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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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再现希冀

夏秋之交,盛乐城外风景不错,归去的将士内心却异常悲壮……

柔然郁久闾可汗面色铁青,在案上写诏:“大王子秃鹿愧,狂妄焦躁,延误战机,为惩戒族人,重整士气,今革去其所有职位,一应优待取消!”

其座下的左丞相尔绵升纪由面上露出狡猾与阴冷的表情:“大汗,众将士还未归来,现在惩处是不是有些早?”

“这个逆子!他到哪里了?”

“探马来报,他们快到武川了。”纪由道,“此战损失不小,死伤数千人,不得不停下休整,所以回来得慢了些。”

“那木伦呢,他在哪里?”

“木伦殿下已经到了粟水,大约只有一日路程就到。”

可汗双目紧闭,悔恨交加:“秃鹿愧打仗空有胆量,却无把握,此战若是木伦去……”

纪由心中暗恨:“可汗,在臣看来,这并不是大王子举轻骑兵南下不利的主要错失,大王子殿下远途疲累,而大将军陟斤作为守城将领,本应该元气充沛,况且重骑兵也在他手里,不过此次不知为何却未大加施展……”

“你想说什么?”

纪由貌似难言,犹豫几下,说道:“可汗,臣听说在大王子出发南征期间,盛乐城中一直都是歌舞升平……”

老可汗怒道:“丞相,你说的可是实话?”

“臣说的当然是实话,大王子南下两日后,魏帝拓跋焘就率军亲征盛乐,陟斤将军所料未及,大王子只得再度返回作战,无奈马疲人乏。可汗,此战虽然败了,可是好在陟斤将军的重骑兵伤亡不重,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可汗更是惊怒交加:“原来如此,我让秃鹿愧带领轻骑兵,现在轻骑兵伤亡惨重,而他陟斤的重骑兵精锐却还在。那陟斤都在干什么?饮酒作乐?敌人来了就带着队伍跑吗?”

纪由慢道:“这个,臣就不知道了。不过可汗您也知道,我对陟斤将军平时所知不多,只知道他素与木伦王子交好,二王子常夸他有谋有略,是个能征善战之人……”

可汗撕了手中的诏书:“能征善战,有谋有略!左相,你立刻着人去处理。”他说完重新下笔写道:“陟斤,杀!”

那几笔画在宣纸上,比殷红的鲜血还要可怕……

清和初夏,微风拂过草原,一眼望去如绿海。时不时跑出几匹黑色马驹,震响了安静的草地。

一个卫兵慌忙跑进帐内:“殿下,可汗传信催促,您必须马上赶回!”

临时搭建的帐内坐了两人,正在饮酒对话,听到消息后,年迈者面上风平浪静,年少者虽是愁眉不展,但也并无惊讶。

“知道了,下去吧。”年少者说道。

卫兵因为丞相与木伦王子的不惊,反倒有些惊讶,事态明明已经很紧急了,这二人却像是什么事也没有一样。

木伦瞟了他一眼:“你还杵着干吗?”

卫兵清了下嗓子后,放大了声音:“殿下,还有一事,上头说了,除了大将军陟斤之外,部队将于三日后返回畿和,请您也抓紧回去,路上切莫耽搁。”

“大将军为何不回?”

“大将军已被处死。”

木伦惊了一下:“陟斤被处死了?为何?”

“这是可汗下的诏令,属下不知。”

他突然就坐不住了,语气重了许多:“什么时候的事?”

“他的尸体已经在武川城头悬挂了一日。左相说,要挂上十日才能取下。”

年迈者这时候终于开口了:“如果你该说的说完了,就回去吧。”

卫兵走了许久,木伦才深深地吐出胸口的一股怨气,他双目气得血红,握紧的拳头猛地捶向了桌案。剧烈的声响之后,桌案裂开一道缝隙,接着散架倒地。

陟斤与木伦,是自幼的交情。

“混账东西!”他不能忍受,“那个老家伙怎么可以这般狠毒?丞相,我要回去,陟斤已经冤死了,我不能再让他的尸体悬挂在武川。”

步鹿真死死拽住了木伦,他知道木伦不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

“陟斤触碰到了大汗的死穴,既然要悬挂十日,你就不能提前将他放下来,否则可汗知道后,会狠狠处置你的。你也知道盛乐城对柔然有多重要。”

“怎么处置都无所谓。”他坚毅果敢的面孔上,眼神如同刀剑一般刺向步鹿真。

年老的步鹿真无可奈何,只得撒了手:“罢了,你去吧。有些时候,情谊远比利益重要。”

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合达安循声望去,一辆灰篷四辕的马车行于前方,侧后依稀可见几个骑士与驮着货物的马队。

被丢下后,合达安并未离去。她不知道期盼了多少年,才踏上了柔然的土地,她不会走,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必须赌上一把。

她冲上前去,隔着老远的距离便开始呼喊、招手。

走在马车周遭的骑士察觉有异样,定睛细看却是一位姑娘,便侧头朝车篷说话。

随着车帘拉开,领头人的面目露了出来,神情严肃,黑白相间的头发被大风吹起:“姑娘,何事?”

这人颧骨颇高,眉眼与木伦有几分相似,十有八九也是柔然人。合达安看着他:“叔伯,我想去畿和,可否载我一程?”

领头人歪着头,打量了她两下,想要表达的意思很清楚:只要价钱对,我可以帮你。

合达安掏出怀中仅剩的几枚铜钱,却在上面放了木伦的那块玉佩。她捧上这些说:“叔伯,我自己有食物,您只要带上我就行。”

领头商人拿起玉佩翻到另一面,上面的铜钱形状映入他眼时,他双目定定地锁住了一会儿,紧接着抬头继续打量她,说出了对于合达安而言最为动听的旋律:“上来!”

