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奈良佛教六宗
随着日中佛教文化交流的发展,除大量汉译佛教经典传入日本外,中国的佛教学派和佛教宗派的著作也逐渐传入日本。日本僧尼在日常生活中除按国家规定诵读《金光明最胜王经》、《法华经》、《仁王般若经》三部“护国经典”外,还举办讲经会,进行佛学研究。从飞鸟时代到奈良时代最流行的佛典不仅有所谓“护国经典”,还有《大般若经》、《金刚般若经》、《维摩经》、《胜鬘经》、《华严经》、《梵网经》、《无量寿经》等。朝廷对僧尼进行佛学研究采取鼓励和支持的态度。养老二年(718年)十月太政官告僧纲曰:
智鉴冠时,众所推让,可为法门之师范者,宜举其人显表高德;又有请益无倦,继踵于师,材堪后进之领袖者,亦录名腊(按,姓名和受具足戒之后的年数),举而牒之;五宗注56之学,三藏之教,论讨有异,辨谈不同,自能该达宗义,最称宗师,每宗举人并录;次德根有性分,业亦粗细,宜随性分,皆令就学;凡诸僧徒,勿使浮游,或讲论众理,学习诸义,或唱诵经文,修道禅行,各令分业,皆得其道……(《续日本纪》卷八)
这是要求僧纲向朝廷推举智德兼优的僧人予以表彰;荐任有才干的学僧担当僧官职务;凡在佛学“五宗”和三藏(经、律、论)的研究中取得优异成绩者,可推举为“宗师”;应根据僧尼的素质和佛学水平,组织他们学习、研讨佛法,或从事读诵佛经,或专心修持禅法。政府还以经费资助各大寺院的佛学研究,设立写经所为学僧提供佛教经典章疏。与中国官置译场翻译佛经不同,日本一直把抄写汉译佛经作为兴隆佛教的一项重要事业。在这种情况下,佛教研究有了很大发展。
8世纪中叶,日本出现了最早的以研究某一部或几部佛典为中心的佛学团体,好像隋代中国的学僧团体“五众”——大论众、讲论众、讲律众、涅槃众、十地众那样,日本的佛学团体开始也称为“众”。在《元兴寺伽蓝缘起并流记资财账》、《大安寺伽蓝缘起并流记资财账》、《法隆寺伽蓝缘起并流记资财账》等当中,记载有三论众、摄论众、成实众、修多罗众、律众、唯识众、别三论众注57等学僧团体名字及提供给它们的钱数,如“律众十九贯八百卅文,三论众卅贯,唯识众卅六贯九百六十八文”等等。现对其中提到的团体虽还不十分清楚,但可以推想出,它们分别以三论(《中论》、《十二门论》、《百论》)、《摄大乘论》、《成实论》、《般若经》等大乘佛经(修多罗,是经梵文的音译,也有的学者认为是指经量部,恐非)、戒律、《成唯识论》等,作为自己研究的重点。
此后,随着中国佛教宗派的不断传入和日本学者在研究中重新组合、集中,逐渐形成六宗:三论宗和成实宗、法相宗和俱舍宗、华严宗、律宗。佛教史书称之为“奈良六宗”,相对于平安时代的京城(今京都),又称“南都六宗”。在这六宗当中,成实、俱舍二宗本来就不是独立的宗派,而分别依附于三论宗和法相宗。这些宗派因为传来日本不久,直到奈良时代结束,无论在教义的论证还是在僧人的组织方面,基本属于学派的性质。
一、三论宗和成实宗
三论宗以主要研习印度龙树《中论》、《十二门论》、提婆《百论》而得名,后秦鸠摩罗什(344—413年)译出三论后,师徒相继研究。这方面的著名弟子有僧睿、僧肇以及僧导等人。中经南朝宋、梁的僧朗、僧诠,至陈代的法朗,三论学说有很大发展。法朗的弟子吉藏(549—623年)生活于隋及唐初,正式创立三论宗。吉藏著有《中观论疏》、《十二门论疏》、《百论疏》、《三论玄义》、《大乘玄论》及《二谛义》等。基本理论是真俗二谛论和“八不”中道论。该理论认为世界万有皆由因缘和合而生,空幻不实,但在世俗人的眼中它们是真实存在的,称此为俗谛或世俗谛,意为世俗人的真理;在得道的“贤圣”看来,一切皆空无实体(“自性”),是“毕竟空”,此即为真谛或第一义谛。