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7章 库房惊魂
>王府库房积满灰尘的旧账册里,藏着林芷苦寻的矿物粉。
>指尖触碰的刹那,养父中毒咳血的腥气猝然刺入鼻腔。
>账册被毁的纸屑纷飞中,黑衣人袖口残留的冷杉气息与管家熏香一模一样。
>陆沉舟扼住她手腕的掌心滚烫:“你在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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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稠如墨,沉甸甸地压在镇北王府的飞檐斗拱之上,白日里侧妃秦氏被拖走的惊惶尖叫似乎还在冰冷石阶间幽幽回荡。府中气氛绷紧如一张拉到极致的弓弦,各色目光——惊惧、猜疑、幸灾乐祸——如同无形蛛丝,密密麻麻缠绕在陆沉舟暂居的东暖阁,也无声地裹住了林芷。
暖阁内药气弥漫,混合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陆沉舟半倚在软榻上,脸色在烛光映照下依旧苍白,但那层刻意维持的病弱浮肿已然褪去,显露出刀削斧凿般的轮廓,深潭似的眼眸深处蛰伏着令人心悸的锐利寒光。他正低声吩咐着肃立床前的暗卫统领萧战,声音冷冽如碎冰相击:“…秦氏院中所有人,逐一筛过,有疑者,宁杀勿纵。她那条‘线’,必须连根拔起。”
萧战抱拳领命,身形无声没入阴影。陆沉舟的目光这才缓缓转向角落里的林芷。
她垂首侍立,纤瘦的背脊挺得笔直,仿佛一株在风雪中沉默的青竹。白日里她当机立断的反击,用毒烟放倒秦氏心腹的利落,以及此刻这份置身风暴中心却奇异的沉静,都让陆沉舟审视的目光多了几分深究。
“做得好。”他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目光却沉沉压在她身上,带着无形的重量,“秦氏这条毒蛇盘踞太久,本王一时竟未寻到破绽。你今日所为,倒是快刀斩了乱麻。说说,如何识破那婆子袖中藏毒的?”
林芷心头一跳,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她早备好说辞,声音轻而稳:“回王爷,妾身自小学医,对药材气味格外敏感些。那嬷嬷靠近时,身上脂粉香气下,隐隐透出一股极淡的‘三步倒’的辛辣气。此物见血封喉,沾之即死,绝非寻常防身之物。妾身情急,只能先下手为强。”
“三步倒?”陆沉舟指尖在紫檀榻沿轻轻敲击,发出笃笃轻响,似在掂量她话中分量,“此物罕见,非寻常医家可知。你倒是见多识广。”
这试探直指核心!林芷掌心渗出冷汗,强自镇定:“养父行医四方,曾救治过一位被此毒所伤的江湖客,妾身因此得以见识。”她微微抬眸,迎上陆沉舟深不见底的目光,竭力让眼中只有坦然,“妾身只知,要害王爷之人,必不能容。”
暖阁内陷入短暂的沉寂,只有烛火噼啪轻响。陆沉舟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那锐利如鹰隼的审视仿佛要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林芷感到那无形的压力几乎让她窒息,就在她以为将要撑不住时,那沉沉的目光终于移开。
“罢了。”他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挥了挥手,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今日你也受了惊吓。王府库房那边,堆积了不少陈年旧物,其中或有你用得上的药材,你明日去挑拣些,权当压惊。”
“库房?”林芷心头猛地一跳,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湖面,骤然荡开一圈涟漪。机会!她强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激动,深深福礼,“谢王爷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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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色微明,空气中还残留着夜露的寒凉。林芷带着小丫鬟云雀,跟在沉默寡言的库房管事身后,穿过重重守卫森严的门禁,踏入镇北王府庞大的库房区。
沉重的铁门在身后轰然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与声响。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陈旧气味扑面而来——是灰尘、朽木、潮湿的霉味、铁器锈蚀的腥气,还有无数被岁月封存的杂物散发出的、难以名状的复杂气息,混杂在一起,沉淀了不知多少年。巨大的空间被一排排高耸及顶的木架分割,架上堆满了蒙尘的箱笼、卷轴、器皿,光线从高处狭小的气窗透入,形成几道微弱的光柱,光柱中尘埃飞舞,更显库房深处的幽暗神秘。
管事只交代了一句“王妃请自便,莫入深处禁地”,便退到门口守着,一副不愿多沾惹的模样。
“王妃,这地方阴森森的,怪吓人的。”云雀缩了缩脖子,紧紧抓着林芷的袖角。
“莫怕。”林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目光却如敏锐的探针,早已投向那些堆积如山的旧物,“我们只在外围看看。”她安抚着云雀,心神却全系于鼻端。她悄然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刹那间,万籁俱寂。
眼前的世界褪去了形状与色彩,化作一片纯粹由气味构成的浩瀚星海。灰尘的沉闷、木头腐朽的酸涩、铜绿刺鼻的金属腥、陈年布帛的潮霉…无数种气息汹涌而来,如同奔腾的河流。林芷的心神如同最精密的筛网,在这庞杂无序的气味洪流中急速过滤、分辨。
她需要一个引子,一个锚点。心念微动,养父毒发时咳出的那口黑血,那萦绕在她噩梦中经年不散的、混杂着腐败内脏与诡异矿物腥气的独特恶臭,清晰地在她意识中浮现。
以此为凭,她的“灵嗅”异能骤然发动,无形的感知力如同投入湖面的涟漪,急速扩散开去,在这气味汪洋中进行着精准无比的检索比对。
时间在无声的检索中流逝。掠过一排排蒙尘的兵器架,掠过堆积如山的旧军帐,掠过散乱的文牍卷宗…大部分气味都指向寻常的岁月痕迹。就在她几乎要放弃这一区域,转向药材区时——
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突兀的气味,如同冰针猝然刺入她敏锐的嗅觉神经!
