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中山狼得意便猖狂,河东狮失宠更撒泼
孙绍祖见迎春等人进来,也不搭话,便叫身旁两位丫鬟关门出去。
迎春见孙绍祖这般,便知他又要折磨自己,眼里早滚下泪来,哽咽道:“我哪里得罪你了,竟要这般折磨死我才罢。”
孙绍祖冷笑道:“平日家你木头一般,今日倒学会顶嘴了!当日你贾家借着势力,强压我孙家一头,虽说事情是帮我们了结了,但你老子也没少收银子,论理,我和你老子是一辈,如今又强压下我一头。我托他在兵部谋个差事,给了他六千两银子,他却收了银子不能办事,找他要,他又拿不出。俗话说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到底天地良心,他自知理亏,才把你折卖了给我,和我花钱买来的什么两样?你这会子和我充什么万金小姐,装什么正经人。你今天若伺候得我好了,便饶你,否则,我和你只用马鞭子说话!”
迎春原本生性懦弱,此刻见孙绍祖凶神恶煞,早没了主意,只是抹泪。
孙绍祖想着六千两银子打了水漂,连个泡也没有,如今要想在这官场站住脚,又不得不花钱另攀附新的权贵,不知又要花多少冤枉钱,光昨晚的筵席,少说也花了三四百银子,虽说老子留下的家产还算饶富,但也经不起这般折腾,那兵部的空缺也还没着落,不由得心里越想越气,顿时一股业火腾地窜了上来。
春纤、莲花儿两人低声替迎春说了两句软和话,孙绍祖扬起手便是两巴掌。孙绍祖力大,春纤、莲花儿两人哪里经得住,立马便被打翻在地,只扒在地上啜泣。
孙绍祖呵道:“嫣红,拿马鞭子来!”
嫣红本是贾府大老爷那边的人,从来见惯了,倒是会见风使舵,便只得去那春凳上拿了马鞭子来递给孙绍祖。
孙绍祖又道:“拿了搓衣板来,叫她们跪着!”
嫣红不敢违拗,只得又出去拿了三块搓衣板来放在榻前。春纤、莲花儿两人身上早挨了几下马鞭子,只得在榻前跪了,泪人一般,却又不敢哭出声来。
迎春抖作一团,只站着哭泣。孙绍祖拿马鞭子指着迎春怒道:“你也过来跪着,难道你比她两高贵些!非得一顿马鞭子你才服帖。”
迎春只得战战兢兢地挪步子,早被孙绍祖跳将过来一把揪住胸口,生拖硬拽的拉了过来。孙绍祖力大,竟一把将迎春的衣服撕下了一大片。春纤、莲花儿却哪里敢动,只跪在塌前的搓衣板上低头垂泪。嫣红忙背转过身去。偃旗息鼓时,迎春早昏死过去,床上流了一大滩血。
孙绍祖翻下床来怒道:“都滚了吧。”
春纤、莲花儿两人忙挣扎起来,一起扶起迎春,勉强帮她穿了衣裳,搀扶着含泪出门去了。
孙绍祖却又呵道:“嫣红留下。”嫣红只得又回来,脸上挤出些笑,却又不敢说什么。
这里绣橘因在门外伺候,见迎春被折磨成这样,眼泪顿时滚了下来,却又不敢哭出声,忙上去一起搀扶着,却只听得嫣红在里面撒娇求饶,又有杯盏打落之声,亦不知何事。
众人回至西厢房,服侍迎春躺下,都只各自抹泪。不想绣橘却独自悄悄出来,失魂落魄,眼里含着泪,如同游魂一般,不知不觉来至一处荷花池畔,杵着朱漆栏杆,只呆呆的看着这一池荷花,如同得了癔症一般。
几个打扫庭院的老婆子远远看见,只说她发了花痴。小丫头们偶有路过的,叫了几声姨奶奶,绣橘也没答应,众人只道她在看花,一时入了迷,便都没理会,各自走了。
至中午饭时,春纤、莲花儿两人不见绣橘,到处寻了也不见其踪影,便有些急了,欲来告诉迎春,见她刚醒,眼里尚含着泪,浑身动弹不得,便又不忍说,只站在榻前抹泪。
迎春便挣扎着道:“又怎么了?”