正如“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那样,真、俗二谛也是“相即”、“不二”的,世界的真实面貌(“实相”)是非有非无,“虽空而宛然假(按,假为假有,即一般意义上的有),虽假而宛然空”(《大乘玄论》卷一),此即为“中道”。万物生非真生,灭非真灭,而是不生不灭,不常不断,不一不异,不来不出,此即“八不”;用此“八不”来说明“中道”,名“八不中道”。吉藏曾住会稽(今浙江绍兴)嘉祥寺,因称“嘉祥大师”。在隋文帝末年应诏住扬州慧日寺、长安日严寺,唐武德(618—626年)初应诏为十大德之一,参与“纲维法务”(《续高僧传》卷十一)。
早在飞鸟时代,三论之学已传入日本。一般认为推古天皇十年(602年)到日本的百济僧观勒即为三论学者,他曾向日本朝廷“献历本及天文地理方术之书”(《元亨释书》卷十六)。圣德太子之师高丽僧惠慈也是一位三论学者。但日本的学术界认为推古三十三年(625年)到日本的高丽僧慧灌才正式把三论宗传入日本。《元亨释书》卷一载,慧灌曾“入隋受嘉祥吉藏三论之旨”,到日本后,天皇敕住元兴寺,奉诏祈雨,“著青衣讲三论”,后任僧正。此为日本三论宗的初传。慧灌向福亮传授三论宗教义,福亮传授智藏。福亮原籍中国江南吴地,据传也曾从吉藏学过三论宗(《元亨释书》卷十六)。智藏是福亮在俗时之子,后来渡海入唐,重学三论,回日本后居法隆寺,“盛唱空宗”,为日本三论宗的第二传。智藏有弟子道慈、智光和礼光。
道慈(?—744年),俗姓额田,师事智藏学三论,大宝元年(701年)入唐请益,“经律论多涉猎,益究三论之旨”,养老二年(718年)归国,盛传三论教义。此为日本三论宗的第三传。天平九年(737年),圣武天皇在宫中举办“最胜王经会”,敕道慈为讲师。在把大安寺移建到奈良时,道慈受诏任造寺监护。他把在唐时所绘制的长安西明寺图拿出来作为改建的样图。大安寺建成后,因功受赐封五十户和侍童。天皇在封诏中曰:“法师远涉苍波,核一异闻于绝域。遐游赤县,研妙机于硕师。参迹象龙,振英秦汉,戒珠如满月,慧水似巨瀛。”(《元亨释书》卷二)可见尊崇之深。据传他曾从义渊受法相宗之学,在唐还跟印度僧善无畏学过真言密宗。凝然(1240—1321年)在所著《三国佛法传通缘起》卷中说,道慈所传“三论为本,兼弘法相、真言等宗”。天平九年(737年)四月八日,奏在大安寺转读《大般若经》,以护寺镇国,后为恒例。曾任律师,著《愚志》1卷批评当时的僧风。道慈被日本三论宗奉为三祖,弟子有善议。善议授法于安澄、勤操。安澄有弟子实敏。实敏居西大寺,使此寺也成为三论宗传法中心之一。
智光、礼光住元兴寺,皆从智藏受学三论宗,同时兼奉阿弥陀佛西方净土信仰。礼光死后,智光命图工绘制阿弥陀佛西方净土之图,称“智光曼荼罗”。注58著作有《般若心经述义》、《净名玄论略述》、《中论疏记》、《初学三论标字义》、《大般若经疏》、《无量寿经论释》、《观无量寿经疏》等。弟子灵睿,对后世三论宗影响较大。
成实宗,中国佛教学派之一,所依经典是古印度诃梨跋摩《成实论》。诃梨跋摩原是印度说一切有部僧,后受大众部的影响著此书批判说一切有部理论。《成实论》在论证苦、集、灭、道四谛的框架内提出其教说,认为有情众生的苦因是烦恼与“业”(思想言行),要从苦中解脱必须灭除作为一切烦恼和业的本源的“无明”,而要灭除“无明”就要彻底破除对“假名”之我、法及空的执著,此为灭三心——灭“假名心”、“法心”和“空心”。认为人由色受想行识这五阴和合而成,是假名而非实有;即使是五阴诸法,从“第一义谛”来看,也“空无所有”;而通过修证达到断灭一切心理活动的“灭尽定”(无心定)和“无余涅槃”的境界时,与“空”相应的观念也不存在。《成实论》主张人、法两空,义近大乘。自从后秦鸠摩罗什译出此论之后,其门下南朝僧导、北魏僧嵩对此进行研究并著注疏,此后研究日盛。南朝梁时弘传此学的著名学僧有:开善寺智藏、庄严寺僧旻、光宅寺法云,被称为“三大法师”,他们同时也是研究《大涅槃经》的学者。至隋吉藏创三论宗,批评《成实论》未能认识色空不二,真谛、俗谛相即的中道,仍判它为小乘,此后转微。
