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城烟云(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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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散花楼

浣花暖阁里寂静无声。

费蕊侧耳倾听,直到外间的脚步声消失殆尽,她才撑起身来。怀抱里,皇帝还紧闭着双眼,她只好伸出脚趾钩住地上的白狐裘,撩上床榻,指尖儿刚触到他微凉的皮肤,手腕儿就被牢牢扣住。

“寻常人都会惊慌失措,难得你能从容应对。”皇帝睁开双眸,说话的声音冷淡无情,眼睛里并没有丝毫醉色。

“陛下当心挣破伤口。”费蕊并不在意,她轻言细语地拂开皇帝的手,将月白单衣覆在他的背脊上。

“天子被人行刺,捧圣军包围盘查,连区区都虞候也呵斥不退,你倒不惊慌。”皇帝凑近跟前,乌黑的瞳仁警觉得像一只秃鹫。费蕊与他坦然相对,神情倔强,些许怒意隐隐涌现:“蕊娘眼中没有天子,只有玉垒山下的仁赞哥哥。”皇帝的手不觉一松,神情古怪地叹了口气,看着那娇花般的面庞,一些画面在脑海中闪过:“费家主当年不顾高祖挽留,执意离蜀,如今……你怎么……”孟昶吞吞吐吐,还没想好该怎么说。五年前,他是大唐节度使孟知祥的行军司马,她是青城巨贾费氏府邸的掌上明珠。而今,他已贵为大蜀国的皇帝,她却流落勾栏,号称“隐娘”。

“少时的情形,蕊娘不记得了。”费蕊神情泰然,并未流露出丝毫的悲怆,“天下苦命人何其多,陛下不必替蕊娘伤怀。”

“天下苦命人……”孟昶嘶了一声,额头上沁出一层细汗。费蕊的手指轻触他的腹间,亵裤里有白绫缠绕,方才的那番动荡,丝丝血渍已经浸了出来。“我填个方子,你安心歇息。”费蕊说着起身走到案头。孟昶盯着她说:“我来写。”费蕊哦了一声,拿出绢帛铺在榻上,轻轻地递上羊毫湖笔。

孟昶侧身斜坐,单手支撑着床榻,悬手落笔,一排行草便如游龙般行走在绢帛上。费蕊唇角的金钿微微闪了闪,心中怦然一动。她自己也是初学的欧阳询、颜真卿,后学的王羲之、王献之,看到孟昶用笔这般纵横奔放,不禁另眼相看起来。

这时,他拧起绢帛递给费蕊说:“拿给乞儿,他知道怎么做。”

孟昶口中的“乞儿”正是那位白袍少年王昭远,费蕊接过绢帛没有照做,而是走到案前,提笔在什锦红笺上重抄了一遍。她一边抄一边说:“天子御笔,流落民间就不好了。咦?这是……竹叶青?”她疑惑地转过头去,见孟昶已经窝在被褥中,煞白的脸色跟狐裘上的毛色一样。她咬着下唇,起身打开暖阁的房门,仰头唤了声:“绿云。”

一名粉衣侍女从甬道尽头前来应答。

“那些人呢?”

“都在厅堂里候着,军爷围了园子,非等贵客酒醒不可……”

“请朝光夫人悄悄来一趟。”

“我在。”没等绿云回答,身后已经响起朝光的话语声,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脱身,早已候在此处。费蕊示意绿云离开,也不多做解释,径直将手中的红笺递给朝光:“这方子已经拆成八份儿,姐姐务必让兴儿带人到东南西北各坊购买,竹叶青就用自家存货吧。”朝光眯着眼睛瞥了瞥手上的红笺纸,皱眉问道:“……这么毒的蛇药,做什么?”费蕊却没回答,转身进屋反手关了房门。朝光将药方揣入袖中,站在紧闭的房门之外,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转过身去,旖旎的身影从甬道的暗门前消失。

一阵长啸传来,两匹白马嘶鸣于长街。

散花楼前的捧圣军出现了些许骚动,一个身着酱色胄甲的年轻都尉神情凝重,望着从远处疾驰而来的一队骠骑控鹤。骠骑控鹤是皇帝的御刀宿卫,平常出入皇城无人敢挡,捧圣步兵虽然也被纳入侍卫亲军,属于六军禁卫之一,职权却低得多。

