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2章 雪岭残魂
雪粒打在眼皮上的刺痛感,比任何良药都管用。
张小满猛地睁开眼,喉间像塞了团冻硬的棉絮,每吸一口气都刮得肺叶生疼。
他躺在一片泛着幽蓝的阴影里,四周是积雪压塌的灌木丛,身上的棉袄结了层薄冰,下摆还滴着融化的雪水——原来刚才坠落时撞破了雪下的暗河,冰水浸透了裤管。
“怀表...铜牌...“他手指蜷成爪状,在腰间摸索。
包袱带还紧紧缠在胸口,隔着几层粗布摸到那枚圆滚滚的金属表壳,又触到铜牌边缘的锯齿纹路,这才松了口气。
父亲临终前塞进他手里的东西,比命还金贵。
火镰在掌心冻得发麻,他试了三次才擦出火星。
干草混着松针的焦香腾起时,他凑近火堆的动作像只扑灯的飞蛾。
左腿传来钝痛,他掀起裤管,脚踝肿得像发面馒头,指甲掐上去没知觉——是扭伤,但没断。
他扯下衣角缠住伤处,布条擦过伤口时倒抽冷气,这才发现左小臂有道半指长的血口,许是坠崖时被树枝划的,血早冻成了黑痂。
“得动起来。“他对着掌心哈气,白雾里映出崖壁的轮廓。
刚才坠落的雪坑足有两丈深,崖壁结着冰棱,徒手爬不上去。
山田的队伍还在追,他们不会放过任何活口——三天前在桦树林,他偷了日军的补给,砍死两个哨兵,那个戴金丝眼镜的指挥官用刺刀挑起同伴的头颅时,他记得对方眼里的光,像雪地里饿了三天的狼。
火舌舔到枯枝的刹那,他突然顿住。
雪地上有串模糊的脚印,比他的鞋印宽两指,鞋跟有铁钉的压痕——是日军的军靴。
更远处,几缕被雪覆盖的断草间,凝着暗红的血珠,还没完全冻透。
“他们也掉下来了?“他蹲下身,指尖拂过血珠。
温度还在,最多是两三个时辰前留下的。
山田的队伍在追他,怎么会出现在崖底?
他盯着那串脚印延伸的方向,忽然想起老孙头说过,雪岭里有条旧伐木道,当年运木材的人走的,后来被雪埋了——许是这些脚印踩塌了雪层,才露出这条道。
他扯灭火堆,把余烬踢进雪堆。
包袱里的玉米面饼硬得硌牙,他咬下一小块含在嘴里,权当暖身子。
左腿落地时疼得打颤,他扶着树干走了两步,咬咬牙继续往前——反向追踪,看看这些日本兵要去哪。
伐木道比想象中好走些,雪被踩实了,偶尔能看见半截腐烂的木桩。
日头爬到头顶时,他闻到了松脂混着铁锈的味道——前面有间破木棚,屋顶塌了半边,堆着几截原木。
他猫腰绕过去,发现木桩上还缠着拇指粗的麻绳,结扣是老伐木工人惯用的“死结“。
“天助我也。“他眼睛亮起来。
解下麻绳,挑了根最粗的木桩立在路中央,又在两侧各挖了个浅坑,铺上层薄雪。
最后把麻绳一端系在木桩根部,另一端拉到树后,藏进灌木丛。
做完这些,他缩在木棚残骸里,盯着小道,喉咙发紧——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设陷阱,以前都是跟着老周打游击,在边上递子弹。
黄昏来得突然,雪粒变成了细雪。
他正搓着冻僵的耳朵,忽然听见脚步声。
两个戴钢盔的日本兵从弯道转出来,枪背在肩上,嘴里叼着烟卷,其中一个踢到了木桩。
“八嘎!“那人大骂着去推木桩,脚刚抬起就绊在麻绳上。“噗通“一声,他整个人栽进左边的浅坑,雪块扑了满脸。
另一个刚要拉他,右边的浅坑也塌了,他踉跄着抓住同伴的枪,两人滚作一团。
张小满从树后窜出来时,匕首在夕阳下闪了道寒芒。
压在下面的士兵刚抬起头,刀刃已经捅进他咽喉。
血喷在张小满脸上,温热的,带着铁锈味。
另一个士兵尖叫着去摸枪,他扑上去按住对方手腕,膝盖顶在对方肋下。“咔嚓“一声,那士兵的手腕软了,枪掉在雪地上。
他抽出匕首要补刀,却见对方瞪圆了眼睛,喉结动了动,用生硬的中国话喊:“情报...地图...“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枪声。
张小满心里一紧,抓起枪和两枚子弹,转身就跑。
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躲进灌木丛,听着那伤兵的惨叫被风雪吞没,这才发现自己手抖得厉害。
匕首上的血已经冻成了紫黑色,他用雪擦了擦,藏回靴筒——这是他第一次杀人,不是为了逃跑,是主动猎杀。
可他没觉得痛快,只觉得胃里翻涌,像是吃了发酸的馕饼。
深夜的石洞比雪地里暖和些,他用枯枝堵了洞口,火光照着洞壁。
掏出怀里的日记本碎片,是老周牺牲前塞给他的,纸页边缘焦黑,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号。
他把铜牌放在碎片上比对,心跳突然加快——铜牌边缘的锯齿纹,和碎片上画的“山“字轮廓完全重合!
再看狼毫写的小字:“雪岭第三峰,石熊眼,藏...“后面被烧了,只剩个“图“字。
“原来不是普通的铜牌。“他摸着铜牌上的纹路,想起父亲临终前说“跟着铜兽走“,那时他以为是指怀表里的铜刻狼头,现在看来,是这枚铜牌。
洞外的狼嚎突然响起,他手一抖,铜牌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狼嚎近了,像是就在洞口。
他熄灭火堆,摸出最后半块干肉。
老孙头说过,饿狼怕火,但更馋肉。
他把干肉扔向左侧的雪坡,果然听见“唰“的动静——三头灰狼从黑暗里窜出来,眼睛绿得像两盏小灯。
中间那只最壮,嘴边沾着血,许是刚吃过什么猎物。
他贴着洞壁绕到右侧,冰锥在掌心焐得温热。
最右边的灰狼离他最近,正低头嗅干肉。
他屏住呼吸,猛地扑过去,冰锥扎进狼颈。
狼发出尖啸,爪子抓在他腿上,疼得他咬碎了舌尖。
另外两只狼竖起耳朵,后退两步,又试探着凑近。
他抄起块石头砸过去,石头擦着狼头飞进雪堆,两只狼终于转身跑了。
血腥味在嘴里蔓延,他瘫坐在雪地上,看着怀里的死狼。
狼颈上系着根细麻绳,被血浸透了。
他扯下绳子,掌心多了枚金属片——和他的铜牌形状相似,只是边缘的锯齿少了两个,正面刻着只仰头的鹰,和他铜牌上的狼正好相对。
“这是...“他翻来覆去看着金属片,突然听见洞外的风变了调。
原本的呜咽变成了尖啸,雪粒打在脸上像小石子。
他裹紧棉袄,把金属片塞进怀里,抬头望向洞外——云层压得极低,黑灰色的云底泛着青,像是要把整座雪岭埋进雪里。
明天,会是场大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