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现实根源:对资本统治下人的命运的关切
哲学是时代精神的精华,思想是现实生活的映射。像马克思主义这样的空前的思想发现,“在较早的时代,它是不会被任何最有天才的头脑凭空想出来的。只有达到一定高度时,人类历史才能揭开它自己的秘密”[10]。这个“一定高度”,从时间上说,就是19世纪上半叶;从地域上说,则是西欧互相毗邻的几个处于现代化发展前沿的资本主义国家。作为马克思和恩格斯的故乡,德国的现实状况是首先要考察的,但是马克思主义并不仅仅是德国的产物,“只有在英国和法国所造成的经济和政治的情况受到德国辩证法的批判以后,才能产生真正的结果。因而,从这方面看来,科学社会主义并不是专属德国的产物,而同样是国际的产物”[11]。所以,我们考究马克思主义人的现代化理论的现实根源就必须从19世纪初期的西欧资本主义社会人的生存状况开始。
一种具有无与伦比的创造性和毁灭性的社会形态——资本主义,形成于西欧的商品和货币社会。18世纪,资本主义基本成型。“资本主义的成型建立在财富积累的基础上”,这种积累有两个来源:“对农民剩余劳动的传统榨取”,“以各种形式对殖民地的过度剥削:掠夺、强迫劳动、奴隶制、不等价交换、殖民地征税等”[12]。到19世纪初期,英国的资本主义制度已有200多年的历史,此时,进行了100多年的产业革命也已基本完成。法国的资本主义制度也有半个多世纪的历史,1830年的“七月革命”使资产阶级在政治上确立了自己的统治地位。19世纪30年代,肇始于英国的工业革命不仅在英国完成,而且势不可当地向欧洲大陆蔓延扩展,极大地推进了欧洲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正如马克思和恩格斯所说:“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自然力的征服,机器的采用,化学在工业和农业中的应用,轮船的行驶,铁路的通行,电报的使用,整个整个大陆的开垦,河川的通航,仿佛用法术从地下呼唤出来的大量人口——过去哪一个世纪料想到在社会劳动里蕴藏有这样的生产力呢?”[13]
通过非人的残酷剥削创造非凡的生产力的世纪,正是马克思和恩格斯投入社会生活、开始理论思考的时代。资产阶级通过迅猛持久的资本主义工业革命,使生产的资本主义逻辑进一步确立和扩大,资本变成了决定性的、囊括一切的社会关系。在这样一个“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14]的资本主义社会里,商品生产的数量与赤贫劳动者的数量同时大幅增加。“一极是使人头晕目眩的财富积累,另一极是贫困的扩大和加剧”[15]。据统计,1834年,13岁以下童工占英国棉纺工业在职人数的13%,这一数字到1850年时降至5%,但由于经济危机1874年又上升至14%。极为严格的工厂规章制度,以罚款、降薪或解雇施加的压迫,工作场所的不卫生,劳动的艰苦,超长的工作时间,疾病,事故,许多证据证明了19世纪工业发展赖以存在的基础是“非人的剥削”[16]。与英国资本主义这种非人剥削类似的情况也发生在法国。法国南特的一个医生在1825年写下了这样一段文字:“生活,对于他来说,就是活着。在几片能够喂饱他和他家人的面包以外,在一瓶能够暂时解除他对痛苦的知觉的酒以外,他对其他任何东西都不做追求、不抱希望。这个无产阶级在挥洒汗水劳动了十四个小时之后,回到他那破败的四处漏风的房间,并不换衬衣,因为他没有衬衣可换!”[17]在资本主义这种严酷的非人的剥削下,“在已经形成的无产阶级身上,一切属于人的东西实际上已完全被剥夺,甚至连属于人的东西的外观也已被剥夺,由于在无产阶级的生活条件中集中表现了现代社会的一切生活条件所达到的非人性的顶点”[18]。这种“对直接生产者的剥夺,是用最残酷无情的野蛮手段,在最下流、最龌龊、最卑鄙和最可恶的贪欲的驱使下完成的”[19]。
资本主义工业化的现实负面效应引发了马克思和恩格斯对人的生存状态的深切关注和思考。他们意识到,人类为了改善自身的物质生活条件而运用理性创新技术、发明工具、发展工业、积累财富,结果却造成了物对人的奴役,资本对人的统治,人性丧失了,人的价值贬低了,人被异化。人们的行动预设和现实表象的悖谬让马克思和恩格斯开始思考:人的存在的历史样态(过去、现在和未来)是什么样的?人的异化的根源和出路是什么?人的解放的动力和策略是什么?人的发展的基础、动力、目标和前景是什么?对这些问题的回答,也就构成了马克思和恩格斯人的现代化理论的主要框架和基本蕴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