“让开!”声如铜钟击缶,话到马停,身姿矫健的玄衣将领动作飞跃,一大一小、一前一后,在散花楼外翻身下马。林立的捧圣步兵齐刷刷地闪出一队阵型,挥刀指向试图闯入的将军。走在最前方的彪形将军二话未说,扬起长鞭奋力挥出,随着响亮的啪啪声,他的身姿如同破浪的船桅,近前的三名捧圣军士飞身撞倒在散花楼的门柱上,砰的一声,坠落在地上。

随后而来的二十余名骠骑控鹤也翻身下马,抽出长剑与门口的捧圣军对峙。

从彪形将军的身后冲出一位年轻人,他厉声呵斥道:“我是枢密院副使、翰林医官韩保贞,捧圣控鹤都指挥使张都统在此,捧圣军休得无礼!”

队形散乱的捧圣军被呵斥声吓得面无血色,纷纷放下手中的横刀,最先反应过来的年轻都尉双拳抱在胸前,跪下身来说道:“属下拜见张都统!”

张公铎提起马鞭,啪的一声,那都尉的背脊软甲立刻开裂,浸出一道血痕,将军却连看也没看一眼,喝问道:“李廷呢?”

“虞候在后园浣花!”捧圣军都尉恭敬地回答。

“带路!”张公铎面色黝黑,双眼发出灼人的光芒。

都尉不敢怠慢,一路小跑着进到散花楼,张公铎和韩保贞跟着他朝后园的浣花走去。

沿途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捧圣军将后园围得水泄不通。

行至荷塘,暮雨正被一名捧圣军架着站在漪澜桥边,看到都统将军从前楼走来,她弯下腰身,放声大哭:“都统评评理,你的军爷好没道理!半夜三更惊扰民众就算了,还把楼中的达官贵人都给关起来啦!散花楼以后还怎么做生意哟!”张公铎皱了皱眉,回头看了眼身边的韩保贞,无奈地挥挥衣袖道:“下来再说!”他径直走入浣花,只见矮墙屋顶、树下井旁、廊前厅后,都密密麻麻地站满了捧圣军军卒。

都尉将二人引入鸳鸯厅,识趣地弯身退到了厅外守候。

蜀绣屏风的跟前,王昭远正手持利剑抵在李廷的后颈上,冷漠地与五位捧圣军近侍对峙。李廷愁眉苦脸,拿这白袍少年毫无办法。

“乞儿,你一动不动多久了?”韩保贞朝他挤挤眼,示意大军已到,眼见都指挥使和枢密院副使踏步而入,王昭远却无动于衷,没有丝毫松懈。

“李虞候,你今天晚上把捧圣军大营都搬到散花楼来,搞什么?”张公铎将手中的长鞭收拢,坐到近前的圈椅上。李廷吓得冷汗直流,赶紧撩衣下跪:“不知都统到此,属下未曾远迎,请都统恕罪!”

张公铎哼了一声,质问道:“你不在青城山随侍贤妃娘娘,为何在此惊扰圣驾?”

“张公怎知圣驾在此?”李廷问道。

“本都统职责所在,自然知道。只是李虞候居然也知道圣驾在此,好生奇怪!”

“属下确有大事回禀陛下,可……”李廷并不直接回答,而是瞥了瞥王昭远。

“虞候为控鹤军代劳,老张是不是该谢谢你?”张公铎紧紧地咬着牙槽厉声责问。

“张公不知,昨日酉时青城山地震,死伤无数,贤妃娘娘宾天,此等大事,属下来不及回禀,自作主张护驾到此,不敢有丝毫怠慢!”李廷据实回禀。

“贤妃娘娘?!”

张公铎和韩保贞全身一震,大惊失色,连王昭远手中的长剑也忍不住抖了抖。

“是!”

“大胆李廷,你不速呈陛下,准备耽搁到几时!”张公铎一下子弹起身,手中的马鞭直指李廷的鼻尖儿。

“属下正是在此候驾!”

