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结冰的糖
林微将前排课桌擦得锃亮时,晨光正斜斜切过桌面,映出她指尖晃动的影子。换座位已过三天,从后排挪到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像从一个世界跌进另一个——这里闻不到淡淡的烟草味,看不到那个总敞着校服的深色身影,连粉笔灰落在肩头的重量,都变得轻飘飘的。
她把暖宝宝贴在毛衣内侧,热度慢慢渗进来,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就像此刻窗外的阳光,明明暖得发亮,落在身上却像隔了层磨砂玻璃,照不透感官敏感带来的细微刺痛。
早读铃响时,林微听见后排传来一阵骚动。握笔的手顿了顿,笔尖在课本上洇出小小的墨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陈砚北来了。
这几天他像个幽灵,总踩着铃声进教室,书包往桌上一扔就趴着睡觉,全程不跟任何人说话。林微偶尔会从同桌闲聊里捕捉到他的消息——有人说看见他在校门口被职高的人堵了,有人说他又跟老师起了争执,还有人说,他好像要被劝退了。
每次听到这些,心都会像被什么攥紧,可随即又想起巷子里他冰冷的眼神,那句“惹麻烦的东西”像块冰,瞬间冻住那点莫名的担忧。
她告诉自己,这是他自找的。跟那些人混在一起,打架,逃课,被劝退也是活该。她和他早就没关系了,他的事,本就不该放在心上。
可那天晚上路灯下,他攥着暖宝宝的落寞背影,总像根细针,时不时冒出来扎她一下。
周三下午的生物实验课,林微被分到和李婷一组。李婷就是上次警告她“离陈砚北远点”的女生,此刻正漫不经心地用解剖针扎着青蛙四肢,眼神却总往林微这边瞟。
“听说了吗?”李婷忽然开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旁边人听见,“陈砚北昨天又被教务处叫去了,好像是上周打架的事,对方家长不依不饶,说要报警呢。”
林微捏着镊子的手猛地一颤,夹着的组织切片掉在了载玻片上。
“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李婷挑眉看她,嘴角带着点嘲讽,“难不成你真对他有意思?林微,我劝你醒醒吧,他那种人就是个定时炸弹,早晚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你可别被他牵连了。”
“我没有。”林微低下头,重新夹起切片,指尖却在发抖。
“没有?”李婷笑了,“那你换座位干什么?不就是怕被他牵连吗?说实话,你还算聪明,不像有些人……”她的话没说完,却意有所指地瞥了眼后排。
林微没接话,心里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她换座位,到底是怕被牵连,还是怕再听到他的消息,怕自己忍不住回头看他?
实验课结束后,林微去洗手间洗手。刚走到走廊,就听见隔间里传来李婷和另一个女生的声音。
“……我昨天看见陈砚北在校门口被职高的人堵了,脸都被打肿了,居然没还手,真是奇了怪了。”
“他不是最能打吗?怎么不还手?”
“谁知道呢,可能是怕被学校抓住把柄吧。不过说真的,他要是真被劝退了才好,省得在学校里碍眼。”
“哎,你说他是不是真的在意那个林微啊?上次还帮她打饭……”
“在意?你别逗了,他那种人懂什么叫在意?估计就是觉得新鲜吧,玩腻了自然就扔了。再说了,林微那点敏感劲儿,谁受得了啊……”
后面的话越来越难听,林微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她转身想走,却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是陈砚北。
他显然也听到了里面的话,脸色阴沉得可怕,下颌线绷得像根快要断裂的弦,嘴角还有一块没消的淤青,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四目相对的瞬间,林微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她看见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攥紧的拳头上,眼神复杂得像团乱麻,有愤怒,有嘲讽,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疲惫?
“滚。”陈砚北的声音很低,不是对她说的,是对着隔间里的人。
隔间里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即传来慌乱的脚步声,李婷和那个女生低着头跑了出来,连看都不敢看陈砚北一眼。
走廊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空气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林微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想绕开他走。
“怕我?”陈砚北忽然开口,语气里的嘲讽像冰碴子,“还是怕被我这个‘定时炸弹’连累?”
林微的脚步顿住了,抬头看他:“我没有。”
“没有?”他往前走一步,逼近她,阴影将她完全笼罩,“那你跑什么?换座位,躲着我,看见我就像看见瘟疫,这叫没有?”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压抑的怒火,震得林微耳膜嗡嗡作响,感官敏感带来的不适瞬间放大。
“是你让我离你远点的!”林微终于忍不住反驳,声音带着哭腔,“是你说我是惹麻烦的东西!陈砚北,你凭什么现在又来质问我?”