莲花儿忍不住哭道:“绣橘不见了,到处寻遍了,也没见踪影。”
春纤欲止住莲花儿,但已经来不及,只得安慰道:“许是她独自躲到哪儿哭去了。”
迎春道:“你且到那荷花池去找找。”话音刚落,便有那边一位小丫鬟名春香的来道:“绣橘姨奶奶落水死了,爷正在那边发狠呢,说好好一个美人,怎么你们就看不住,叫你们过去问话呢。”说完便转身走了。
这里春纤、莲花儿两人听得这消息,顿时大哭起来,想起往日绣橘的好和情谊,又想着各自的命运未卜,还不知是个什么下场,顿时愈发肝肠寸断。
迎春只一言不发,躺在榻上垂泪。众人哭了一场,免不得扶起迎春挣扎着过去。孙绍祖心疼损折了一个尤物,不免又把气都发泄在迎春和众人头上,但也无可奈何,只得叫人把绣橘的尸首捞出来,一张草席裹了,命人拉到郊外的乱葬岗上草草埋了。此时又有人来回说“那薛大爷醒了,说要来面辞。”
孙绍祖没好气的道:“滚滚滚。”话音刚落,却又回转过来道:“你去告诉他,我正有急事,面辞就不必了,有空常来。”
却说薛蟠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云雨阁”的地上,身上银两和玉佩、扇子等饰物俱无,衣服早已经油腻邋遢不堪,鞋子脱落在一边,裤腰带也不知何时被人解了拿去了。
薛蟠揉揉眼四处打量,阁内哪里还有人,只觉头疼欲裂,昨夜那些妖姬娇娃早没了踪影,戚建辉等人也不见了,真如同做了一场梦。
那边几个婆子进来打扫,一眼看见薛蟠的裤子耷拉到了三叉骨,便连忙笑着转过身去。
薛蟠却不慌不忙的爬起,哂笑道:“一样都是人,也没缺斤少两,短了什么,有什么值得笑的。”
婆子只得笑嗔道:“你快些穿好裤子去吧,那外面早有人等你呢。”
薛蟠道:“还没辞二表兄呢,怎么就走。再说这里的姐姐妹妹们昨晚辛苦了一夜,也得去面辞面辞,我心里方过意得去。”
众婆子听了,只是好笑。薛蟠不慌不忙的爬起来,把鞋子捡来套上,方提着裤子出来,心想昨晚进孙府时,那小红生得俏丽,眉目间多情似水,便又老毛病发作,欲去寻她,谁知刚走至“云雨阁”外的花柳道上,迎头便撞见自己的跟班小厮李富急急而来,身后跟着一个孙府的丫鬟,急道:“我在外面等了爷半日,不见出来,只得进来禀爷,家里都乱成粥了。昨晚钱良那小子回去,便被大奶奶拿住,审了一回,罚在茅厕里顶砖头跪了一夜。那小子没扛住,便招了。这会子大奶奶哭骂着要奴才来找爷回去,说要明三白四说个清楚,否则便要上吊,若死了,却要我们都偿命。太太姑娘过来劝解,她愈发闹得厉害了,气得姑娘在那里哭,太太没法,只得叫我来寻爷回去,若再晚些,只怕闹出人命来!”
薛蟠听了,骂了句:“这小崽子,如此没用,等我回去敲下他狗牙来。”说着,只得和李富便走,却又回过头来下死劲瞅了那丫鬟一眼,方痴笑着走了。
薛蟠回至家里,只见遍地狼藉,花盆杯盏打碎一地,几个仆人在那里收拾,见了薛蟠只躬身问好,也不敢多说。那钱良却顶着盆水,跪在日头底下,早已经半死不活。薛蟠走上去狠狠踹了一脚,骂道:“好你个反叛球囊,回头再和你算账!”