“圣驾何处?”

“陛下他,在西厅暖阁……”李廷垂眸,声音越来越低,不敢继续说下去。张公铎定了定神,走到李廷的跟前,语气放缓了许多:“看来张某错怪李虞候了!先把这里交给控鹤军,虞候随我入宫,面见太后娘娘。”

“陛下他……”

“哎!”张公铎脸色难看,极力控制着内心的怒火,他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这才提起长鞭对韩保贞命令道:“韩保贞听令,老张命你在此护驾!李廷即刻随我入宫!”

李廷看着张公铎,面露焦灼,他心想:莳花阁那位不肯露面,违逆眼前这位脾气暴躁的宰辅重臣,更是大罪。无奈之下,他只好跟随张公铎退下,一同撤走的还有聚集在散花楼的捧圣步兵。二十名骠骑控鹤军神不知鬼不觉地进驻浣花,园子看起来空空荡荡的,粉衣小侍进进出出也不受打扰。

散花楼外却沸腾起来,被放出来的客人不依不饶,让暮雨好一番解释。“哎哟!捧圣军军爷莅临散花楼,不喝杯薄酒如何说得过去?”暮雨还想纠缠,拉着李廷不许他走。李廷是行伍中人,光是看着暮雨便全身酥软,被她嗔怪着瞪了一眼,更是连路都走不稳了。

张公铎看在眼里,忍不住厉声喝止。

暮雨一早便憋着满肚子的气,看到这般情形,更是火冒三丈,她索性扬着脖颈儿走到张公铎跟前,睁着乌黑的杏眼,发起怒来:“军爷到散花楼撒野,不知受了谁的指使,都统不责罚便算了,还准备层层相护到什么时候?”张公铎蹙着眉头看了她一眼,哼了一声,拔腿便走。

此刻,散花楼的莳花阁内凉风悠悠,朝光正匍在榻前为张业斟酒。使相张业是当朝六宰辅之一,在京畿遥领武信军节度使。

近卫已经回禀,张公铎带着骠骑控鹤来到散花楼,将捧圣步兵全数打发了个干净。

“我看那李虞候愚蠢至极,迟早会连累了使相。”朝光柔言慢语,将夜光杯递到面前这位面孔模糊的中年使相手中。张业接过酒杯思忖,楼外夜风潜入,灯火不停地跃动,他的表情在光影中明明灭灭,显得愈发不可捉摸。朝光的眼瞳刚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便听张业问道:“朝光你心智过人,推测一下,今晚的事情可有几分蹊跷?”

“相公不妨直言。”朝光不动声色地回答。

“赵妃已经宾天,皇帝却在散花楼,不觉得奇怪吗?天家来此是为了寻欢作乐,还是避难呢?”

“自然是寻欢。”朝光笑容盛放,眼波如美酒欲滴,“相公跟朝光说说,陛下究竟遇到什么了?散花楼如何避得了难?”

“他不直接回宫,却跑到这散花楼里……”张业的眼睛眯缝起来,眸子被褶皮堆砌得几乎看不见,他的手指头敲着杯沿,自顾自说道:“这是以身做饵,请君入瓮吗?”

朝光也正满腹疑惑,她历来是安排巧事的高手,自然觉得巧事太多,未免离奇。费蕊拿给她药方,却叮嘱她分散购买,难道孟昶和赵妃果然遇刺,抑或整个京城已被控制?孟昶倘若真的遇难,选择这个地方躲避当真是聪明。散花楼地处南郊,合江苑和水码头近在咫尺,原本就是贵胄出没的地方。当初散花楼选在此间经营,就是看中此处能即刻入城进京,也能瞬间下水出川,这就是个可进可退,亦可掩人耳目的地方。此时朝光心思荡漾,眼眸中却是一派风月流年。这些事发生在一天之内,如乱麻散珠,可一旦串联起来,答案呼之欲出!她在等待张业接下来的话,告诉她皇帝为何会到散花楼来。

可是过了许久,张业只是凝神沉思,并没有再开口说话。

朝光问:“小皇帝生性风流,又值青春年少,喜欢流连风月场所,有何不妥?”