那是一种铁锈般的腥气,却比寻常铁锈更沉、更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土腥味,仿佛混杂了某种矿物粉末特有的干涩感。这气味…竟与她记忆中养父毒血里那抹诡异的矿物腥气,有七分相似!
林芷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碎肋骨。她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不动声色地循着那丝微弱气味的源头,目光锁定在库房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木架底层。
那里胡乱堆放着几本厚厚的、边缘已卷起毛边的旧账册,厚厚的灰尘覆盖其上,显然早已无人问津。那丝若有若无的矿物腥气,正是从其中一本深蓝色硬壳封面的账册缝隙里逸散出来。
她状似随意地走过去,弯腰,指尖拂开那本深蓝硬壳账册上的积尘。封面上模糊的墨字依稀可辨:“承平七年,北境军需往来录”。
承平七年!正是养父当年随军归乡,途中遭遇“山匪”袭击中毒的那一年!
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林芷屏住呼吸,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小心翼翼地翻开那沉重的封面。
泛黄粗糙的纸张发出轻微的呻吟。扑面而来的是浓烈的陈旧墨臭和灰尘味。她强忍着不适,一页页快速翻动。记载的多是些寻常的粮草、被服、药材的出入数目,字迹潦草。就在翻到账册中后段,一张夹在泛黄纸页间的、折叠起来的粗糙草纸,猝不及防地滑落出来,飘然掉在她脚边的尘埃里。
林芷蹲下身,捡起那张草纸。
纸面粗糙发黄,上面并无文字,只散落着一些灰白色的、极其细微的粉末颗粒,像是某种矿物碾碎后的残渣。那缕微弱却顽固的独特腥气,正是来源于此!
就是它!
她指尖捻起一点粉末,凑近鼻端。异能全开!
“嗡——!”
脑海深处仿佛被重锤狠狠击中!眼前瞬间天旋地转。
江南小镇那间弥漫着苦涩药味的小屋里,养父林郎中骤然佝偻的身影清晰地浮现。他死死捂着嘴,指缝间涌出的,是粘稠如墨汁、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与诡异矿物气息的黑血!那黑血滴落在洗得发白的青布床单上,迅速洇开一片绝望的暗色。养父痛苦扭曲的面容,喉间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那混合着腐败内脏与矿物腥气的死亡气息…穿越了时间与空间,无比蛮横地、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攫住了她的感官!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的闷哼从林芷喉咙深处逸出。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王妃!您怎么了?”云雀吓坏了,连忙上前搀扶。
“没…没事。”林芷猛地咬住下唇,用疼痛强行拉回几乎崩溃的神智。她迅速将那张沾着粉末的草纸紧紧攥在手心,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借着那尖锐的痛楚稳住身形,“只是…被这灰尘呛着了,有些头晕。”
她扶着云雀的手臂,急促地喘息着,目光却死死盯着掌中紧握的草纸,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养父毒发时的气味,与这粉末的气味,在她异能构建的感知世界里,正疯狂地重叠、印证!这绝不是巧合!这灰白色的粉末,必定与当年害死养父的毒药有关!而它,竟然出现在王府库房这本北境军需旧账册里!
粮草案…矿物粉…军需账册…王府库房…
一条冰冷刺骨的线索链条,在她脑中闪电般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旋涡!
