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峰掌门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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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杂役堆里冒头的那根草

第1章杂役堆里冒头的那根草

青云宗外门最西头的废弃药园里,晨露还沾在断枝残叶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而腐朽的气息。

几只灰羽麻雀掠过枯枝,在破败的篱笆边叽喳了几声,又飞入雾气未散的林间。

裴林缚弯着腰,指尖沾着腐黑的灵草残渣,黏腻触感让他微微皱眉。

他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腰杆却没立刻直起来——这是杂役们混了三年才学会的生存本能:执事的鞋跟敲在青石板上的动静,比晨钟还准,一声一声,带着压迫的节奏。

“新来的三个,去翻最南边的腐土堆。”赵延庆的公鸭嗓划破晨雾,玄色执事服的下摆扫过裴林缚的脊背,布料摩擦的声音像是蛇鳞擦过树皮。

这位首峰执事今早特意系了鎏金腰牌,在晨光里晃得人眼疼,“老周头带的那拨,去东边晒灵草干。”

裴林缚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腹传来细微的刺痛。

他数过,新来的三个杂役里有两个是上个月从南境逃荒来的,连灵草和野草都分不清;而老周头那拨人里,有两个昨天刚往赵延庆的茶盏里塞了半块灵玉。

腐土堆里埋着未腐熟的赤焰花根,沾到皮肤就起水泡;东边晒灵草干?

那片向阳坡地早被晒得透干,不过是把晒好的草翻个面——这活计,连他十岁时在街头替人晒药渣都比这轻松。

“裴林缚,你杵着发什么呆?”赵延庆的靴尖踢了踢他脚边的竹篓,木制竹篓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裴林缚直起腰,袖中握着的半块碎玉硌得手腕生疼。

那是他前夜在杂物房扫灰时捡到的,刻着“丹”字残纹——赵延庆的茶盏里,也有个同样纹路的杯底。

他垂眼应了声“是”,竹篓撞在腿上发出闷响,却在转身时用余光扫过赵延庆腰间:那枚鎏金腰牌的穗子,比昨日多了缕靛青丝线——和老周头儿媳的绣鞋颜色一模一样。

日头升到三竿时,药园里突然爆发出尖叫。

“三槐!你踩了什么?!”

裴林缚的竹篓“哐当”落地,声音清脆刺耳。

他看见王三槐僵在腐土堆中央,左脚陷进黑泥里,脚边一株半尺高的紫花正簌簌抖着。

那花茎是青紫色的,花瓣却白得像雪,花蕊里凝着颗水珠——是紫心断魂草。

“我、我不是故意的!”王三槐的脸瞬间煞白,他慌忙后退,泥点溅上了月白色杂役服,散发着泥土的腥味,“我就想把这块石头搬开……”

“住口!”

玄色道袍破空而来,风声呼啸,夹杂着淡淡的硫磺气息。

丹堂巡查长老陈冲洲的身影落在药园中央,广袖带起的风掀得紫花东倒西歪,花瓣边缘卷起细小的尘埃。

他盯着那株草,瞳孔缩成针尖:“这是丹堂三年前特意移栽的试毒草,灵脉枯竭才挪到废园。杂役当得不耐烦了?”

王三槐扑通跪下,膝盖砸在青石板上的闷响让裴林缚心口发疼:“长老明鉴!小的真不知道……”

“不知道?”陈冲洲抬手就是一记雷霆掌。

青紫色雷光裹着罡风劈下时,裴林缚扑过去想拉人,却被余波掀得撞在药架上,木屑纷飞,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焦糊味。

他看见王三槐的胸口凹了进去,血沫从嘴角喷出来,正好溅在那株紫心断魂草上,白花瞬间变成了刺眼的红,仿佛一朵盛开的怨花。

“拖去乱葬岗。”陈冲洲拂了拂衣袖,连看都没再看地上的人,“明日起,废园加派巡查。”

杂役们一哄而散。

裴林缚跪在王三槐身边,攥着他逐渐冷去的手,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像是摸到了冬天的霜。

好友的指甲缝里还沾着腐土,指节因为常年搬药篓磨出了老茧——三天前他还说,等这个月的米粮发下来,要攒钱给老家的娘买块帕子。

“阿林缚……”王三槐的声音像游丝,“我疼……”

裴林缚喉头发腥,喉咙里泛起铁锈味。

他想起上个月赵延庆打残杂役李四的理由:李四不小心碰翻了他的茶盏;想起前年长公主峰的杂役坠崖,只因为捡了片被风吹落的玉牌。

原来在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眼里,他们的命连株草都不如——草还能试毒,他们呢?

不过是会喘气的扫帚。

“我给你报仇。”他凑近王三槐耳边,声音轻得像叹息。

好友的睫毛颤了颤,终究还是阖上了眼。

夜露打湿了乱葬岗的荒草,寒意顺着裤管爬上来。

远处传来乌鸦低沉的啼叫,风穿过坟茔之间,发出呜咽般的回响。

裴林缚蹲在新土堆前,怀里抱着从药园顺来的半袋灵米——这是王三槐藏在床板下的,说要留着给生病的娘熬粥。

他摸出怀里的碎玉,在月光下看得分明:残纹确实是“丹”字,边缘还有火烧过的痕迹——丹堂旧址?

这七日他留意到,每日寅时都有杂役被调去宗门东侧,说是清理废墟,可送去的饭食总少两成。

今晚他借送夜饭的由头绕过去,看见断墙下有新翻的土,土里埋着半截烧黑的丹炉——那是丹堂十年前走火入魔时损毁的。

“丹堂要重开?”裴林缚把碎玉塞进衣襟,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金属的冰冷贴着胸口起伏。

陈冲洲最近总往东侧跑,赵延庆的腰牌穗子换了三种颜色,连外门执事林德的妹妹林婉儿,昨日都捧着一叠地契进了主殿——这些线头,该织成张网了。

回杂役房时,灶房的米缸还剩小半袋。

裴林缚盛饭时故意多舀了两勺,分别放进张婶家小儿子、瘸腿老吴和那个总被欺负的小杂役碗里。

三人抬头看他时,眼里的光像星子——他要的,就是这些星子。

夜风吹得窗纸沙沙响,像是有人在窗外低语。

裴林缚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望着头顶的房梁。

房梁缝隙中传来老鼠窸窣的脚步声,混合着他自己的呼吸,显得格外清晰。

王三槐的血还在眼前晃,赵延庆的冷笑、陈冲洲的雷霆掌,都变成了鞭子,抽得他心里的火越烧越旺。

“九峰掌门?”他轻声呢喃,手指抠进床沿的裂缝里,木刺扎进掌心也不觉疼。

“总得有人,给蝼蚁们定新的规则。”

窗外,启明星开始发亮,淡蓝色的光芒洒在屋檐上,如同希望的微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