“我们这位小皇帝,从小就在庄宗的身边吃尽了苦头,生性狡诈多变。他十三岁任行军司马,十六岁即登帝位,当年就敢执杀宰辅李仁罕。他到现在都还没亲政,竟敢杀子灭族啊,何其心狠,当年老将李肇就被吓得丢了拐杖,跪在殿前,大气也不敢出。”张业抬手将杯中的酒小酌一口,似乎沉浸在往事之中,无法自拔:“朝光你不知道,那可是我的元舅啊!偌大的相府宅邸充作官舍,万贯家财查抄一空,牵连宗族不是入狱监禁,就是绝了户……”

张业所说的往事无人不晓,就连散花楼的俳优也能讲上半月光景。

三年前,高祖孟知祥崩殂,不过两个月,顾命大臣李仁罕便向幼主索要六军军事。左右卫圣、匡圣、捧圣、控鹤、奉銮、肃卫六军是皇帝亲掌的侍卫亲军,在这武人当政的时代,索要六军军事便是索要皇权。乱世中,皇权更迭本是平常事,李仁罕一提出来,少年天子便即刻答应,不仅答应请判六军事,还加兼他为中书令。可是,转瞬不过一个月,李仁罕就被殿前伏兵执杀,檄文声讨宰相专权,加失君臣之道,宪台抱怨,废坏纲常,以臣弑君,人心离叛,如此这般杀一儆百,杜绝老臣拥兵自重尔尔。蜀中百姓赞赏少年天子生于忧患,杀臣立威,显出帝王本色,多少前朝帝王便是以杀立威以后,才有了诸如汉唐盛世的繁华景象。在这个尚武的年代,老百姓对年轻帝王的喜爱无非因他生得伟岸俊丽、文武双全,但朝臣对他的评判却各执一词,甚至截然相反。

“我一闭上眼睛就想起明德元年,有时候看着看着,老觉得小皇帝生着两张脸,一时一变,让人心悸。”张业说着,眼眸中露出一丝惆怅。朝光体贴地一边往他的空杯中斟酒,一边柔声笑道:“相公身居宰辅之位,与皇帝又是姻亲,当年没被牵连,现在担心他会加害于你吗?”

“孟三郎要是高祖那样的直性子就好了,但他性格叵测,如今更是一意孤行。以往我同王处回、赵廷隐联手还能控制朝局,可是自从赵氏封妃,太保赵季良便以相父自居,我这个郎舅形同虚设。年初中原使臣入蜀谒拜,我力主索回前蜀朝丢失的秦州、成州和阶州。可是他居然相信石敬瑭所谓的姻亲之好,对恢复三州之事绝口不提。石敬瑭算个什么东西!拿幽云十六州换了个儿皇帝的宝座,我还动他不得了?我带人去丈人观理论,他居然说要将藩镇精壮收入禁军!被我训诫一顿,便躲在青城山!简直是个小人!”

朝光扑哧一笑,说:“我怎么觉得,他跟刘皇叔家中的小阿斗一样,不足挂齿啊!朝中赵太保、张都统、赵侍中没有哪一个不被他扰得焦头烂额的,三天两头到散花楼散心!”

“大内的私事你都知道,朝光夫人还说你的散花楼只是勾栏之所!”张业似乎松了一口气。

“相公!”朝光委屈万状,“您的娘子天天侍奉朝中能臣,听到个把稀奇古怪的事情,转头当下酒菜讲给您听。既然相公训诫,以后我不再乱讲便是!”

张业释然,伸手揪住朝光的鼻子:“卿卿爱怎么说便怎么说,看谁敢说半个不字!”

朝光破涕为笑,娇滴滴地委身于他跟前说:“朝光明白相公忧心,不过当年中书令被杀,刚登基几天的小皇帝哪儿能说杀便杀呢?还不是太保赵季良和枢密使王处回挟天子之威,行一己私权,他们才是相公应当提防的人啊!孟三郎被你逼急了,说出削藩的话,相公也当真吗?糊里糊涂的阿斗皇帝是相公需要的,否则赵季良岂不如虎添翼?”

