未开口,突然听见展厅传来惊呼。

一位投资人的袖扣勾住了粤绣屏风的丝线,银线在西装面料上扯出蛛网般的裂痕。

刘菁冲过去时,苏庆钧已经用镊子轻轻挑开线头,指间夹着片茶叶:“用龙井浸润过的丝线,不容易断。”他抬头看向脸色尴尬的投资人,“不过先生的西装需要送去苏州老师傅那里补,他们用的是宋锦针法。”

当天下午,体验馆收到第一封投诉信:“传统工艺不该是博物馆里的标本,我们要能穿在身上的文化。”

刘菁坐在工作台前,看着信上的字迹忽然笑了——是欧杰的笔迹。

苏庆钧凑过来,鼻尖沾着金粉:“要不画个会穿西装的凤凰?”

梅雨停时,体验馆来了位特殊的客人。她穿着黑色连帽衫,摘下帽子后露出寸头,头一侧刻着几道杠像疤痕,耳后有枚珍珠耳钉——是陆迪。

“我在戒毒学校学会了编绳。”她递上串手绳,黑曜石间缠着红绳,绳结是改良的盘长纹,“能放在网上里卖吗?”刘菁注意到她手腕内侧的疤痕,像朵褪色的小花开在苍白的皮肤上。

苏庆钧忽然递来杯荔枝蜜:“我母亲在电话里说,肖伯母她最近常去她的茶园‘真叶司’里帮忙采茶。”

陆迪指尖抖了抖,蜂蜜在杯壁上拉出透明的丝。

刘菁将手绳放进展柜,旁边是欧杰女儿的凤凰玩偶,她转头对陆迪道:“下周有场亲子刺绣课,需要来帮忙吗?”

深夜闭馆,刘菁在清理茶台时发现苏庆钧的速写本。最新一页画着陆迪,她正教小女孩用彩线缠木簪,阳光透过天窗落在她发顶,像撒了把碎钻。画角写着行小字:“所有结痂的伤口,都会长出新的纹路。”

欧杰的电话在这时打来:“有个跨国集团想投资体验馆,条件是——”他顿了顿,“要求苏庆钧的画必须加上品牌LOGO。”

刘菁望着窗外的霓虹,远处高楼正在安装巨大的LED屏,突然想起苏庆钧说过的话:“宣纸的留白不是空白,是给看画人呼吸的地方。”

她打开视频通话,让欧杰看正在给屏风补线的陆迪:“你告诉他们,传统工艺不是LOGO的载体,而是——”苏庆钧忽然把脸凑到镜头前,手里举着支粘满金粉的笔,“是能让钢筋水泥开花的魔法。

秋分那天,体验馆来了场暴雨。刘菁抱着新到的绸缎跑进展厅,看见苏庆钧正站在落地窗前作画。他以雨幕为墨,在玻璃上勾勒岭南骑楼的轮廓,水流顺着笔触蜿蜒,像极了流动的宣纸。

“欧先生在楼下和沈女士吵架。”小夏小声说。

刘菁透过雨痕望去,只见欧杰的西装湿得贴在背上,沈芝奕的雨伞歪向婴儿车,自己却淋得满脸水。他们的嘴唇快速开合,女儿在车里挥舞着凤凰玩偶,仿佛在给这场争吵打拍子。

“要叫他上来吗?”苏庆钧的笔停在骑楼的雕花窗棂上。刘菁摇头,递给他块干毛巾:“有些人的雨,得自己淋完。”

深夜,欧杰浑身湿透地出现在工作室。他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投资协议,签字栏空着:“他们要把体验馆改成‘沉浸式商业空间’,还要你设计联名款——运动风旗袍。”

刘菁接过协议,用镇纸压平褶皱:“你呢?想做什么样的地产商?”