“走…我们离开这…”林芷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只想立刻带着这关键证物离开。她必须找个安全的地方,仔细研究这粉末!
然而,就在她扶着云雀,转身欲走的刹那——
库房深处那片堆满废弃屏风、旧家具的幽暗角落,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暴起!
动作快如闪电,裹挟着一股阴冷的杀意,直扑林芷手中紧攥的那张草纸!目标明确,精准无比!
“啊——!”云雀的尖叫凄厉地划破死寂。
林芷瞳孔骤缩,寒毛倒竖!求生的本能让她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侧身闪避,同时将攥着草纸的手死死护在胸前!
“嗤啦!”
利刃破空!冰冷的刀锋几乎是贴着她的手臂划过,割裂了宽大的袖袍,带起一阵刺骨寒意。黑影一击不中,动作没有丝毫停滞,手腕诡异一翻,刀光如毒蛇吐信,再次刁钻地刺向她紧握草纸的手腕!狠辣至极!
“王妃小心!”云雀惊恐地想扑上来,却被林芷厉声喝止:“躲开!”
电光石火间,林芷根本来不及思考,异能近乎本能地催发到极致!在那刀锋及体的刹那,她捕捉到了袭击者袖口拂过时带起的一缕极其微弱的气味——清冽、干燥,带着一种木质特有的冷感,是上好的冷杉熏香!
这气味…她白天在库房管事赵全身上闻到过!一模一样!
念头闪过的同时,林芷拼尽全力将手中的草纸狠狠向侧前方空旷处甩出!自己则借着甩脱之力踉跄后退,狼狈地撞在身后的木架上,震落一片灰尘。
那张承载着关键线索的草纸,打着旋儿,飘向半空。
袭击者显然没料到林芷的反应如此之快,目标瞬间转移。他发出一声低沉的、恼怒的冷哼,毫不犹豫地弃了林芷,身形如鹞鹰般腾空跃起,刀光暴涨,直劈向那张飘落的草纸!务求毁尸灭迹!
“你敢!”
一声蕴含着雷霆之怒的暴喝如同平地惊雷,在库房门口炸响!
沉重的库房铁门被一股沛然巨力猛地撞开!一道玄色身影挟裹着凛冽的劲风,如同出闸的凶兽,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狂飙突进!来人正是陆沉舟!
他脸色铁青,眼中燃烧着骇人的怒火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急。人未至,一道凌厉无匹的掌风已后发先至,撕裂空气,狠狠轰向那凌空扑向草纸的黑影!
黑影显然对陆沉舟的出现惊骇至极,感受到身后那足以开碑裂石的恐怖掌力,再顾不得毁纸,仓促间回刀格挡。
“铛——!”
金铁交鸣的巨响震得人耳膜生疼!黑影闷哼一声,如同被巨锤砸中,整个人被那狂暴的掌力震得倒飞出去,重重撞在远处的杂物堆里,发出一连串稀里哗啦的破碎声。
与此同时,那凌厉掌风的余波扫过飘落的草纸。
“噗!”
脆弱的纸张如何能承受这等力量?瞬间被无形的劲气撕扯得四分五裂,化作无数指甲盖大小的碎片,如同骤然炸开的灰色蝴蝶,纷纷扬扬,四散飘落!上面沾染的灰白色粉末,也随之混入库房厚重的积尘之中,再难分辨。
尘埃弥漫,纸屑飞舞。
一切发生在兔起鹘落之间。
林芷背靠着冰冷的木架,剧烈地喘息着,脸色惨白,惊魂未定地看着那漫天飘散的纸屑,心沉到了谷底。唯一的直接物证…毁了!
陆沉舟高大的身影已如铁塔般挡在她身前,玄色衣袍在激荡的气流中微微鼓荡,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和凛冽杀气。他看也未看那挣扎着想要爬起的袭击者,冰冷如刀锋的目光倏地转向身后的林芷,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剖开。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滚烫温度的手掌猛地探出,如同铁钳般牢牢扼住了林芷纤细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林芷!”他低沉的声音压着滔天的怒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迸出来的冰渣,带着不容置疑的审问与令人心悸的威压,狠狠砸向她苍白的脸:
“你在找什么?!”
手腕上传来的剧痛让林芷蹙紧了眉头,但更让她心头狂震的是陆沉舟那洞穿一切般的目光和那句直指核心的诘问。库房深处杂物堆里传来悉索挣扎的声音,是那个被陆沉舟一掌重创的袭击者试图逃离。而空气中,那股冷杉熏香的气息,正随着袭击者的移动,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无声地滑向幽暗的角落。
纸屑还在无声飘落,混入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