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粱暗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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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苏醒后,棋盘已动

颈侧伤口疼得像火烧。怀里那块破木牌烫得更狠,几乎要烙进皮肉。阿福抖着手给我裹伤,布条刚缠上就被血浸透。“少爷……这、这咋办啊……”他哭腔里带着筛糠似的抖。

我盯着地上刺客扭曲的脸,那句“大梁暗棋”毒蛇般在脑子里嘶嘶作响。师父临死的叹息突然有了千斤重。“回府。”我听见自己声音嘶哑,却冷得像冰。这金陵城头号纨绔的皮,该撕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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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

火烧火燎的疼,从颈侧那一道不算深、却异常刁钻的伤口里钻出来,丝丝缕缕,缠筋绕骨,像无数烧红的针在皮肉底下反复穿刺。每一次心跳,都泵出一股滚烫的血,顺着脖子往下淌,温热黏腻,染红了半边云锦袍子的领口,那股子甜腥气混着残留的酒气、脂粉香,直往鼻腔里冲,恶心得让人几欲作呕。

比伤口更烫的,是怀里那块该死的破木牌!

它紧贴着胸口,隔着湿透的衣料,散发着一股惊人的灼热。那热度并非来自体温,而是它自身在疯狂地燃烧!像一块刚从熔炉里夹出来、烧得通红的烙铁,正死死地摁在皮肉上!每一次心跳,都仿佛将那股滚烫的痛楚锤得更深,直透骨髓!皮肉被灼烧的焦糊味似乎已经钻了出来,混在血腥气里。

“少…少爷…您别动…别动啊…”阿福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耳边哆嗦,抖得不成样子。他半跪在我旁边,手里拿着一块不知从哪里撕下来的、还算干净的布条,试图按住我颈侧的伤口止血。可他自己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布条刚按上去,立刻就被不断涌出的鲜血浸透,变得沉重而滑腻,根本按不住。他脸上糊满了眼泪鼻涕,吓得魂飞魄散,眼神慌乱地在我颈间伤口、地上那具扭曲的尸体,以及周围一片狼藉的雅阁间来回扫视,像只受惊过度的兔子。“这…这咋办啊…好多血…少爷…我…我去喊人…喊大夫…”

“闭嘴!”我低吼出声,声音嘶哑干裂,像砂纸摩擦。剧痛和胸口那块烙铁般的灼烫,让一股难以抑制的暴戾之气在胸腔里横冲直撞。我猛地抬手,一把攥住了阿福那抖得不成样子的手腕。五指如铁箍,冰冷的指节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不想死…就别动!”

阿福被我攥得浑身一僵,痛呼卡在喉咙里,只剩下牙齿咯咯打颤的声音,眼里的惊恐几乎要溢出来。他呆呆地看着我,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从小伺候到大的纨绔少爷。我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伤口,不去管那钻心的疼,更不去理会怀中那几乎要将人焚化的灼烫。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志,都死死钉在地上那张扭曲的脸上!

刺客的脸。

黑色的面巾在刚才的搏杀中被扯掉了一半,露出半张苍白、僵硬、因剧痛和窒息而极度扭曲的面孔。颧骨很高,嘴唇薄得像刀片,此刻微微张着,沾着暗红的血沫。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空洞地睁着,瞳孔涣散,却凝固着死前那一刻最强烈的情绪——难以置信的惊骇,深入骨髓的怨毒,以及一种…难以言喻、深入骨髓的困惑?

像临死前看到了一个绝不该出现在此地的怪物。

“三…三百年…大梁…暗棋…竟…竟…是…个…废…废物……”

那含混着血沫、如同毒蛇吐信般的低语,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嘲讽和沉甸甸的杀意,再一次无比清晰地在死寂的脑海中炸响!

废物?

金陵城头号纨绔?花楼醉倒?赌坊撒钱?人尽皆知的败家子?

一股冰冷的寒意,比颈侧伤口的灼痛更刺骨,顺着脊椎猛地窜上头顶,瞬间浇灭了所有暴戾的燥热。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沉重得喘不过气。

师父临终时那张枯槁的脸,毫无征兆地撞进脑海。

他躺在病榻上,油尽灯枯,浑浊的眼睛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东西。不再是平日里逼我练功时的严厉苛责,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人压垮的嘱托,深不见底的忧虑,还有…那丝当时让我极其不爽、却又无法理解的…怜悯?他干枯如鸡爪的手,死死攥着那块破木牌,用尽最后力气塞进我手里,指节硌得我生疼。嘴唇艰难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嗬嗬的声响,似乎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为一声沉重得仿佛来自地底深渊的叹息,和一句模糊不清、如同谶语般的话:

“拿着……别丢……它……会找到你……或者……你……会找到它……”

会找到我?

是它?还是…这“大梁暗棋”背后那深不见底的漩涡?是这冰冷的杀机?是地上这具困惑而死的尸体?