薛蟠只得硬着头皮来至屋外,里面却静悄悄的,心内反到扑通起来,便想折身往香菱这边来,谁知里面偏听见了,那帐内一声“你给我滚进来”,接着便嘤嘤呜呜的哭泣起来,又是杯盏摔碎的声音。
小厮们和几个婆子丫鬟听见里面又有了动静,都急忙一溜烟躲到外面去了。
薛蟠素日在众人面前也是横行惯了的,此时出去不是,进去也不是。出去怕被人笑话,说自己怕老婆,如何丢得起这脸。进去了,免不得又是一场大闹,左思右想,便故意高声道:“谁敢在老爷我面前撒泼,活得不耐烦了。”说着,便抬腿走了进去。
却说这薛蟠的老婆夏金桂,原本也生得品貌风流,且又知书识字,没成想十分泼辣,喜怒无常,心肠歹毒,故暗地里人都叫她“河东狮”,自打前年娶进门,薛家就没一日安生过,虽和薛蟠同房了一年多,却无身孕,时常一阵风便发起疯来,仆人丫鬟们也没少遭罪,暗地里议论说“黄脸母鸡不下蛋,该休了才是。不如把香菱扶正了,恐怕还好些。”谁知近日夏金桂不知从哪里闻得了些风声,见香菱又果真怀了身孕,薛蟠竟有意无意的躲着自己,时常往香菱那屋子里去,薛姨妈宝钗等人也都不大搭理自己,心中着实气恼,待要仔细查访这话是谁说的,一时又查不出来,众人都躲着她,哪里肯说实话,待要寻机发作,却又一时抓不着把柄,只得时不时拿下人们出气。众人都是摸准了她脾气的,无事都躲了,即使真有事,也十分小心,哑巴一般,并不敢多言,纵然挨了几下打骂,也忍着便过去了。
众人这般,越发惹得夏金桂抓狂,一腔怒气无处发泄,便只得拿身边的宝蟾来出气,谁知宝蟾也不是省油的灯,竟有些不服夏金桂,言语间冷嘲热讽,挑三窝四,两个人几次几乎对打起来,幸得薛姨妈劝解,宝钗又言辞间弹压其志,两人方暂且相安无事。
这两日,两人竟又突然联起手来,矛头直指香菱。两人时常叽叽咕咕,不知密谋些什么。恰巧昨日薛蟠去贾府祝寿,说是早些回来,却一夜未归,只跟班的两个小厮李富和钱良半夜悄悄回来,早被宝蟾拿了个正着,告诉金桂,金桂便传人来要打要罚。起初两人还死扛着,却耐不住夏金桂毒辣的手段和恐吓,说是不说实话,便要他两跪着吃屎,两人只得招了。李富心眼活,连忙献殷勤,见风转舵。钱良却慢了些,嘴又不大利索,便被罚顶着砖头在厕所里跪了一夜,直至天亮,宝蟾要入厕,方把他放了出来,却仍叫在二门外太阳底下顶水盆跪着。
此刻那夏金桂躺在床上哭泣,宝蟾在一旁侍候,见夏金桂手里茶杯赌气摔了,早又去拿了新的杯子倒了茶来。
薛蟠见了,便嬉皮笑脸的道:“我的宝贝心肝,这般贴心,我倒心疼你了,你快些把茶拿来我喝,爷我正渴着呢。”说着便伸手去接。
宝蟾却一挑眉走开了,冷笑道:“你一夜花了两千两银子,什么香的臭的还没怨足,这会子恐怕满肚子酸水,你还喝得下吗!你要想喝我的茶也可以,便来服个软,从我的裤裆下钻过去,我便让你喝。”说着,故意耸起胸脯子,挤眉弄眼的笑瞅着薛蟠。
薛蟠见宝蟾这般,早又呆性发作,便要上来动手。夏金桂早跳将起来,扬手就给了宝蟾一个响亮的耳刮子。薛蟠吓了一跳。宝蟾一摔茶杯,捂着脸赌气走了。
这里薛蟠没意思,便要转身。夏金桂怒道:“你个混账王八蛋,你要敢走出这门,一世别来沾我的身。”
薛蟠一赌气,抬腿便走。那夏金桂便哭着上来一把揪住薛蟠骂道:“好你个驴下的,外面鬼混花光了银子,这会子还有脸回来,脏猪一般,还敢当着我的面调戏我的丫头,和她眉来眼去,什么驴夯货,我只把你这驴蛋掏出来你的。”说着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揪住薛蟠撕抓起来。
薛蟠一般也怒了,便呵道:“我来了你骂我,我走了你又撒泼,可是找打,等我火上来,一顿马鞭子,你才知道我呢。”
夏金桂一听此言,旧账未算,又遭新辱,哪里忍得,便挺起胸脯指着薛蟠的脸骂道:“你打,你打,你今日不打死我,便是狗下出来没种的怂货。”
薛蟠见夏金桂这样,一时竟败下阵来,低头瞅见她那大红的抹胸,脸上又雨打梨花一般,便松了握紧的拳头,反赔笑道:“我的心肝,谁舍得打你。我不是狗下的,却是下狗的。”说着,便抱住夏金桂。
夏金桂一把揪住薛蟠的耳朵,照脸狠狠啐了一口,骂道:“好个没脸的东西,你在外面鸡鸣狗盗的,却又合起伙来暗算我,什么‘黄脸母鸡不下蛋,该休了才是。不如把香菱扶正了,恐怕还好些。’你们好狠毒的计谋,别以为我不知道,想要我死了,你们好吞了我的嫁妆任意挥霍,别作你娘的春秋大梦。”
