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新王与旧王
哈维·韦恩斯坦的总统套房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高压的沉默。
昂贵的波斯地毯吸收了所有的声音，只有壁炉里橡木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和窗外帕克城暴风雪的呼啸声。
但房间内，两个男人的对视，却仿佛让时间都凝固了，空气粘稠得如同水银。
哈维那张因纵欲和权力而显得浮肿的脸上，第一次没有了那种掌控一切的、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他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像一头第一次见到直立行走的猿人的史前巨兽，眼神里充满了惊疑、暴躁，又带着一丝本能的、对未知事物的警惕。
他从业以来，见过无数导演，应付过所有你能想象到的艺术家和投机者。
有跪在他面前，为了一个两万美元的预算，哭得像个孩子的艺术系毕业生；
有在他面前慷慨陈词，试图用哲学和情怀说服他投资一部注定赔钱的文艺片的老顽固；
更有被他一句“你再也别想在好莱坞混了”就吓得屁滚尿流、乖乖交出最终剪辑权的所谓硬汉。
但他从未见过江晨这样的。
这个年轻人，在他开出的一步登天的优渥条件——那足以让任何一个独立导演感激涕零、甚至愿意出卖灵魂的条件面前，不仅没有丝毫的激动和顺从，反而平静地、理所当然地，提出了一个更疯狂、更具野心的要求。
他不是在出售一部电影。
他是在用这部电影作为杠杆，撬动自己的未来，并且试图将自己这个好莱坞人尽皆知的“国王制造者”，变成他未来版图上的一颗棋子。
“一个系列？”哈维终于打破了沉默，他笑了，是一种被严重冒犯后的怒极反笑，肥胖的身体因为笑而微微颤抖：“小子，你知道每年有多少导演拿着他们的‘处女作’，信誓旦旦地跑来我的办公室，告诉我，他们要开创一个能媲美《星球大战》的‘系列’吗？而他们的下一部作品，通常都烂得像一坨风干的狗屎。”
“我明白。”江晨平静地点了点头，他能感受到对方语言中那如实质般的压力，但他知道这是对方最后的心理防线：“但他们拍的不是《灵动鬼影实录》。”
“你凭什么这么自信？”哈维的声音冷了下来，房间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度。
“就凭我脑子里的那个新结局。”江晨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像一个最高明的钓手，缓缓放出了那枚无法抗拒的、带着剧毒诱惑力的鱼饵。
“现在的结局，观众看到的是一个被附身的女人杀了她的丈夫，然后故事在一片血腥中结束了。这很恐怖，很直接，但也很封闭。它是一个句号。”
他顿了顿，看着哈维那双重新眯起来的、像鲨鱼一样的眼睛，缓缓说道：“而我的新结局里，当警察冲进那栋房子时，他们看到的，将不再是凯蒂。她会被一个我们从未见过，也无法理解的‘东西’所附身。她的行为模式、她的眼神、她的力量，都将是非人的。她会用一种极其冷静、高效且诡异的方式，解决掉所有武装到牙齿的警察，然后带着那个‘东西’，像一个幽灵一样，消失在黑夜里。”
“故事的最后一幕。”江晨的声音充满了魔力：“将不再是那栋房子，而是千里之外，某个小镇加油站的监控录像。画面是粗糙的黑白监控视角，‘凯蒂’走进来，面无表情地买了一瓶水。当她转身离开时，她在镜子里的倒影，会和她本人有一个零点五秒的延迟……然后，监控画面被一片雪花点覆盖。”
“现在的结局，是关上了一扇门。而我的新结局。”江晨凝视着哈维：“是推开了一扇通往更庞大、更黑暗世界的大门。它留下了无数能让观众抓心挠肝的问题：那个‘东西’是什么？它从哪里来？它要去哪里？凯蒂的结局又是什么？而这些问题，就是第二部、第三部……甚至前传系列的票房保证。”
江晨说完，不再言语。
他端起桌上那杯已经冷掉的水，轻轻抿了一口。
他已经将鱼饵，放到了这头巨鲨的嘴边。
他知道，以哈维·韦恩斯坦对商业利益那鬣狗般的嗅觉，他不可能拒绝。
哈维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
他甚至无意识地扯了扯自己那昂贵的领带。
他不需要看剧本，不需要分镜图。