吩咐伙计继续前行后,领头人依旧反复琢磨那块玉佩,脸上难掩疑惑之色。

看着他的模样,合达安也有些紧张,她听见他问:“孩子,你是什么来历?怎么拿到这块玉佩的?”

“我哪有什么来历,不过就是街边混口饭吃罢了。至于这东西,别人送的……”

“何人所送?”

初次听闻逸禽的真名是从晋浩口中,合达安细细想了片刻:“木伦。”

领头商人脸色顿时阴了下去,身上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他揉了揉脸,赶紧将玉佩塞回给她:“我等尚在柔然的土地上,既然是木伦王子的贵客,能顺路搭载也是荣幸。”

合达安压抑住内心的震惊,接过玉佩,小声问道:“叔伯不是柔然人,那来自哪里?”

“高车。”他道,“你知道高车吗?”

“听说过。”

“你喝过那里的奶茶吗?”他用沙哑的声音问,顺势拿了水袋递给她。

疲惫交加的合达安感激地摇摇头,接住他的奶茶后便喝了一小口:“味儿不错!”

领头商人望着她继续问:“你一个人出来的吗?”

合达安脸上已经全无畏惧之色,但还是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走到这里,就只有我一个了……”

“这样。”他摇了摇头,“幸好你有这个信物,幸好我正好识得。”

“叔伯,看您的模样,是经常游走在柔然境内,那您去过畿和吗?”

“去过,何止啊,我在那里生活了整整三年,还差点找一个柔然女子,定居下来。只可惜柔然不是一个经商的好地方,他们那里的人,整日只知道骑射、喝马奶酒,丝毫不知道银子与货物之间的那些交易。你说说,他们是不是被马奶酒给灌傻了?”

合达安笑道:“我从书中得知,柔然以弓马定天下,不靠那些,他们还能靠什么?”

领头商人皱皱眉头:“小姑娘,你的思维不要仅仅局限在书本当中,文字不变,人却可变。你见过柔然人耕作吗?你知道他们也住土堆房吗?你知道柔然有一种名为‘帐庭’的屋子吗?我就曾经见过。”

“帐庭是……是帐中带有殿宇吗?不然柔然人怎么将王宫称为可汗王庭,您见过可汗王庭吗?”

在这个游历了半辈子的商人眼中,合达安一双硕大眼睛中隐含的新奇,就像是幼童上夫子的第一堂课一般,无知而又充满着期待。

“当然!”他才真正乐了起来,努力在狭小的空间挪动着他硕大的身躯,转过来正对着她盘腿而坐。

“我曾经踏进过柔然的可汗王庭,那里是皇室成员居住的地方,我收到王庭的邀请,去送他们最爱的狐皮大衣。”他高兴得满脸放着光芒,“我从门外走进去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是从荒地走到仙境一般。我曾想过最华丽的屋子无外乎是用金子打造的宫殿,可是去了那里我才明白,用金子打造出来的,也不过是浮华而刺眼的地方罢了。”

她惊异地扬起眉毛:“叔伯,您认为可汗王庭美还是魏国的皇宫美?”

他摆摆手:“我发誓,我见过最美的屋子,就是那里的可汗王庭。那是柔然可汗处理国事的地方,在五层高的大台上面搭建的帐庭,里头可以放上百匹的成年马。金贵的白色骆驼皮,我原先只在书中见过,可那里却从帐顶一直铺到脚下。珠宝镶嵌在桌案上,象牙安放在桌椅后,还有,太多了,琳琅满目,看得我直流口水。”

“那叔伯,我如果想找一位从前当过使节的官员,应该去哪里找?”

“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你可不是去做生意的。”他声音自是低了几分,“找人,可以去官府,可是柔然官员流动性非常大,你别忘了他们是游牧民族,除了能够住在可汗王庭的,就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可以长久居住在畿和。”

“其他人会去哪里?”

“这个怕是谁也说不清。”

两人交谈之间,马车时断时续走了好久,突然停了下来。

一个年轻的伙计撩开马车帘子:“东家,外面死人了,还是个大人物。”

领头商人脸一侧:“谁死了?”

“叫什么陟斤的,好像是个将军,他死得好惨,被悬尸于众了。”

合达安听了一阵作呕:“死就死了,怎么还能这样对待死人?”

“姑娘,我刚才就想问,给你玉佩的人——木伦殿下是你的相好吗?”

她一惊,刚想否认,又觉得他话中有话,便没有把话说死:“算是个朋友吧。”

“这陟斤大将军和木伦王子是自幼的交情,可不是一般人,人物风采不必说,畿和城中每年年节,姑娘们争相张望的就是他们俩。这陟斤死了还被悬挂起来,怕是有人算计。”

武川草原上,柱梁悬挂的尸体不见了。

木伦来到武川时,那里只有一摊触目惊心的血迹。

“尸体已经被埋在了百米之外的土地中。”

木伦扫过去,面色顿时大变。合达安穿着汉人的衣服,白皙的皮肤在碧色的草原上格外刺眼。

“你做的?”

“当然是我。”

“我从未见过比你更不怕死的,你知道他是谁吗?”木伦望着百米外,惊喝道。

“有人说是你的朋友,说你回来带走他的尸体,然后你就会被你的父汗惩罚。虽然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罚的,人都已经死了。”

木伦双眼一抬,微微变了脸色:“你帮我就是为了让我也来帮助你?”

“帮我到畿和,帮我寻家人。”

映着残阳,木伦脸上寒意全无,他走到陟斤的墓前,肃然鞠了一躬,接着对合达安道:“上来吧……”

他声音洪亮,仿佛还带着笑意,一把将她拉上了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