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糖纸里的影子
树下那一眼瞥得仓促,却在视网膜上洇开浅淡的墨痕。食堂打饭时,目光总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越过蒸腾的热气往打菜窗口游移——能再撞见那个穿深灰连帽衫的身影吗?就连数学课上被老师点到名,慌乱抬头的瞬间,竟也隐隐盼着能在后排捕捉到他漫不经心的侧脸。
这种陌生的期待像粒误落心田的种子,悄无声息地拱破土层,带着点微痒,又掺着几分惶惑。
周三下午的自习课,林微被老师叫去办公室整理试卷。刚踏上走廊,楼梯口就飘来一阵笑闹。她下意识顿住脚,看见陈砚北斜倚在栏杆上,侧身对着她的方向,正低头听旁边女生说话。
那女生穿隔壁职高的校服,高马尾随着动作轻晃,笑起来眼尾弯成月牙,手里攥着只樱花粉保温杯,正往陈砚北手里塞。“哥,就尝一口嘛,我妈特意给你泡的桂圆茶,说你总熬到后半夜......“
陈砚北皱眉躲了下,语气却没什么棱角:“拿走,甜得发腻。“
“哎呀就一口!“女生不依不饶,踮脚往他嘴边凑,“不然我回去跟姑母告状,说你又欺负我。“
陈砚北无奈地叹口气,接过杯子抿了口。刚要开口,目光忽然越过女生肩头,落在走廊尽头的林微身上。
四目相触的刹那,林微像被细密的电流击中,猛地往后缩了缩。她看见那女生顺着陈砚北的视线回头望来,眼里浮着点好奇,转瞬又转回去,拽着他胳膊轻轻晃:“哥,那是谁呀?你们班同学?“
“嗯。“陈砚北的声音隔着走廊漫过来,听不出情绪的起伏。
林微把试卷攥得更紧,指尖泛出青白。原来他对别的女生也会有这样的耐心——会无奈地接过递来的东西,会纵容她带着娇憨的撒娇,就连皱眉的弧度,都比平日里柔和了几分。
这女生她见过。上周在校门口偶遇过一次,也是这样亲昵地同陈砚北说话。那时没往心里去,此刻才惊觉,他们之间那种自然的熟稔,根本不是普通同学能企及的。
心里那颗刚抽芽的种子像是被泼了盆冰水,霎时就蔫了。她垂下眼睫,快步从走廊另一头绕开,几乎是冲进了办公室。
“怎么脸色这么白?“老师抬头看她,“不舒服?“
“没、没有。“林微把试卷搁在桌上,指尖还在微微发颤。
整理试卷时,目光总不受控地飘向窗外。教学楼栏杆下,那抹粉色身影还在晃动。陈砚北虽没再说话,却也没走开,就那么倚着,任由女生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那画面像根细针,轻轻扎在林微心上。不疼,却密密麻麻地泛着酸。
她想起同桌说的话:“陈砚北啥时候对谁这么温和过?“原来不是没有,只是那个人不是她而已。食堂里温热的餐盘,手心发烫的暖宝宝,公交车上那颗奶糖......或许都只是他一时兴起的举手之劳,就像此刻纵容这个女生一样,并无特别。
林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拽回试卷上。口袋里的暖宝宝还在持续发热,可她忽然觉得冷,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那种凉。
从办公室出来时,楼梯口已经空了。林微松了口气,心底却浮起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抱着整理好的试卷往教室走,刚拐过弯,就看见陈砚北站在走廊尽头,手里还捏着那只樱花粉保温杯。
他分明是在等她。
林微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想转身绕开,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陈砚北朝她走来,深灰连帽衫的拉链拉到顶端,只露出一截线条清晰的下颌。“刚才跑什么?“
“老师等着要试卷。“林微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声音轻得像羽毛。
陈砚北没说话,把保温杯往她面前递:“拿着。“
樱花粉的杯子在他骨节分明的手里显得格外扎眼。林微想起那女生踮脚喂他喝水的样子,喉咙突然发紧:“不用了,谢谢。“
“拿着。“陈砚北的语气沉了些,直接把杯子塞进她怀里,“桂圆茶,温的。“
林微的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像被烫到般想撒手,却硬生生忍住了。杯口飘来清甜的香气,和外婆煮的味道很像。可这味道此刻却刺得她眼眶发酸——这是不是那个女生泡的桂圆茶?他不喜欢,就随手转送给她了?
