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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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读心破危局

“快!搬石礌!快啊——!”

震耳欲聋的嘶吼声如同实质的铁锤,狠狠砸在林砚的耳膜上,嗡嗡作响,几乎要将他的意识撕裂。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血腥、汗臭和一种令人作呕的焦糊味,混杂成一种属于末世的绝望气息。他紧紧贴在冰冷的雉堞后,探出半只眼睛向下望去。

城下,是翻滚涌动的人潮。与其说是军队,不如说是裹挟着无尽愤怒与绝望的黑色洪流。那是李自成的农民军,衣衫褴褛,兵器杂乱,却带着一股摧枯拉朽、焚尽一切的疯狂气势。简陋的云梯、甚至只是几根粗木绑扎的梯子,被无数双粗糙的手举起,密密麻麻地搭上饱经战火的城墙。蚁附而上的人影,在昏暗的天光下,如同附骨之疽,不断向上攀爬。城头的滚木礌石砸落,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和沉闷的撞击声,但更多的身影立刻填补了空缺,踩着同伴的尸骨,悍不畏死地继续冲击。箭矢如飞蝗般交错,带着死神的尖啸。

林砚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并非天生的战士,这副躯体甚至有些单薄。但他紧握着一块粗糙的城砖,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的优势,不在于力气,不在于武艺,而在于脑海中那无法关闭、也无法解释的“声音”——读心术。

此刻,这座摇摇欲坠的北京城,在他感知里,就像一张布满裂痕的蛛网,清晰得令人窒息。他能“听”到城下某个小头目焦躁地催促手下集中攻击西南角,因为他“感觉”那里的砖石似乎有些松动;他能“听”到城头一个缩在角落里的新兵,脑子里全是老家田埂的景象,恐惧几乎让他握不住长矛;他甚至能模糊地捕捉到远处攻城器械旁,一个匠人在担忧新赶制的撞车车轴是否足够坚韧……

最刺耳的,是来自脚下的呻吟——那并非人声,而是砖石、灰浆在巨大压力下发出的,只有他能“听”到的、细微却致命的哀鸣!西南角!那感觉越来越强烈,仿佛一条巨大的、无形的裂缝正在城墙内部蔓延、扩张,濒临崩溃的边缘!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转身,视线精准地捕捉到一个正扛着石礌、踉跄向西南角方向移动的老兵。那老兵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疲惫与麻木,眼神浑浊,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土。

“等等!”林砚一步抢上前,死死抓住老兵布满老茧的胳膊,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穿透了周围的喧嚣,“别去西南角!把礌石放下!那里不行!”

老兵被这突如其来的阻拦惊得一趔趄,差点摔倒。他猛地回头,浑浊的眼睛里先是茫然,随即涌上浓浓的疑惑和一种被冒犯的警惕。他上下打量着林砚这个面生的年轻士兵(林砚身上的号衣是混乱中从尸体上扒来的),厉声道:“你小子谁啊?胡咧咧什么?西南角吃紧,急需礌石!滚开!”说着就要挣脱。

但林砚的手像铁钳一样没有松开。他的目光锐利地刺入老兵浑浊的眼底,清晰地“听”到了对方思维深处的声音:*‘这小子……怪怪的……西南角确实……每次礌石滚下去,声音好像有点空?……管他娘的,上头让往哪搬就往哪搬!’*这念头里充满了根深蒂固的服从惯性,却也夹杂着一丝被林砚点破后、源于老兵战场直觉的动摇。

“裂缝!下面有暗裂!快塌了!相信我!”林砚几乎是吼出来的,同时手上用力,将老兵拽离了通往西南角的方向。他不再解释,也来不及解释。趁着老兵被那“裂缝”二字震得一愣神的瞬间,林砚一把夺过他手中沾满污垢的火把,转身就朝着储备礌石的仓库方向狂奔。那老兵站在原地,望着林砚决绝的背影,又下意识地跺了跺脚下的城墙,脸上惊疑不定,最终狠狠啐了一口,却鬼使神差地没有再往西南角去,而是扛起石头转向了别处。

仓库位于城墙内侧一段相对凹陷的甬道深处,厚重的木门虚掩着。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浓烈的劣质酒气和汗臭味扑面而来,与外面血腥的战场形成诡异的对比。昏暗的光线下,几个士兵正围坐在角落里,一个破酒坛子在他们手中传递。他们脸上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麻木和短暂的逃避。看到林砚这个生面孔举着火把冲进来,他们先是吓了一跳,随即露出被打扰了“雅兴”的强烈不满和敌意。

“妈的,哪个不长眼的……”一个身材魁梧的士兵骂骂咧咧地抬起头。

林砚目光如电,扫过他们,心中怒火升腾。城外在浴血厮杀,这里却在偷生!他二话不说,冲上前,一脚狠狠踹翻了那个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酒坛!