那块滚烫的木牌在怀里猛地一跳!仿佛感应到了我翻腾的心绪!一股更加强烈的灼热感爆发开来,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像是有无数根无形的针,猛地刺进了我的头颅深处!

“呃——!”猝不及防的剧痛让我眼前一黑,身体控制不住地痉挛了一下,攥着阿福的手也不自觉地松开。无数破碎、混乱、光怪陆离的影像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撞进意识!

——烽烟!遮天蔽日的烽烟!燃烧的城楼!残破的旌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旗上模糊的图案似乎是一只…盘踞的兽?金铁交鸣的厮杀声、垂死的惨嚎声震耳欲聋!

——幽深的地宫!冰冷的石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扭曲怪异的符文,散发着古老而诡异的气息。一具具覆盖着尘埃的枯骨,以某种奇特的方位盘坐,拱卫着中央一座…空荡荡的石台?石台上似乎曾供奉着什么,如今只剩下一个浅浅的凹痕轮廓…

——一张脸!一张模糊不清、却又带着莫名熟悉感的脸!似乎是个老者,眼神锐利如鹰隼,穿透层层迷雾死死地盯着我!他嘴唇开合,像是在急切地说着什么,可声音却被无形的屏障阻隔,只有那眼神里的沉重与警告,如同实质般压来!

——师父!是师父!但不再是病榻上的枯槁模样!画面中的他年轻许多,身形挺拔如松,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布袍,正站在一片翠竹环绕的庭院里,对着一个扎着马步、龇牙咧嘴的小男孩厉声呵斥:“气沉丹田!意守灵台!这点苦都吃不了,将来如何承…承…”后面的字眼被一阵刺耳的嗡鸣彻底吞没!

承什么?承…暗棋?!

“嗬…嗬…”我大口喘息着,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和颈侧的血混在一起,冰冷黏腻。头颅里针扎般的剧痛随着影像碎片的退潮而稍有缓解,却留下了一片更加混乱、更加沉重的废墟。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那些画面…烽烟、地宫、枯骨、石台…还有师父那张年轻却严厉无比的脸…是幻觉?是这鬼木牌搞的把戏?还是…被强行唤醒的、属于“大梁暗棋”的…记忆?

“少…少爷?您…您怎么了?别吓我啊少爷!”阿福被我突然的痉挛和痛苦的低吼吓得魂飞魄散,刚止住一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手足无措地又想靠近,又不敢碰我。

我撑着冰冷的地板,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混乱的思绪如同沸腾的岩浆,灼烧着每一寸神经。师父临终的叹息,那句“废物”的嘲讽,怀中木牌那几乎要将人灵魂都点燃的滚烫,还有这强行灌入脑海的破碎烽烟…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冰冷、残酷、令人窒息的真相!

这些年,我醉生梦死,挥霍无度,顶着金陵城最大败家子的名头,以为只是气一气家里那古板的老头子,以为只是逃避那些枯燥乏味、看不到尽头的苦练。

原来,我败的,从来就不是家。

我败的,是棋!

是这看是这看似繁华锦绣的金陵城下,早已布设了不知多少年、庞大到令人绝望的棋盘!而我陈知白,或许从师父将那破木牌塞进我手里的那一刻起,不,或许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这棋盘上一颗…身不由己的棋子!一颗被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认为是废物的棋子!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被愚弄的屈辱和一种深不见底的寒意,在胸腔里轰然炸开!瞬间压倒了颈侧的剧痛,甚至暂时盖过了怀中那烙铁般的灼烫!

这纨绔的皮,这醉生梦死的壳…该撕下来了!

我猛地抬起头,沾满血污和冷汗的脸上,一双眼睛死死盯向雅阁那被撞破的雕花木窗。窗外,金陵城的夜色依旧浓重,秦淮河上的画舫灯火依旧旖旎,但此刻在我眼中,这熟悉的繁华之下,已然翻涌起看不见的血色暗流!

“回府。”两个字,从我染血的齿缝里挤出来,嘶哑,冰冷,带着一种斩断一切迷惘的决绝。不再有半分醉意,不再有丝毫纨绔子弟的轻佻。那声音像淬了寒冰的刀锋,刮过阿福的耳膜,让他猛地打了个寒噤,连哭泣都忘了。

阿福呆呆地看着我,看着我这从未有过的、如同换骨脱胎般的眼神,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他的少爷。他张了张嘴,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只是用力地、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和一种莫名的敬畏,点了点头,手忙脚乱地想要搀扶我。

我没让他扶。咬着牙,忍着颈侧的剧痛和胸口那要命的灼烫,撑着地板,一点点站了起来。身体有些摇晃,但脊梁却挺得笔直,像一柄终于脱鞘的锈剑,哪怕布满血污裂痕,也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锋芒。

脚步踏过狼藉的地面,踩过破碎的瓷片和翻倒的杯盏,发出刺耳的声响。在经过那具刺客尸体时,我脚步微顿,冰冷的目光扫过他空洞的眼睛和扭曲的脸。

废物?

我嘴角勾起一丝极冷、极戾的弧度。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