陈砚北的动作僵住了,眼里的怒火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只剩下浓浓的疲惫。他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对,是我说的。算我多事。”
他转身就走,黑色的背影踉跄了一下,很快又挺直了,消失在走廊尽头。
林微站在原地,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是因为他的指责,还是因为他眼里的疲惫,又或者,是因为他们之间这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缠。
下午的数学课,林微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老师在讲台上讲着抛物线,她眼前晃过的却是陈砚北嘴角的淤青,和他转身时踉跄的背影。
他为什么不还手?是真的怕被学校抓住把柄,还是……有别的原因?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林微,别再自作多情了,他怎么样,跟你没关系。
放学时,天空下起了小雨。林微没带伞,抱着书包站在教学楼门口,犹豫着要不要冲进雨里。
就在这时,一把黑色的伞递到了她面前。
林微抬头,看见陈砚北站在面前,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伞,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侧脸的线条在雨幕里显得格外冷硬。
“拿着。”他的声音没什么温度。
“不用了,谢谢。”林微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伞。
陈砚北的手顿在半空中,雨水打湿了他的刘海,贴在额头上,显得有些狼狈。“雨很大。”
“我不怕淋。”林微低下头,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陈砚北沉默了几秒,慢慢收回手,将伞撑开,罩在自己头顶。“随你。”
他转身走进雨里,黑色的背影很快被雨幕吞没。
林微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冲进雨里。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顺着脸颊往下流,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感官敏感带来的刺痛越来越强烈,像有无数根针在扎,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蹲在路边,蜷缩成一团,感觉自己像一片被雨水打落的叶子,孤零零地飘在地上,无人问津。
不知过了多久,一把伞忽然罩在了她的头顶。
林微抬起头,看见陈砚北站在面前,眉头皱得很紧,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你怎么样?”
“我没事。”林微想站起来,却因为不适和寒冷,浑身发软,差点摔倒。
陈砚北伸手扶住她,掌心的温度透过湿透的校服传过来,烫得她像触电一样想躲开,却被他攥得更紧。“别逞强了,我送你去医院。”
“我不去!”林微用力想甩开他的手,“放开我!你不是让我离你远点吗?你现在又回来干什么?看我笑话吗?”
“林微!”陈砚北低吼一声,眼神里的疲惫和愤怒交织在一起,“你就非要这么跟我作对吗?”
“是我跟你作对,还是你根本就不想让我好过?”林微的眼泪掉得更凶了,“你一会儿对我好,一会儿又对我恶语相向,陈砚北,你到底想干什么?”
陈砚北的喉结动了动,好像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松开了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塞进她手里。“拿着这个,回家热敷能缓解。”
是一袋桂圆茶,包装被雨水泡得有些变形,却完好无损。
林微看着手里的桂圆茶,忽然想起李婷说的话——他昨天被堵时,怀里好像护着什么东西。
难道……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强行掐断了。她把桂圆茶扔还给他,转身冲进雨里,任凭雨水打在脸上。
这一次,他没有再追。
林微一路跑回家,刚打开门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她躺在自己的床上,妈妈正坐在床边给她敷热毛巾。“微微,你吓死妈妈了,医生说你是感官敏感症受了刺激,加上淋了雨,才会晕倒的。”
林微看着天花板,眼泪无声地掉了下来。
“对了,”妈妈忽然说,“刚才有个男生送你回来的,把你放在门口就走了,说是你的同学。我问他名字,他也不说,就给了我这个。”
妈妈递过来一个东西,是一颗大白兔奶糖,用透明的糖纸包着,被雨水泡得有些变形,却还紧紧攥在一个小小的塑料袋里。
林微看着那颗奶糖,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疼得她喘不过气。
是陈砚北。
一定是他。
他还是跟来了。
可他为什么不进来?为什么不解释?为什么总是用这种方式,把她推得越来越远?
林微攥着那颗被雨水泡变形的奶糖,眼泪掉得更凶了。糖纸在她掌心慢慢变凉,像一块冰,冻得她指尖发疼。
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像是永远不会停。林微蜷缩在被子里,忽然觉得这个冬天,好像真的没有尽头了。
她和陈砚北之间的那层冰,不仅没有融化,反而越来越厚,越来越硬,把所有可能的温暖,都牢牢地冻在了里面。
而那颗藏在冰里的糖,到底是甜的,还是苦的?
林微不知道。
她只知道,现在的她,已经没有勇气去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