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带刺的庇护

林微绕到学校后门时,冷风正卷着枯叶往巷子里扑。这里原是教职工专用通道,鲜少有学生涉足,是她这几日躲陈砚北才觅得的捷径——窄窄的巷道夹在两栋楼之间,墙皮剥落的砖墙上爬满枯藤,像道被世界遗忘的裂痕。

口袋里的奶糖纸被捏得发皱。自从周五傍晚那个和解的眼神后,总觉得该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开口。早读课上偷瞄他,见他换了件黑色牛仔外套,袖口磨得发毛,侧脸线条在晨光里绷得很紧,像藏着化不开的心事。

走到巷子中段,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林微下意识回头,三个男生正堵在巷口,为首的染着黄毛,嘴角挂着道新疤,眼神像淬了冰的钩子,死死钉在她身上。

是上周被陈砚北打进医院的职高男生。后背瞬间绷紧,脚步不由自主地后退,后腰撞到堆着的旧课桌,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哟,这不是陈砚北的小尾巴吗?”黄毛嗤笑一声,往前逼近两步,“一个人走这么偏的道,不怕被拐走?”

旁边的男生跟着起哄:“砚哥没跟你一起?还是说,他玩腻了,把你甩了?”

林微攥紧书包带,指尖冰凉:“我不认识你们。”

“不认识?”黄毛挑眉,摸出手机点开视频怼到她眼前。画面晃得厉害,能看见陈砚北揪着人衣领往墙上撞,拳头落下时镜头被挡住,只剩模糊的骂声与闷响。“上周他把我兄弟打进医院时,你怎么不说不认识?”

视频里的声响像针钻进耳朵。林微往后缩,却被另一个男生挡住去路:“跑什么?我们又不打女生,就想问问,陈砚北今天在哪儿?”

“我不知道。”声音发颤,感官突然变得异常敏锐——黄毛的呼吸声、男生鞋底蹭地的沙沙声、远处隐约的车鸣,所有声响都被放大数倍,在脑子里嗡嗡作响。想起陈砚北表妹的话,他上次打架是为了护着表妹。那这次呢?这些人找不到他,会不会……

“不知道?”黄毛伸手要拽她书包,“那跟我们走一趟,等他来赎人呗。”

手腕被抓住的瞬间,林微像被烫到般尖叫。这时,一道黑影从巷子另一头冲来,带风撞开黄毛的手,猛地将她拽到身后。

“陈砚北!”黄毛后退两步,眼里闪过忌惮,随即被狠戾取代,“你总算来了!”

撞在陈砚北背上,闻到淡淡的烟草味混着尘土气。他肩膀很宽,后背绷得像块铁板,隔着薄薄的牛仔外套,能感觉到他急促的心跳。

“放开她。”他声音很低,像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个字都裹着冰碴。

“放开她?”黄毛晃了晃手机,屏幕还亮着,“你把我兄弟打进医院时,怎么没想过放他一马?这视频发去你们学校,你说会不会被开除?”

陈砚北侧脸绷紧,下颌线冷得像刀:“删了视频,这事结了。”

“结了?”黄毛笑起来,“我兄弟还躺医院呢,你说结就结?陈砚北,你当自己是谁?”

旁边的男生往前凑:“砚哥,要么你今天挨几下,要么……”目光扫过陈砚北身后的林微,带着不怀好意的笑,“让你这小尾巴陪我们玩会儿?”

呼吸骤然停住。见陈砚北拳头猛地攥紧,指节泛白,手臂青筋跳了跳。他往前走一步,将她彻底挡在阴影里,声音冷得像数九寒风:“你们动她试试。”

空气瞬间凝固。黄毛与他对视几秒,狠戾慢慢变成算计。忽然笑了,收起手机揣进兜:“行,陈砚北,我给你面子。但这事没完,等着。”

说完带着人骂骂咧咧地走了,巷口的风灌进来,卷起枯叶打着旋儿飘远。

巷子里只剩他们俩。心脏还在狂跳,手腕被抓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攥着陈砚北的衣角,想道谢,声音却卡在喉咙里。

“松开。”声音突然响起,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林微愣了愣,下意识松手。

他猛地转身,眼神像淬了冰,直直刺过来:“谁让你走这条路的?”

“我……”被他眼里的戾气吓退半步,“想抄近路……”

“抄近路?”嗤笑一声,嘲讽像针扎人,“林微,你觉得跟我扯上关系很有意思?”

愣住了,眼眶瞬间发热:“我没有……”

“没有?”他逼近一步,阴影将她完全罩住,“那他们为什么堵你?啊?要不是你总像跟屁虫似的晃悠,他们会找到你?”