“我不爱喝甜的。“林微把杯子往他手里推,“你自己留着吧。“
陈砚北的眉头拧了起来:“你感官敏感,这个能安神。“
“不用你管。“这句话冲口而出时,林微自己都愣住了。她能感觉到陈砚北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像结了薄冰的湖面。
周围的空气骤然凝固,连走廊里的脚步声都变得格外清晰。林微攥着衣角,指尖冰凉,却没勇气抬头看他。
过了好一会儿,陈砚北才扯了扯嘴角,声音里裹着点自嘲:“行,算我多事。“
他转身就走,深灰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楼梯口。那只樱花粉的保温杯被他随手搁在旁边的窗台上,孤零零的,像个被遗弃的注脚。
林微望着那只杯子,眼眶忽然有些发热。她明明该觉得轻松的,明明告诉自己不该对他有期待,可心脏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
回到教室,同桌一眼就看出她不对劲:“怎么了?跟人吵架了?“
“没有。“林微摇摇头,把脸埋进臂弯里。
下午的课,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老师在讲台上讲着函数,她眼前晃过的却是陈砚北和那个女生站在栏杆旁的画面。女生笑起来的梨涡,陈砚北无奈的神情,还有那只樱花粉的保温杯......像走马灯似的转个不停。
放学时,林微故意磨磨蹭蹭地收拾书包,等班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出门。她不想再碰到陈砚北,不想再看见任何可能搅乱心绪的画面。
走到公交站台,远远就看见那几个染着亮色头发的男生。陈砚北背对着她站在广告牌下,指间夹着支烟,火苗在暮色里明明灭灭。
林微立刻停下脚步,躲到旁边的香樟树下。她看见那抹粉色身影又出现了,正挽着陈砚北的胳膊说着什么,陈砚北虽没回头,却也没推开她。
公交车来了,林微低着头挤上去,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车开动时,她忍不住往窗外瞥了一眼。陈砚北刚好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直直地落在她脸上。
林微慌忙拉上窗帘,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她听见自己在心里一遍遍默念:林微,别傻了,你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接下来的几天,林微开始刻意避开陈砚北。
早上提前十分钟出门,绕远路从学校后门进;中午去食堂打饭,专挑陈砚北他们不常去的窗口;体育课上,她不再坐在看台上晒太阳,而是躲在教学楼的楼梯间里背书。
她像只受惊的蜗牛,把自己缩进硬壳里,以为这样就能隔绝那些让她心慌的情绪。
可越是刻意躲避,那些碎片反而越发清晰。食堂里温热的餐盘,手心发烫的暖宝宝,公交车上那颗奶糖的甜味,还有他皱眉的样子,无奈的叹气......像刻在脑子里一样,挥之不去。
周五下午的班会课,老师让大家自由讨论元旦联欢会的节目。林微坐在座位上发呆,忽然听见后排有人说:“陈砚北,你表妹又来了,在门口等你呢。“
表妹?
林微猛地抬起头,看向教室门口。那个穿职高校服的女生正站在门口,朝里面挥了挥手,脸上挂着笑。陈砚北从座位上站起来,往外走去,经过林微身边时,脚步顿了顿,却什么也没说。
表妹......原来他们是兄妹。
林微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涩,还掺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庆幸。她看着陈砚北和那个女生并肩走在走廊里,女生正拿着手机给他看什么,陈砚北的嘴角噙着点笑意,是她从没见过的柔和。
原来不是她想的那样。
原来那只是他的表妹。
原来她因为一个莫须有的误会,说了那么伤人的话,还躲了他这么多天。
林微低下头,看着自己冰凉的指尖,忽然觉得很可笑。她像个跳梁小丑,在自己编织的戏码里患得患失,却连问一句的勇气都没有。
班会课结束后,林微磨磨蹭蹭地收拾书包。同桌碰了碰她的胳膊:“哎,刚才陈砚北的表妹你看见了吗?挺可爱的,跟他一点都不像。“
“嗯。“林微应了一声,声音有点哑。
“听说他表妹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关系特别好,“同桌继续说,“上次陈砚北把隔壁职高的人揍进医院,就是因为那人欺负他表妹。“
林微的心又是一沉。原来上周他打架,是为了她。
她忽然想起那天在楼梯口,陈砚北把桂圆茶塞给她时的样子。他明明是好意,她却那样不识好歹。
“我先走了。“林微抓起书包,快步冲出教室。
她跑到校门口,四处张望着,却没看见陈砚北的身影。梧桐树下空荡荡的,只有几片枯叶在风里打着旋儿。
公交站台也没有。
林微站在寒风里,忽然觉得眼睛有点湿。她好像......弄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就在她转身准备回家时,听见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
“林微。“
她猛地回头,看见陈砚北站在不远处,深灰连帽衫的帽子扣在头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正望着她。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晕。
林微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心脏在胸腔里跳得飞快,像要蹦出来似的。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道歉?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陈砚北在她面前站定,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递给她。
是一颗大白兔奶糖,和上次那颗一样,被捏得有点变形。
“给。“他的声音有点低,“那天的事,抱歉。“
林微愣住了。明明该道歉的是她。
她接过奶糖,指尖碰到他的,还是那么烫。这一次,她没有躲开。
“不是你的错。“林微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声音有点抖,“是我......误会了。“
陈砚北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舒展开,嘴角勾起点极淡的笑意,像初春湖面融化的薄冰。
“嗯。“他应了一声,没再多说。
公交车来了,林微跟着他一起上了车。这一次,他们并排坐在靠窗的位置,谁都没有说话。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公交车行驶的嗡鸣。夕阳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暖融融的。
林微剥开奶糖的糖纸,把奶糖放进嘴里。甜甜的奶香味在舌尖散开,比上次的更浓,更暖。
她偷偷瞥了一眼旁边的陈砚北,他正望着窗外,侧脸的轮廓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柔和。
或许,两条平行线的褶皱里,藏着的不只是误会,还有重新靠近的可能。
林微低下头,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心里那颗被冻蔫的种子,好像又开始悄悄发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