仅凭江晨的口述，他那颗被誉为“好莱坞最会赚钱”的大脑，已经像一台超级计算机，开始飞速运转。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续集的预告片在全美影院投放，看到了《时代》周刊的封面报道，看到了铺天盖地的营销，看到了源源不断的、因为好奇和恐惧而走进电影院的青少年，看到了堆积如山的、绿油油的钞票。
这个该死的、黄皮肤的年轻人，根本不是在跟他谈判。
他是在递给他一份未来十年的、稳赚不赔的商业计划书！
“妈的……”哈维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脏话，他死死地盯着江晨，眼神里充满了愤怒、欣赏、嫉妒等等混杂在一起的复杂情绪：“你是我见过最有种，也最像我本人的导演。”
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庞大的身躯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
他在房间里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熊一样来回踱步，最终停在了江晨面前。
“好！”他几乎是咆哮着说出了这个字，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我答应你！一百万美元买断发行权，外加五十万美元给你重拍结局！25%的全球净利润分成！两千万美元的宣发保证！所有条件，我都答应！”
“但是。”哈维伸出一根粗壮的、戴着金戒指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江晨的鼻子上，眼神凶狠：“那个新结局，必须是你所说的那样，是能把所有人都吓尿的、天才的结局！如果你搞砸了，我会让你在好莱坞永无出头之日！我发誓！”
“成交。”江晨没有被他的气势吓倒，他平静地站起身，伸出了手。
旧王与新王的手，在豪华的总统套房里，第一次握在了一起。
窗外的风雪，似乎更大了。
……
第二天，一条爆炸性的新闻，如同雪崩一般，瞬间席卷了整个帕克城，并迅速通过《综艺》（Variety）和《好莱坞报道者》（The Hollywood Reporter）的电影节专栏，传遍了整个好莱坞。
【米拉麦克斯影业以七位数天价，签下斯兰丹斯午夜场恐怖片《灵动鬼影实录》！】
【独立电影之王哈维·韦恩斯坦盛赞华裔新导演，称其“用一万五千美元重新定义了恐怖”！】
【据悉，米拉麦克斯不仅将为该片投入巨额宣发，更将追加投资，让导演补拍全新结局，意图打造下一个现象级恐怖系列！】
整个电影节都沸腾了！
第二天一早，青年旅社的大厅里，马库斯拿着一份皱巴巴的《综艺》日报，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正在吃免费麦片的江晨。
他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JC……这……这是真的吗？七位数？一百万？！”
周围几个同样穷困的导演，也都围了过来，眼神里充满了震惊、羡慕，以及一丝丝的嫉妒。
他们还在为几万美元的发行合同而苦苦挣扎，而他们的室友，已经一步登天。
“江晨”这个名字，一夜之间，从无人知晓，变成了好莱坞所有制片公司和经纪人办公桌上，最烫手的一个词。
江晨在旅社那部投币式的公用电话，从早上开始就响个不停，前台的服务员不得不一次次地跑来通知他，说有自称是CAA、WMA（当时好莱坞最大的两家经纪公司）的人找他。
几天后，当江晨准备离开帕克城时，他的待遇已经和来时天差地别。
来时，他坐的是灰狗巴士，在拥挤和异味中颠簸而来，像个偷渡客。
走时，他的手里握着一张由米拉麦克斯预定的、返回洛杉矶的头等舱机票。
他甚至有了一个临时的、由哈维指派给他的助理，帮他提着行李。
飞机在万米高空平稳地飞行着。
江晨靠在宽大舒适的真皮座椅上，空乘人员恭敬地为他倒上一杯香槟。
他看着窗外那片曾带给他寒冷和希望的雪山，渐渐变成一个个渺小的白点。
他知道，帕克城的奇迹，只是他人生新篇章的序章。
一个更庞大、更复杂，也更凶险的游戏场——好莱坞，正在前方等待着他。
在那片充满了资本、欲望、才华和阴谋的丛林里，他不仅要拍出那个承诺给哈维的、更恐怖的结局，更要面对无数的诱惑与挑战。
哈维·韦恩斯坦既是他的助力，也可能成为他最可怕的敌人。
这个行业里，充满了想从他身上分一杯羹的鲨鱼，也充满了见不得他好的豺狼。
但他无所畏T.他抿了一口香槟，气泡在舌尖炸裂的感觉，辛辣而清醒。
因为他的人生，才刚刚重开。
这把，他必须通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