欧杰盯着她案头的《凭诗问月》长卷,画中女子的裙摆已添上流动的溪水,却依然没有上色:“我女儿说,她长大想当‘给凤凰穿衣服的人’。”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雨水的凉意,“你知道吗?沈芝奕偷偷报了你的刺绣课,现在每天晚上都在研究缎面针法。”

苏庆钧不知何时泡好了茶,三人围坐在工作台前,听着雨声在玻璃上写诗。刘菁拿起金粉,在长卷的云气里点了颗星:“那就告诉投资人,我们的联名款叫‘未完成’——每一件旗袍都留道缝,让穿的人自己绣上故事。”

欧杰拿起笔,在协议背面画了座骑楼,楼顶站着只衔着绣线的凤凰。苏庆钧往他茶杯里加了片柠檬,金黄的果皮浮在水面,像极了体验馆门口那盏绢画灯笼。

窗外,暴雨渐歇。十六楼的落地窗上,苏庆钧的骑楼画被雨水洗得愈发清晰,远处的霓虹穿过雨帘,在宣纸上投下七彩的光斑。刘菁忽然想起方晴老师说过的话:“最好的留白,不是空无一物,而是装满了看画人的想象。”

她望向两个男人,一个正在给画中的凤凰添尾羽,一个低头给女儿发消息:“明天带你来给凤凰缝星星好不好?”雨水顺着窗棂滑落,在地面汇成小小的溪流,流向未知的方向。

又是一夜暴雨,空气中有着秋分的余韵。

凌晨两点,刘菁将最后一卷宋锦收进樟木箱,余光瞥见苏庆钧的速写本被风掀开。最新一页不再是陆迪,而是欧杰女儿举着凤凰玩偶站在骑楼顶端,玩偶尾羽被画成流动的金线,缠绕着LED屏般的霓虹光带。画角的字迹洇了水痕,却依然清晰:“当钢筋水泥学会开花,种子便找到了土壤。”

手机在此时震动,是欧杰的消息:“沈芝奕把缎面针法绣在了女儿的婴儿被上。”附带一张照片:粉蓝色缎面上,歪歪扭扭的金线绣着半只凤凰,尾羽处留着道未缝合的细缝。刘菁摸出抽屉里的联名款设计稿,在“未完成”的旗袍缝口旁添了行小字:可寄来你的故事碎片,我们将用二十四节气的丝线为你编织。

苏庆钧不知何时凑过来,鼻尖的金粉蹭在纸角,化作颗忽明忽暗的星子。“陆迪刚才发消息,”他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扎着马尾的陆迪,耳后珍珠耳钉在戒毒学校的阳光下泛着柔光,“她说亲子课上有个孩子把盘长结编成了耳机线。”

玻璃幕墙上,暴雨冲刷后的城市霓虹正重新亮起。刘菁望向十六楼窗外,苏庆钧画的岭南骑楼在水痕中若隐若现,某个雕花窗棂里,不知何时停了只衔着绣线的麻雀——或许是从欧杰画里飞出来的凤凰幼鸟。

次日清晨。体验馆门口的绢画灯笼换了新画:穿西装的凤凰立在荷塘边,扇面上题着苏庆钧的瘦金体:“留白处,宜种未来。”小夏抱着快递箱路过,箱内的黑曜石手绳正在晨光中闪烁,红绳上系着新标签:每道绳结都是重生的指纹。

欧杰的女儿举着“未完成”旗袍跑进展厅,裙摆的细缝里漏出片枫叶——是昨夜暴雨后她在楼下捡的。刘菁接过枫叶,用镊子夹着浸入龙井茶汤,看脉络在透明丝线上渐渐晕染。

苏庆钧已在玻璃上画好了新轮廓,这次不是骑楼,而是个戴着珍珠耳钉的女孩,正教一群孩子用LED灯带编盘长结。

远处,方晴和肖敏代表走进大厦。刘菁摸了摸匾额上的隶书,指尖还留着昨夜雨水的凉意。她知道,今天的留白处,又要长出新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