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上官家后院
姬灼华得意地在我身边坐下，敲敲车壁叫车夫继续前行，然后对我道：“别以为就你能改变宫奴的身份，我也可以。”
我脑子转不过来：上官家女婢比得上女官？
姬灼华不屑道：“不说别的，就冲我比你小几个月，与上官七郎君也更合适。”
原来她打的这主意，我忍不住想笑。昔日我有个好友侯涓儿，她祖父侯尚书有两名宫里出来的侍妾，在侯府确实过得不错，因为即便侯尚书都把她们当成圣武帝派来的斥候，敬着、防着呢！
姬灼华信心十足道，“上官家有九位公子，其中长房有三位，就算不能嫁于七郎君，给给庶出的大郎和四郎做妾室也是极好的……”
车厢里无比闷气，我悄悄将车窗上的竹帘揭开一个角，看着外面的大街。东市还是熙熙攘攘的人，鳞次栉比的商铺，似乎和两年前不同，又似乎和两年前没什么不同。恍惚间，我似乎看见自己拉着阿娘的手在撒娇，“阿娘，给夭夭买满庭芳的玉露团吧。”三舅舅揶揄道：“还买什么玉露团，舅舅看你就是个玉露团。哈哈哈……”
“欸，跟你说话呢！”姬灼华推了我一把。
我生气地扭头，“别碰我！”
姬灼华吃了一惊，疑惑道：“不就拍你一下么。”
我忍不住想戏弄她，冷笑：“你害死我阿娘，就不觉得我阿娘一直在你身后看着你么？”
姬灼华瑟缩了一下，挺胸道：“你别乱说，青天白日的，哪来的鬼？”
“怎么没有？我听宫里的人说：被害死的人都跟在凶手的身后。圣人常去的地方有龙气镇着，自是无妨，其他地方就不好说了。”头一回撒谎，我没想到说得这么流利，一时间觉得自己厉害，阿娘会夸我吗？想到阿娘，我忽地惊出一身冷汗，“人无信，何以行？”我错了，不该骗人，这是无耻小人才有的行径。可是姬灼华这样的人，不该以血还血么？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思绪混乱，我觉得头也疼了起来，时间过得飞快，云麾将军府已经到了。
随内侍在花厅内等不多时，上官家的人便都来听旨。我偷偷瞧了瞧，看见多是女眷，领头的是位老太太，身后跪着一名白色锦衣少年和上官铮。
好久不见，阿铮较之从前更加苍白沉静，整个人隐隐透着暗沉，没有生气，我暗暗心惊。
内侍走后，我和姬灼华被带到老夫人的庆熙堂。
老夫人虽头发花白，但身材粗壮，说起话也是中气十足的样子。她身边一左一右分别坐着鹅黄纱裙少女和白色锦袍少年，显然这二人最得她的心。
老夫人的视线在我和姬灼华之间扫来扫去，然后开口：“你们俩，谁是那个顾家的外孙女？”
我躬身行礼，答道：“是奴婢。”
老夫人问：“几岁了？”
“回禀老夫人：奴婢今年十岁。”
坐在老夫人身后的瓜子脸妇人忽然道：“听说犯官顾家，便是仆婢，也能诗善文，你作首诗给奴家瞧瞧。”
听出这人是姬妾之流，悲凉悄然涌上心头。莫名想起殷才人说的：为奴，身不由己。我挺直腰，缓缓道：“奴婢不会作诗，只认识几个字，不做睁眼瞎罢了。”
鹅黄纱裙少女道：“嘁！连首诗也不会作，徒有虚名！”
我道：“非也，娘子一叶蔽目了。”
姬灼华上前一步，行礼道：“禀老夫人，夭夭是奴婢堂姐，奴婢最清楚。”
我知道她喜欢看我出丑，这么说话，一点也不意外。
众人双目放光，盯着姬灼华，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老夫人道：“好，那你说说看。”
姬灼华瞥了我一眼，道：“夭夭虽是顾家外孙女，可从小就苯得很，哪里会什么诗文，琴棋书画没一件拿得出手。”
众人看向我，目光中怀疑、怜悯、讥讽、鄙夷，什么都有。在宫里，我与阿娘什么没见过？这情境根本不值一提。
“祖母，孙儿听说的可不是这样。”上官铮站了起来。
“哦？”老夫人看向阿铮。
阿铮走到我跟前，道：“祖母，不是孙儿帮着救命恩人说话，但孙儿听谢二说：夭夭在天禄阁当差，是殷才人身边的人。能得殷才人青眼，能差到哪里去？那位灼华，原是在丁昭仪处当差的。”
老夫人若有所思，随即露出恍然的神色。
秋香色锦衣贵妇慈眉善目，她一直不曾开口地坐着，此时起身笑道：“原来这位美貌懂规矩的小娘子便是阿铮的救命恩人啊，不知我前阵子打发人送去的东西，合不合心意？”
我不大习惯别陌生人对我直白地表示热情和喜爱，要是从前早躲在阿娘身后了，此时身为奴婢却没办法躲藏。听出这一团和气的贵妇是执掌中馈的夫人，我局促行礼，干巴巴道：“奴婢夭夭谢夫人赏赐。”
上官夫人浑然不觉，拉起我的手，亲热道：“殷才人才高貌美，得圣人恩宠，居天禄阁，想来不会看错人。丁昭仪能生养出聪明伶俐的六皇子，也是不会错的。”对着鹅黄纱裙少女笑道：“三娘子，便是我们府里下人不多，却也常传出莫名其妙的话，何况宫里。”
这话的意思明摆着是把错处归到宫婢的身上，而殷才人和丁昭仪都是英明的主人。我悄悄瞥了眼姬灼华，她果然脸色不好。嘿嘿嘿，我心中暗笑。
三娘子却不买账，侧身对银红衣裙的妇人道：“什么了不起的？阿娘，阿嘉看来，奴婢才讲真话。”
三娘子公然对着小妾叫阿娘，把我吓了一跳，连姬灼华都抬头对她认真地看了又看。我正讶异这位阿嘉，庶出也能如此嚣张，上官嘉指着我，对老夫人道：“祖母，阿嘉明日想带她去学馆，让她们看看出身士族又如何，还不是成了奴婢，被我使唤。”
老夫人宠溺一笑，有应允之意。
我心里一沉。
阿铮和夫人齐声阻止：“不可。”二人相视，上官夫人笑道：“老夫人，圣人御赐的金银，我们上官家放进祠堂供着；御赐的花瓶，在厅里最显要处放着。如今圣人体恤，赐下两名聪明伶俐的宫人，给三娘子带进学里伺候，怕是不妥吧。”
余人皆露出警醒之色，附和。
我松了口气，觉得这位夫人和阿铮一样是好人，同时也领悟到将来在上官家，遇事多提宫里，定能逢凶化吉。
白衣少年蹙眉道：“妹妹十二了，还是整日口无遮拦。阿娘是阿娘，龙姨娘是龙姨娘，你这么没规矩，怪不得谢家迟迟不肯下定。”
上官嘉顿时炸毛，“你还是不是我亲哥哥？谢瑞，我还看不上呢！”
谢瑞？好！上官嘉和他凑成一对，谢夫人一定有的忙了。
龙姨娘急忙捂住她的嘴，心疼道：“我的儿，以你的人品样貌，便是皇子妃也做得的。”
愕然看着这几个奇葩，我算是明白了：上官家怕是比姬家还要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