声音很大,震得耳膜嗡嗡响。刻薄的字眼像冰雹砸下来,砸得浑身发冷。

“我没有跟屁虫……”想辩解,眼泪却先涌上来,“我只是……”

“只是什么?”他打断她,眼里的厌恶几乎要溢出来,“觉得我这种人新鲜?想尝尝堕落的滋味?林微,醒醒吧,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

顿了顿,目光扫过她泛红的眼眶,语气更冷:“以后离我远点,别再出现,惹麻烦的东西。”

说完转身就走,黑色背影决绝得没有一丝犹豫,很快消失在巷子尽头。

林微站在原地,风灌进领口,冷得牙齿打颤。刚才他护着她的温度像假的,那些动作像幻觉。只剩那句“惹麻烦的东西”在空巷里反复回响,像道魔咒。

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手背上冰凉。蹲下去把脸埋进膝盖,肩膀控制不住地抖。感官敏感症带来的刺痛从四肢百骸涌来,比任何一次都汹涌。

原来所有靠近都是错的。食堂的餐盘,手心的暖宝宝,公交车上的奶糖,周五那颗捏变形的奶糖……真的只是自作多情的错觉。

他说得对,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他是巷子里带刺的野草,她是温室里经不住风雨的嫩芽,连一点声响都受不住。他们的交集,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不知蹲了多久,上课铃声响起才慢慢站起。校服裤膝盖沾了灰,拍了拍,怎么也拍不掉。

回到教室时早读已开始。低着头走到座位,同桌惊讶地看她:“去哪了?脸怎么这么白?”

“没事。”小声说,把书包塞进桌肚,指尖碰到个硬东西。

是那个樱花粉保温杯,那天被她丢在窗台,不知何时塞进了书包。杯壁早凉透了,拿出来想扔进垃圾桶,犹豫下又塞回去。

整整一天没再看过后排。陈砚北好像没来上课,他的座位空着,像个巨大的黑洞,吸走周围所有光。

下午自习课趴在桌上,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反复回放巷子里的画面——黄毛嚣张的脸,陈砚北挡在身前的背影,还有那句冰冷的“惹麻烦的东西”。

心口像被什么堵住,闷得发疼。忽然很想逃,逃离这让她心慌的学校,逃离所有关于陈砚北的记忆。

放学铃响,第一个冲出教室。没走后门,也没去公交站,只是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走。

天色渐暗,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把影子拉得很长。路过便利店时,鬼使神差走进去,买了包烟和打火机。

不知道想干什么,只觉得心里有团火在烧,烧得坐立难安。

走到河边长椅坐下,笨拙地抽出烟叼在嘴里。学着陈砚北的样子打着火,火苗窜起的瞬间,下意识闭了眼。

烟味呛得剧烈咳嗽,眼泪都咳出来了。把烟扔在地上碾灭,忽然觉得可笑。

连学他抽烟都学不像,又怎么可能走进他的世界?

手机震动,是妈妈的消息:“怎么还没回?不舒服吗?”

吸了吸鼻子回复:“马上回。”

站起来准备回家,却见不远处路灯下站着个人。黑色牛仔外套,身形挺拔,正低头看手机,侧脸在灯光下格外清晰。

是陈砚北。

心跳瞬间漏拍,下意识想躲,却见他抬头望过来,目光直直撞进她眼里。

四目相对的刹那,时间仿佛静止。他眼神很深,不像下午那么冷,却藏着说不清的复杂,像有很多话,却一句也说不出。

攥紧口袋里的打火机,转身就走。

“林微。”他叫住她,声音有点哑。

没有回头,脚步更快了。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很快被抓住手腕。他手心很烫,带着烟草味和凉意,和下午那个冰冷的他判若两人。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用力想甩开,却被攥得更紧:“放开我!你不是让我离你远点吗?”

“我……”他喉结动了动,像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松开手,从口袋摸出个东西塞进她手里,“拿着。”

是片没拆封的暖宝宝。

看着手里的暖宝宝,又抬头看他。路灯落在他脸上,能看见眼底的红血丝,下巴冒出的青胡茬。他好像很累,戾气淡了许多,只剩浓浓的疲惫。

“我不需要。”把暖宝宝扔还给他,转身跑了。

这次,他没有追。

一路跑回家,关上门才靠在门板上喘气。心脏还在狂跳,手心却空荡荡的,像少了什么。

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路灯下那个黑色身影还站着,手里攥着被扔掉的暖宝宝,像尊沉默的雕像。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转身离开,背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带着说不出的落寞。

缩回手,指尖冰凉。忽然想起黄毛手机里的视频,想起他眼里的忌惮,想起那句“等着”。

一个念头猛地窜出来:他下午那么说,是不是故意的?

是不是怕那些人真来找麻烦,才用最狠的话推开自己?

这个念头让心脏漏跳一拍,像黑夜里突然亮起的星火。可很快,下午那些刻薄的字眼又在耳边响起,将星火熄灭。

抱住膝盖把脸埋进去。不知道哪个才是真实的陈砚北,是把暖宝宝塞进她手里的少年,还是骂她“惹麻烦的东西”的少年。

窗外的风越来越大,吹得树枝呜呜作响,像谁在低声哭泣。蜷缩在窗边,忽然觉得这个冬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