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无回灰
“岸……”
“到……了……”
意念。
冰冷。沙哑。如同两块锈蚀万载的金属在喉骨深处摩擦，碾碎了灰雾中粘稠的死寂，却又被那无边的沉重瞬间吞没，不留一丝回响。
船停了。
不是靠岸。是陷入凝固油脂的……凝滞。
灰雾。
浓得化不开。沉得压断脊梁。不是水汽，不是烟尘，是……实体的死。它包裹着破旧的渡船，无声地、缓慢地……蠕动着。每一次蠕动，都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仿佛有亿万只冰冷的、没有形体的手，正隔着灰雾，死死按压着皮肤，挤压着骨骼，试图将船、连同船上的一切……揉碎！压进这片死寂的……底层！
没有光。绝对的黑暗吞噬了所有。那并非寻常的夜色，而是剥夺了“视觉”本身概念的……剥夺。眼，成了摆设。
没有声。绝对的寂静扼杀了听觉。连血液在血管中奔流的声音、断臂处污血滴落的声响、乃至心脏在胸腔中搏动的震颤……都被这厚重的灰雾……吞噬！抹除！仿佛置身于宇宙诞生之前的……虚无。
只有……触。
灰雾舔舐着裸露的皮肤。冰冷！粘稠！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腐朽气息。每一次蠕动，都像无数细小的、冰冷的蛆虫在皮肤上爬行，试图钻入毛孔，啃噬血肉。
船尾。
新生的躯体。
赤裸。苍白。断臂处，暗红的污血已不再狂涌，粘稠地覆盖着撕裂的创口，如同凝固的沥青。仅存的左手，依旧死死捂着那狰狞的断口，指缝间渗出的不再是温热的液体，而是带着金属锈蚀腥气的……冰。
灰雾缠绕着它。冰冷粘稠的触感如同裹尸布，紧紧贴着苍白的皮肤，渗入毛孔，带来刺骨的寒意与深入骨髓的腐朽感。
它站着。
在灰雾的绝对死寂与重压下，如同……一尊……石雕。
只有……
紧闭的眼睑下。
那两团……混沌的……漩涡！
在缓缓……转动。
不是用眼“看”。是某种更深层的、源于污秽混沌本源的……感知。
漩涡穿透了浓稠的、剥夺一切感官的灰雾，“看”到了这片死寂之地的……深处。
不是景象。
是……质感。
是……存在的……形态。
脚下，是……粘稠的、如同凝固了亿万载血浆的……黑泥。渡船的朽木船底深陷其中，被黑泥无声地……吞噬、腐蚀。船板发出极其细微的、如同骨骼被缓慢碾碎的……呻吟。
岸，不是坚实的土地。
是……蠕动的……灰。
更远处，灰雾的深处，是……坍塌的……轮廓。扭曲！破碎！如同被巨力揉捏后又随意丢弃的……废墟。残垣断壁呈现出一种被时间彻底遗忘的……灰败，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如同霉菌般不断增殖的……灰絮。那些灰絮，在感知中……蠕动着，散发着更加浓郁的……死寂。
没有风。没有活物。没有时间的流逝感。
只有……灰。死。寂。
以及……
饥饿。
一种……庞大！古老！冰冷！源自这片灰雾本身、源自脚下黑泥、源自远处废墟的……绝对饥饿！
它无声地弥漫着，如同无形的潮水，冲刷着船上这唯一的……异物。这具带着温度（尽管冰冷）、带着血气（尽管污浊）、带着……存在……的新生躯体。
灰雾的蠕动，似乎……加快了。缠绕在皮肤上的冰冷粘稠感，变得更加……紧迫。仿佛无数张无形的嘴，正在贪婪地……吮吸着躯体散发出的、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生机。
断臂处。
那被污血覆盖的狰狞创口深处。
在灰雾绝对死寂与饥饿的侵蚀下……
一点……暗金！
极其极其微弱地……
亮了一下！
是……佛种！
是那只被法则巨手扯断、在掌心爆炸的断臂中，残留在这具躯体本源深处的……寂灭法则烙印！
这烙印，在灰雾那绝对死寂、绝对虚无的“饥饿”侵蚀下……
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铁！
嗤——！
一种源自法则层面的……剧痛！比断臂撕裂更甚！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钢针，顺着断臂的创口，狠狠刺入躯体的每一寸血肉！每一缕神魂！
新生躯体的……左手，死死捂着断臂创口的手，猛地……攥紧！
指节因极度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苍白的皮肉！粘稠冰冷的污血从指缝间被挤出！
身体……
在剧痛与灰雾重压的双重折磨下……
极其极其轻微地……
晃动了一下！
紧闭的眼睑下，那两团混沌的漩涡，旋转的速度……猛地加快！漩涡深处，倒映出断臂创口那一点微弱却无比刺痛的……暗金！
以及……
灰雾深处，那无声弥漫的、庞大古老的……饥饿！
沾着污血与胎液残留的嘴唇，再次……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
只有冰冷的意念，如同生锈的刀锋，在死寂中……刮过：
“饿……”
“灰……在……吃……”
船头。
老黄八那具彻底软倒、如同被抽空内脏皮囊的枯槁尸体，此刻正被浓稠的灰雾……吞噬。
灰雾如同活过来的霉菌，覆盖着他枯槁的皮肤，钻进他空洞的眼窝、张开的嘴巴、被竹篙洞穿的胸膛……疯狂地……滋生！蔓延！
他的尸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干瘪！腐朽！皮肤迅速失去最后一点惨白的底色，染上一种与灰雾同源的、死寂的……灰！肌肉纤维如同被抽干了所有水分，变得如同风化的棉絮，在灰雾的蠕动下簌簌剥落，露出底下同样迅速灰败的骨骼。
要不了多久，这具曾撑篙引渡的残躯，就会彻底化作岸边……蠕动灰泥的一部分。
然而。
就在那根被他最后掷出、化作污血骨刺、插入血河开启甬道的……
弯扭竹篙！
此刻。
正……斜斜地……
插在……
船头前方……
那片……蠕动的……灰岸之上！
篙身，那暗红血晶般的骨刺部分，深深没入粘稠的黑泥之中。露在外面的、布满锈蚀与腐朽木纹的篙杆部分……
在浓稠死寂的灰雾包裹下……
竟……
没有像老黄八的尸体那样迅速灰败腐朽！
反而……
那腐朽的木纹深处……
一点极其极其微弱的……
暗红……
如同垂死心脏最后的搏动……
极其缓慢地……
闪烁着！
每一次闪烁，都极其艰难地……排开周围一丝试图侵蚀它的……灰雾！
仿佛……
在……等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