在日本,成实宗依附于三论宗传入,从未成为独立的佛教宗派。早期的三论学者,如高丽惠慈、慧灌,百济慧聪、观勒等人,都通成实之学。中国南朝梁代“成实师”光宅寺法云(467—530年)曾联系《成实论》讲《法华经》,所著《法华义记》载有这种思想,此书经高句丽传入日本,圣德太子所著的“三经义疏”之一《法华义疏》4卷,就吸收了此书的思想。《三国佛法传通缘起》卷中说:“圣德太子作三经疏,以《成实论》为法相门,依光宅义以立义门光宅法师是成实师,正弘大乘,而以《成实》判法性相。”又说:“太子以惠慈、慧聪、观勒为师习学佛法,即是三论、成实宗义而已。”天武天皇(673—686年在位)时,百济僧道藏赴日讲《成实论》,撰《成实论疏》16卷,此为后来讲习《成实论》者常用之书。在一些传授三论宗的寺院,如元兴寺、大安寺、西大寺、法隆寺等,也兼习《成实论》。不知作者的《成实义章》23卷、《成实义林》2卷,也常被讲论成实学说者参考。
二、法相宗和俱舍宗
法相宗是中国佛教宗派之一,由唐玄奘(602—664年)及其弟子窥基(632—682年)创立。所依经典据称有“六经十一论”,实际上其中有的经典并未传译到中国。最重要的有《解深密经》、《瑜伽师地论》、《摄大乘论》,以及玄奘糅合印度瑜伽行派“十大论师”(以护法论师为主)的对世亲《唯识三十论》的注释所编译的《成唯识论》,窥基《成唯识论述记》、《成唯识论掌中枢要》等。其教义否认世界万有的实在性,认为一切为心识所变,所谓“三界唯心,万法唯识”。把人的认识能力或精神作用分为“八识”——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末那识、阿赖耶识。其中阿赖耶识是主宰前七识的“根本识”,说其内藏有的精神性的“种子”是构成万物的本原。把思想认识的转变(有系统的“转依”、“转识成智”说)看成是由迷而悟,由染而净的修习过程。因为玄奘受到唐太宗、高宗和朝廷达官贵人的尊崇,因此,法相宗在唐初以长安为中心曾盛极一时。玄奘的弟子达几千人,著名的有窥基、圆测、普光、法宝、神泰、靖迈、慧立、玄惊、神昉等。法相宗在窥基之后,著名的学者有慧沼(651—714年)、智周(669—723年),此后衰微。慧沼著有《成唯识论了义灯》、《因明入正理论纂要》等。智周著有《成唯识论演秘》、《成唯识论了义灯记》、《成唯识论枢要记》等。
法相宗最初由日僧道昭(629—700年)传入日本。道昭,俗姓船,出家后住元兴寺,孝德天皇白雉四年(653年)奉敕从遣唐使小山长丹入唐,同行者有道严等僧俗13人。道昭到达长安,投玄奘门下学习法相唯识教义,回国时玄奘赠以佛舍利、经论及法相宗章疏等。齐明天皇七年(661年)返归日本,以元兴寺为中心弘布法相宗义。此为法相宗第一传。他在唐时曾跟玄奘及慧满受学禅法,归国后在元兴寺东南别建禅院,常修禅定,“从昭学禅者多矣”(《元亨释书》卷一)。道昭从唐带回的经籍被收藏在此禅院之中。道昭在传教授法之余,还从事利益民众的社会事业,“路傍穿井,诸渡储船”等。死后,其弟子依其遗言举行火葬,此为日本火葬之始。齐明天皇四年(658年),智通、智达乘新罗船入唐,也从玄奘学法相宗,回国后在元兴寺传法相宗,为日本法相宗的第二传。此第一、二传,都是直接受传于玄奘,以元兴寺为传法中心,在日本佛教史上称为“元兴寺传”,又称“南寺传”,因寺在飞鸟(在今奈良的耳成山南),也称“飞鸟传”。