“他要真的糊涂就算了,只怕他稳坐御榻跟我周旋。真要换个皇帝,其他人未必肯!”说到这里,张业长长地叹了口气,“今天的天雷,当是给他一个警告吧!”

朝光心中一动,眨眼笑起来:“相公连天雷都请得动,区区朝局算什么!”

张业扬了扬手:“说笑的,你还当真。”

朝光却认真了:“诸葛孔明能借东风,相公怎么不能请天雷!朝光听说前蜀王衍的后宫有位波斯美人,会使神苍术,能在白昼引下天雷化为蛟龙腾空,跟日前的情形何其相似!”张业不置可否,正待敷衍,朝光却又想起什么,捏着拳头恨恨道:“可惜孟三郎躲过天雷,却让朝光调教多年的心血付之东流!我还想着能让隐娘为散花楼增光添彩,谁知她偷偷跟孟三郎好上了!”

张业问道:“你是说,孟三郎与浣花娘子早就认识?”

“可不是吗!今日偷摸着相会,要不是禁军搜查,我还被蒙在鼓里呢!”

“哦?怎么说?”

“蕊娘入蜀不到半年,以络纱覆面,号称‘隐娘’。我放出话去,今年端午必定是她夺得花魁,蜀中雅士翘首企盼,头一份拜帖已经有人出价千金。前一段时间,我觉察出她心不在焉,想着是她跟哪位郎君相思,也许过段时间玩儿腻了就散了。今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孟三郎恐怕要带她回宫吧!”

张业听着,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他拍着朝光的肩膀说:“这位小娘子既然是夫人调教的,让她进宫也好。”

朝光喜出望外,说:“会不会折煞了那孩子。上届花魁荣五娘让王衙内买了身份文牒,我这里还欠着你家衙内的情。再说,蕊娘头脑简单,入宫以后,恐怕难为相公所用。”

“不为我所用,同样不能为他人所用。难道她还能反了夫人你?”

“相公放心,蕊娘由我亲手带大,虽然暂时无法为我所用,但绝不会反,散花楼这点儿手段还是有的。”

浣花暖阁中。

孟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抱着头颅在狐裘的围裹中挣扎喘息,颈间青筋暴起。

“天家哥哥!”王昭远忍不住扑在被褥上失声哭泣,眼泪鼻涕淌了一脸。“乞儿,让开!”韩保贞不耐烦地用力一拉,将王昭远撂在一旁。王昭远颓然跌坐在地上,抹着眼泪抽泣:“半道上还好,刚入城就不行了。早知这样,昨日一早太后传召回京训话,我就该抗旨不走。”韩保贞顾不得理会他,从身后拿出一个翠绿的竹罐儿来,里面有专门的药汁养针。

费蕊焦急地看着韩保贞,问道:“这是什么?”

韩保贞取出竹罐儿中的银针,对费蕊解释说:“行军的人习惯带这个,麻沸散浸养的,行不行先试试。好在陛下服过护心丹,否则就要靠华佗再世、扁鹊重生啦。天成四年,淮南的徐知诰用金钟酌酒赐给兄弟徐知询,结果这酒让伶人申渐高喝掉,没等解药到手,整个头颅便溃烂腐败,天家所中之毒,应该就是这种鸩毒。”

费蕊倒吸了口冷气,她从未见过真正的鸩毒:“鸩毒提取过程繁复,民间哪儿来这样的毒?”

“不错,鸩毒素来为朝廷所掌。”韩保贞一边说着,一边瞅准时机,轻轻一送,将银针扎进孟昶耳后,“中原朝廷明令销毁,曾禁止鸩鸟过江,本朝高祖觉得此毒太过阴险,内库至今也没有存放过此毒药。”

“那,这毒……”

“如若存心,总是能找到办法的。”

九层莲瓣的灯台上烛火摇曳,费蕊端坐在榻前的绣墩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孟昶。

随着韩保贞双指轻捻,皇帝慢慢安静下来。

“仁赞哥哥!”费蕊轻轻呼唤,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孟昶闭着双眼摆了摆手,脑中似有一团血雾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