“哐当!”一声脆响,浑浊的酒液四溅,刺鼻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

“都他妈给我起来!”林砚的声音如同炸雷,在狭窄的仓库里回荡,震得几人耳膜发麻。他高举火把,跳跃的火光在他年轻的脸上投下坚毅而冷峻的阴影,“听着!不想立刻死,就照我说的做!把这里所有的石礌,全部搬到东南角!立刻!马上!”

他指着堆积如山的石礌,又指向角落几大桶密封的桐油:“还有这些桐油,全给我打开!把礌石浸透!要快!”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更大的骚动。

“你他妈算老几?”一个满脸横肉、穿着半旧百户皮甲的大汉猛地站起来,腰间的佩刀“呛啷”一声拔出一半,刀锋在火光下闪着寒芒。他眼神凶狠如狼,死死盯着林砚,一步步逼近,“敢在老子地盘上撒野?活腻歪了?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剁了你,扔下去喂那些泥腿子!”

仓库里其他士兵也纷纷站起,手按刀柄或抄起身边的木棍,眼神不善地将林砚围在中间。气氛瞬间剑拔弩张,杀气弥漫。

林砚的心脏在狂跳,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直面这赤裸裸的死亡威胁,恐惧如毒蛇般噬咬着他。但比恐惧更清晰的,是对方脑海中翻腾的、毫不掩饰的恶念:*‘哪来的小崽子?坏老子好事!等城一破,老子怀里那包顺来的金叶子,足够在南京秦淮河快活半年了……先宰了他立威!’*这念头如此清晰、如此卑劣,带着血腥和贪婪的气息。

生死关头,林砚反而奇异地冷静下来。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百户那噬人的目光,向前踏了一步,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和精准,一字一句清晰地复述道:“你在想,等城破了,就带着你怀里那包从东库顺来的金叶子,逃去南京秦淮河快活,对吧?所以,你巴不得城早点破,好带着你的脏钱逃命?”

这句话如同一个无形的惊雷,狠狠劈在百户的头顶!

他脸上的横肉瞬间扭曲,凶狠的表情凝固了,随即被一种无法言喻的、见鬼般的惊恐取代。那双瞪圆的牛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他像被抽掉了脊梁骨,身体猛地一晃,拔出一半的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他下意识地用手死死捂住自己鼓囊囊的胸口,仿佛林砚的目光能穿透皮甲,看到里面那包不义之财。

“你……你……”百户指着林砚,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色由煞白转为死灰。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这已经不是冒犯,而是妖异!

周围的士兵们更是如同见了鬼魅,齐刷刷地倒吸一口冷气,惊恐万状地后退几步,远离那个瞬间暴露了龌龊心思的百户,同时看向林砚的眼神也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敬畏。仓库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

“轰隆隆——!!!”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大地内脏被撕裂的巨响,猛地从西南方向传来!脚下的城墙剧烈地、持续地颤抖起来,如同垂死巨兽的痉挛!巨大的烟尘冲天而起,瞬间遮蔽了那片天空!

“塌了!西南角塌了!”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声穿透了仓库厚重的墙壁,清晰地传了进来,带着末日降临的绝望。

仓库里所有的人都僵住了,连那百户也忘了恐惧,只剩下呆滞。预言成真了!

林砚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他猛地推开挡在身前、如同木偶般的士兵,像一道离弦之箭般冲出仓库,扑向垛口!

