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结痂的伤口
小满站在原地，看着沈星河的背影越来越远。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几乎要碰到她的脚尖。她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鞋尖却只踩到一团空气。
“沈星河！“她突然大喊，声音在空旷的操场上来回碰撞，惊起几只麻雀。
那个背影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小满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低头看自己的手，发现右手食指上有一道细小的伤口，不知什么时候划的，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痂。她用力按了按，痂下面传来一阵钝痛。
就像心里某个地方一样。
回到教室时，夕阳已经完全沉下去了。同学们都走光了，只剩下值日生在后排擦黑板。粉笔灰在空气中漂浮，像一场微型雪。
小满径直走向沈星河的座位。他的课桌收拾得异常干净——比平时干净太多了。她蹲下身，拉开抽屉，里面空空如也。
“你在找什么？“值日生问她。
“一个玻璃瓶。“小满的声音有些发抖，“里面装着纸星星。“
“哦，沈星河下午就拿走了。“值日生顿了顿，“他说他要转学了，你知道吗？“
粉笔灰突然呛进了小满的气管。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雨是半夜开始下的。
小满躺在床上，听着雨滴敲打窗户的声音。她想起三年前的那个下午，她和沈星河蹲在教学楼后面的空地上折纸星星。那时他们刚上初一，沈星河神秘兮兮地从书包里掏出一叠彩纸。
“听说折满一百颗星星，就能实现一个愿望。“他说这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像装了星星。
“那我要折两百颗。“小满抢过一张粉色的纸，“一个愿望给你，一个给我。“
沈星河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就像今天下午那样。
现在，那些星星去了哪里？他带走了吗？还是扔掉了？
小满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枕头已经湿了一小片，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第二天清晨，雨还在下。
小满五点就醒了。她穿好校服，却鬼使神差地往沈星河家的方向走去。雨不算大，但很密，像一张透明的网罩着整个世界。
沈星河家在一栋老旧的居民楼里。小满站在楼下，仰头望着四楼那个熟悉的窗户。窗帘拉着，但灯亮着。她数着台阶上楼，心跳随着脚步越来越快。
敲门的手举到一半，她突然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
“......真的没办法了吗？“是沈星河妈妈的声音。
“妈，别哭了。“沈星河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我去打工，总能......“
“你才十五岁啊！“他妈妈哭得更厉害了，“都怪你爸那个......“
小满的手僵在半空。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在这里，不该听到这些。她蹑手蹑脚地退到楼梯转角，却不小心踢到了一个空易拉罐。
“谁？“沈星河的声音骤然逼近。
小满转身就跑。雨水和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
“你知道沈星河家的事吗？“
午饭时间，小满终于忍不住问了同桌林小雨。
林小雨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听说他爸爸欠了高利贷，上个月被抓了。好像还牵扯到什么诈骗案......“
小满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他妈妈身体一直不好，这下......“林小雨叹了口气，“班主任说他要退学了，好像是去南方打工。“
小满突然站起来，撞翻了餐盘。饭菜撒了一地，但她顾不上这些。她跑出食堂，跑过操场，一直跑到教学楼后面的那片空地——他们曾经折纸星星的地方。
雨水把泥地泡得松软。小满蹲下来，用手指在泥地上写字：沈星河不要走。
雨水很快就把字迹冲散了。
放学时，雨下得更大了。
小满在校门口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往沈星河家的方向走去。这次她带了伞，还有一封信——昨晚写好的，本来打算今天偷偷塞进他的课桌。
居民楼前停着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几个男人正往车上搬东西：一台旧电视，几个纸箱，还有那张沈星河常在上面写作业的折叠桌。
小满站在雨里，看着沈星河扛着一个大编织袋走出来。他没打伞，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显得脸色更加苍白。
“沈星河！“小满喊了一声，声音被雨声吞掉了一半。
但他听见了。他转过头，看到了站在雨中的小满。有那么一瞬间，小满觉得他好像要走过来了，但他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把编织袋塞进车里，然后自己也上了车。
面包车的尾灯在雨中晕开两团红色的光，像哭肿的眼睛。
小满站在原地，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流进脖子里。她摸了摸口袋里的信，纸已经被雨水浸湿了一角。
回到家，小满的妈妈正在厨房做饭。
“你去找沈星河了？“妈妈头也不回地问。
小满没说话。
“他们一家今天搬走了。“妈妈叹了口气，“那孩子可怜，但你别再去找他了，知道吗？“
“为什么？“小满的声音很轻。
妈妈关上火，转身看着小满：“因为他们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小满突然想起沈星河昨天说的话：“有些约定，是没办法实现的。“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晚上，小满从书包深处摸出一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五颗纸星星——这是她昨天从沈星河抽屉里偷偷拿出来的，当时只是想着恶作剧，没想到......
她拧开瓶盖，倒出一颗蓝色的星星。拆开后，里面写着一行小字：
“希望小满永远开心。“
她又拆开一颗粉色的：
“希望和小满上同一所高中。“
第三颗是黄色的：
“希望和小满做一辈子好朋友。“
小满没有拆剩下的两颗。她把它们重新折好，放回玻璃瓶，然后塞进了抽屉最深处。
窗外的雨还在下，但已经小了很多。明天大概会放晴吧，小满想。只是那个会揉她头发的人，再也不会出现在放晴的天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