夏金桂一边骂,一边哭,鼻涕眼泪一齐下来,索性就照着薛蟠的脸和衣服上抹了。
薛蟠顿时把两个眼珠子瞪得如同铜铃一般,跳脚赌咒,发誓道:“我从没说过这话,这话是哪个狗杂种说的,你说了出来,我把他狗卵给捏烂了塞进他嘴里。”
夏金桂冷笑道:“谁说的?你若没有这心思,谁人敢说?又如何常往那边跑,躲我如同老鼠见猫似的。再说,你吃着这碗里的望着那锅里的,你昨夜一晚上都做什么好勾当去了?别叫我说出来丢人现眼!只怕连我身边的丫头,你也早把种都种下了吧,她们都成了你薛家的眼线,合起伙来暗算我,只等我死了,你们就得了意了!我告诉你们,我死了,你们也好不了,我做鬼也饶不了你们。”
薛蟠见说起昨夜的话来,情知理亏,又怕吵得母亲妹妹知道了,便又赌咒发誓:“我若有这心思,立马就死了,我几时躲你来着。你骂归骂,何苦又牵扯出我的母亲妹妹来,连她们也骂了。”
夏金桂见薛蟠果真服软,便越发得意,又照着薛蟠的脸上啐了一口,骂道:“你一窝子黑了心的混账王八蛋,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若真没有这心思,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丈夫,便立马去把香菱休了,我便服你。你若不肯时,少来我这里假仁假义充好汉。说不准,这便是她撺掇了你母亲妹妹商量好的计策,故意放出话来气我,只等把我气死了,便是她的天下了。这家里不和睦,时常鸡飞狗跳的,还不是因为她,以为自己挺着个肚子,便怀了凤凰蛋了,没人管得了她,从不把我放在眼里,你也是个裤裆里响叮当的,却为何这般没主意没气性,只敢在我面前挺腰子。”
薛蟠素来少一根筋,被夏金桂一激,一时呆性发作,便当真怒气冲冲的出来,捡起一根棒子,便往香菱这边来。
香菱此时已身怀六甲,因行动不便,只和一名小丫鬟名叫小霞的在屋子里休息。香菱正捧着一本王摩诘的诗集躺在床上来看,看一会儿,停一会儿,想一会儿,笑一回,皱眉一回,又叹一回,口内尚时不时的念念有词,默默记诵。
小霞拿着针线坐在旁边做针线活,绣的却是一对戏水鸳鸯,一只雌的已经绣好,旁边一只雄的只差一小边翅膀,听得香菱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念的什么,便抬头笑道:“姨奶奶念的什么经,这般入迷,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却只觉得好听。”
香菱笑道:“这不是什么经,是诗。”
小霞笑道:“怪道这么好听,从此那些和尚道士都该丢了木鱼帝钟,全来念诗才好。”
香菱一听,笑得肚子疼,捂着肚子哎呦起来。小霞忙丢了手中的活,上来服侍。
小霞道:“都怪我说什么和尚道士,什么诗什么经,竟惹出蛔虫精来。”
香菱半晌方止住笑道:“我不碍事,你忙你的去吧,只快别说了。”
小霞遂转身去倒了一杯热水,又滴了几滴玫瑰露在里面,端了过来小心翼翼的递给香菱。
香菱道:“放着吧,我这会子不想喝,这东西甜腻腻的。你若渴了,便自己喝了吧。”
小霞只得放了,便欲出去吩咐外边弄些酸梅汤来,才走至门口,那房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倒吓了一跳,抬眼见是薛蟠,连忙笑着请安问好。
薛蟠一巴掌推开小霞,拎着棍子便怒气冲冲的进来。小霞见势不妙,忙上来拦着,却哪里拦得住。薛蟠早走到床前,用棍子指着香菱怒骂道:“你个小娼妇,趁我不在,几时学得长嘴八哥似的,在人后嚼舌作死,什么‘黄脸母鸡不下蛋,把你扶正了倒好些’,作你娘的白日梦,即使她死了,也轮不着你。”
香菱见薛蟠这般凶神恶煞,因从小打怕了,素日家顺从惯了的,早吓的连忙从床上爬起来,挺着个大肚子规规矩矩的在薛蟠面前侍立,浑身吓得抖作一团。
小霞见势不妙,早飞也似的出去叫薛姨妈和宝钗。
这边薛姨妈因昨夜夏金桂撒泼折腾了一宿,累得不行,宝钗和莺儿两人好不容易服侍她睡下了,这会子突然听见吵闹,早醒了来,又听见有人来敲门,声音却是小霞的,便知是薛蟠回来了,不知又被夏金桂下了什么蛊,这会子定是又拿香菱出气呢,便连忙起身。