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西南角的城墙,如同被巨人用蛮力撕开了一道巨大的、狰狞的伤口!砖石、木料、土块混杂着守军残破的肢体,轰然垮塌,形成一个巨大的斜坡缺口!浓烟滚滚,尘土弥漫!缺口处,无数头裹红巾、手持简陋兵器的农民军,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水,发出震天的呐喊,疯狂地涌入城内!那狂潮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锋利的矛尖在烟尘中闪烁着嗜血的寒光,最前面凶悍的骑兵已经踏着废墟冲了进来,挥舞着雪亮的马刀,狞笑着准备收割生命!

“就是现在!”林砚眼中爆发出孤注一掷的疯狂!他猛地转身,对着仓库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点火!扔东南角!快啊——!!!”

仓库里的士兵们,无论是刚才偷懒的,还是被吓傻的,此刻都被这末日景象和少年疯狂的命令所激醒。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那个被夺了火把的老兵不知何时也冲了过来,第一个反应过来,嘶哑着喉咙大喊:“听他的!快!点火!扔礌石!”

士兵们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却又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效率。浸透了粘稠桐油的巨大石礌被点燃,瞬间化作一个个熊熊燃烧的巨大火球!士兵们喊着号子,用尽吃奶的力气,合力将滚烫的火球沿着城墙内侧预设的坡道,奋力推向东南角的垛口——那里,早已有林砚之前命人偷偷布置好的、连接着桐油沟槽的引线!

“轰!轰轰轰——!!!”

当第一颗燃烧的石礌带着死亡的风声,准确地砸落在东南角城墙内侧、引线汇聚之处时,炽烈的火焰如同被唤醒的火龙,沿着浸透桐油的沟槽和预先堆放的引火物,轰然爆发!火舌瞬间舔舐上堆积在东南角内侧、同样浸透了桐油的无数石礌!

刹那间,东南角城墙的内侧,形成了一道高达数丈、绵延数十步的烈焰之墙!灼热的气浪扭曲了空气,发出噼啪的爆响!冲在最前面、刚刚涌入缺口、正沿着城墙内侧甬道向纵深冲击的农民军骑兵首当其冲!

“唏律律——!”战马被这突如其来的地狱烈焰惊得人立而起,发出凄厉的悲鸣!炽热的火焰瞬间吞噬了前排的骑兵和战马,皮毛焦糊的气味和凄厉的惨叫声响彻云霄!战马受惊,疯狂地原地打转、冲撞,将后续涌上的步兵撞得人仰马翻!熊熊大火不仅吞噬了生命,更在狭窄的甬道内形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火障,极大地迟滞了农民军后续部队涌入的速度和规模!混乱如同瘟疫般在入侵者中蔓延开来!

城头幸存的守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惊呆了。看着下方在火海中挣扎哀嚎的敌人,看着那道暂时阻挡了洪流的火墙,短暂的、劫后余生的狂喜涌上心头。但随即,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个站在垛口边缘、被火光映照得如同神祇又似妖魔的少年身上!

“妖术!这小子会妖术!”一个目睹了仓库内情形的士兵惊恐地尖叫起来,指着林砚,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能看穿人心!他能知道城墙要塌!他还能引天火烧敌!他是妖人!”

“妖人!是妖人!”恐惧如同瘟疫般在城头幸存的守军中迅速传播开来。士兵们看向林砚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惊疑或短暂的感激,而是变成了纯粹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排斥。他们下意识地远离他,仿佛靠近就会被邪术吞噬。那个被揭露了贪念的百户,更是趁着混乱,连滚爬爬地消失在阴影里,再也不敢露面。

林砚感受到四周投来的、如同看怪物般的冰冷目光,心中一片苦涩。读心术,这乱世中赖以生存的最大依仗,此刻却成了将他推向孤立的诅咒。但他没有时间解释,更没有时间沉浸在委屈中。更大的危机如同悬顶之剑!他必须找到那个人——崇祯皇帝身边最后的心腹,秉笔太监王承恩!