薛姨妈叹道:“这孽障多早晚才叫人省心,不知又是被人放了哪门子邪火”。说着便起身下床来。
宝钗和莺儿也来了,忙止住道:“妈妈且躺下,我过去看看去。”说着,便叫莺儿在屋里服侍,自己随小霞去了。
宝钗来至香菱的屋子,见香菱早被罚跪在地上,薛蟠正一手拿着木棒,指着香菱的鼻子怒骂,地上却满是纸屑。
宝钗忙上前拉起香菱,对薛蟠道:“哥哥这发的是哪门子疯,嫂子如今有孕在身,说什么都是薛家的血脉,你不知爱惜自己倒也罢了,我们娘两也管不得你,却如何连我们薛家的骨血也作践起来。你难道不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话吗?嫂子肚子里难道不是你的骨血。况且昨夜妈妈为了你一夜未归的事和她折腾了一宿,好不容易平息了,才睡下,你这会子来这里大吵大闹,又拿棍子打人,你这是要我们娘三都离了你,或者死了才好吗?”宝钗说着,眼眶早红了。
薛蟠见宝钗句句说得在理,且又提起昨夜自己的勾当,如同被戳中了脊梁骨,顿时羞愧之心发作,便丢了手中的木棒,连忙赔笑道:“好妹妹,都是我糊涂油蒙了心,一时鬼迷心窍,我几时动手打她来着。妈妈和妹妹为我操碎了心,我是知道的,从此我便都改了,酒也不吃了,也不出去浑逛了,就连响屁也不敢放了,你看可好。”
宝钗见薛蟠说得粗俗,不禁红了脸,嗔道:“你这些混账话别在我面前说。”
薛蟠忙傻笑道:“我一时情急,竟忘了,妹妹原是娇客。我这臭嘴烂舌,真该割了,再塞上一把马粪才好。哥哥错了,给你赔不是。”说着,便对着宝钗作揖。
小霞见薛蟠说得好笑,便笑道:“爷也知道错了,早干什么去了。”
薛蟠道:“哪里又有你说话的份,连你也来说嘴。”
小霞忙闭了嘴。宝钗道:“她如何便说不得你了?她虽是个丫头,但也是你屋子里的人,你原错了,她说你,却是为你好。你难道没听说过‘妻贤夫祸少’的俗语不成。你若是有个好的,也不至于这样了。”
宝钗话音刚落,只听得门外夏金桂冷笑道:“好个‘妻贤夫祸少’,你是说我是个不好的了,既这样,当初你薛家何苦死皮赖脸的求着把我娶了来。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就知道什么是妻贤,什么是夫祸了?”
宝钗不禁红了脸,回头冷笑道:“我知道嫂子原是个极好的,只是不知怎么到了这里就原形毕露了,原来昨晚一把鼻涕一把泪,那才是本尊。”
夏金桂听了这话,气得大哭了起来,却又一时无言以对,便只得上来拉扯着薛蟠怒骂,一边哭诉道:“你个混账王八蛋,一家子合起伙来欺负我,暗算我,我却只和你说话。有本事你休了我,或者一刀把我杀了,咱们一了百了,你若不敢,便不是娘养的。你惯着你妹妹来奚落我,响屁也没一个,你算哪门子男人。”
宝钗见夏金桂又撒泼,嘴里没干没净的,便也滚下泪来。薛蟠只是唉声叹气,却也没法。
众人正自闹得不可开交,那边薛姨妈扶着莺儿进来,一连声的叹道:“你们这是要我死了才甘心吗?昨晚在那边闹了一宿还不够,竟闹到这里来,难道就没有王法了不成!”众人方平息了些。
宝钗见薛姨妈过来,便连忙上来扶着。香菱、小霞也连忙过来请安,薛姨妈连忙扶住香菱安慰道:“好孩子,快些起来。咱们到别处去,离了这里便是了。”说着便走。
薛蟠忙上前道:“妈妈哪里去?”
薛姨妈也不答话,只顾扶着莺儿出来。薛蟠忙跪在前面道:“妈妈这样,不是要儿子去死吗!难不成我把妈妈妹妹撵了出去不成。妹妹也帮我说句话儿。”
薛姨妈道:“要我不走也行,只是你快领着她出去,从今以后不许来这里撒泼浑闹。”
夏金桂在里面听得这番言语,索性觅死觅活起来。薛蟠只得进来劝解,谁知她越发泼辣起来,把屋子里的东西随手砸了个天翻地覆,遍地开花。
薛姨妈见不可收拾,遂领着众人走了。薛蟠叹了声气,眼里也流下泪来,赌气一转身也走了,只留下夏金桂一人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
这边宝蟾却站在那厢房门口冷笑,见众人和薛蟠出来,也不言语,一时众人散去,她竟哼着小曲,如风荡柳的去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