他在纷飞如雨的流矢中穿梭,箭矢带着尖啸擦着他的身体飞过,钉在身后的木柱上嗡嗡作响。破碎的旌旗在燃烧,垂死者的呻吟不绝于耳。他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艰难地向着象征指挥中枢的城楼方向移动。

终于,在城楼一处相对完好的角落,他看到了那个身影。王承恩,这位崇祯皇帝最信任的宦官,此刻形容枯槁到了极点。他并未穿着华丽的蟒袍,而是一身沾满灰尘和血污的普通内监服饰,原本保养得宜的面容此刻深陷下去,眼窝乌黑,嘴唇干裂,只有那双眼睛,还死死盯着混乱的战场,燃烧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忠诚火焰。他身边只剩下两三个同样面无人色的小太监,紧紧簇拥着他,如同惊弓之鸟。

“王公公!”林砚不顾一切地冲上前,一把抓住王承恩冰冷而枯瘦的胳膊。那触感如同握住了一截枯木。

王承恩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惊得一颤,猛地回头。当他看清抓住自己的只是一个面生的、浑身血污的小卒时,浑浊的眼中瞬间爆发出警惕和一丝被冒犯的怒意。他下意识地就要甩开林砚的手,厉声呵斥:“放肆!你是何人?敢……”

“没时间了!”林砚急切地打断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快!立刻派人去煤山万岁亭!告诉陛下,让他……”他顿了一下,清晰地“听”到王承恩脑海中的惊涛骇浪:*‘煤山?万岁亭?他怎么会知道陛下可能会去那里?!这……这绝密之事……他究竟是谁?!是闯贼的细作?还是……’*那念头里充满了极度的震惊、混乱和更深的戒备。

林砚知道,任何常规的解释在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他迎着王承恩那审视的、锐利如刀的目光,深吸一口气,决定抛出那个足以击碎任何逻辑的重磅炸弹。他凑得更近,几乎贴着王承恩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说道:“公公,听我说!我非奸非盗,更非细作!我来自三百年后!我知晓一切!李闯破城只在旦夕!陛下若想活命,立刻乔装!从崇文门走!只有那里,此刻尚有一线生机!再晚就来不及了!信我!”

“三……三百年后?!”王承恩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巨锤击中。他那双深陷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盯住林砚年轻却写满焦急和某种难以言喻沧桑的脸。眼前少年的话语荒诞绝伦,如同天方夜谭!但……西南角的崩塌被他提前洞悉,那精准的、扭转局部战局的火攻……还有这直接点破陛下可能藏身之处“煤山万岁亭”的惊人之语……这一切,又岂是“巧合”或“妖术”能解释?尤其林砚眼中那份不属于这个年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沉重和洞悉,让王承恩那早已被绝望冰封的心湖,剧烈地动荡起来。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却又夹杂着一丝……微乎其微、近乎虚幻的希望?

时间仿佛凝固了。城下的喊杀声、火焰的噼啪声、垂死的哀嚎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王承恩的眼神在林砚脸上反复逡巡,如同最精密的刻刀,试图剖析出谎言或欺骗的痕迹。他的内心在疯狂地天人交战:是相信这荒诞不经、却似乎能解释一切的“预言”,抓住这最后一根稻草?还是恪守宫规,将这个妖言惑众、扰乱军心的狂徒就地正法?

每一秒的流逝,都伴随着无数生命的消逝,都意味着崇祯皇帝生机的渺茫。

终于,在漫长到令人窒息的对视之后,王承恩眼中那锐利的审视光芒,被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所取代。他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嘶哑声音。他猛地转头,对着身边一个最为机灵、也最为忠诚的小太监,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命令,声音虽低,却带着千钧之力:“小顺子……快!拿咱家的腰牌……去煤山!找到万岁爷……就说……”他顿了一下,目光复杂地扫过林砚,“就说……崇文门有生路!让万岁爷……务必……务必更衣易服!快走!”最后两个字,几乎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那小太监显然也听到了只言片语,脸上血色尽褪,惊恐地看了一眼林砚,又看向王承恩,但在后者那不容置疑的、近乎燃烧的目光逼视下,他猛地一咬牙,接过腰牌,转身如同狸猫般钻入混乱的人群和弥漫的烟尘之中,瞬间消失不见。

看着小顺子消失的方向,王承恩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被旁边的小太监慌忙扶住。他转过头,再次看向林砚,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恐惧、敬畏、疑惑、一丝渺茫的希望,还有深深的疲惫。

林砚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了一些,一股巨大的疲惫感瞬间袭来,几乎让他站立不稳。他扶住冰冷的城垛,大口喘息着。成功了!至少,第一步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