文武天皇大宝三年(703年),在日本的新罗僧智凤、智鸾、智雄奉敕入唐,从“朴阳大师”智周学法相宗,归国后弘传此宗,为日本法相宗第三传。智周曾师事慧沼,而慧沼之师是窥基。智凤曾应藤原不比等(历任大纳言、右大臣)之请担任“维摩会”的讲师,讲《维摩经》。智凤的弟子义渊比较有名。元正天皇养老元年(717年),玄昉随遣唐使多治比县守入唐,谒智周从学法相宗,天平七年(735年)回国,带回经论章疏5000余卷及佛像等。此为日本法相宗的第四传。第三、四传都受自玄奘的再传弟子智周,传法中心在兴福寺,故也统称“兴福寺传”、“北寺传”。
俱舍宗是中国的佛教学派之一,因主要研习印度世亲的论书《阿毗达摩俱舍论》而得名。世亲根据说一切有部综合性论书《大毗婆沙论》,并吸收经量部观点,把世界一切主客观现象按五蕴、十二处、十八界三科分类,用五位(五大类)七十五法(名相、概念)总括之;尤以主张“我空”、“法有”(“法”指五蕴,谓三世实有,法体恒有)著称,在修行方面特别强调观想四谛之理。南朝陈真谛初译,称《阿毗达摩俱舍释论》,慧恺、法泰等传习之。唐玄奘再译,称《阿毗达摩俱舍论》,弟子普光撰《俱舍论记》,法宝撰《俱舍论疏》,神泰也撰《俱舍论疏》,合称“俱舍三大部”。《俱舍论》是小乘佛教论书。在中国,俱舍宗仅作为学派依附在法相宗的内部。
日本奈良时代的俱舍宗也是法相宗的附宗,由道昭、智通、智达等人把法相宗和俱舍宗同时传入日本。传承世系与法相宗相同,也分元兴寺传(南寺传)和兴福寺传(北寺传)。在学说主张方面,属元兴寺传的护命等人传授新罗僧智平的学说,认为“有为法”(有生灭变化的现象)虽有生有灭,但其“体”(法体)是无生无灭的,兴福寺传的俱舍宗学者和其他学者多主张“法体生灭义”(《三国佛法传通缘起》卷中)。此外,华严、三论“两宗学者,自昔以来,达有宗义,善俱舍宗”,“其师资相承事,全同二宗血脉”(同上)。研究《俱舍论》的学僧还研究《发智论》、《大毗婆沙论》等说一切有部的论书。因为《俱舍论》介绍了佛教的基本知识和概念,即使一般的僧人也把它当作佛学入门书来学习。
现将奈良时代几个著名的法相宗僧人作简单介绍。
义渊(?—728年),俗姓阿(或云市往氏),自幼被天智天皇收养,同皇子同住岗本宫,出家后从智凤学法相唯识之学。从他受业的弟子有行基、玄昉、良辨、宣教、良敏、行达、隆尊等人。道慈、道镜二人亦出其门。
行基(668—749年),俗姓高志(百济后裔),出家后居药师寺,从新罗僧慧基学《瑜伽师地论》及《唯识论》(此当是《成唯识论》)等,后投学义渊之门。行基积极到民间传教,并组织信徒兴办社会公益事业,据《元亨释书》卷十四记载:“道俗追随之者以千百数。所过遇险难架桥修路,指某地之可耕垦,点某水之可瀦灌,穿渠池,筑堤塘,计划功绩,不日而成。”元正天皇时以《僧尼令》严格控制僧尼,不许僧尼随便到社会上活动,规定“其有乞食者,三纲连署经国、郡司……午以前捧钵告乞,不得因此更乞余物”(第七条),并不许自称“圣道”,假说灾祥。行基的活动曾一度遭到朝廷的禁止,养老四年(720年)诏曰:“方今小僧行基并弟子等,零叠街衢,妄说罪福,合构朋党,焚剥指臂,历门假说,强乞余物,诈称圣道,妖惑百姓,道俗扰乱,四民弃业。进违释教,退犯法令。”(《续日本纪》卷七)说明行基用宣说善恶因果报应和残身供养等方式在民间传教,引起很大影响,对律令制政府构成威胁,故朝廷下令加以制止。然而鉴于行基的社会影响太大,后来朝廷不得不作出让步。天平七年(735年),圣武天皇诏许行基身边凡男年61、女年55以下者可以从他出家。天平十七年(745年)敕任行基为大僧正。在圣武天皇发起修建东大寺及金铜卢舍那佛像的过程中,行基率领徒众四出化募,与力甚大。天平二十一年(749年),圣武天皇从行基受菩萨戒,赐他“大菩萨”之号。行基的信徒很多,据《元亨释书》卷十四所载:“基之所过,耕夫舍耒耜,织妇投机杼,奔波礼谒,村里阗咽,而不容往来。”时人多称他为“行基菩萨”。弟子有僧景等。
至于玄昉、道镜,虽是法相宗僧人,如前节所介绍,他们的影响已远远超出宗教范围。
三、华严宗
华严宗是中国佛教宗派之一,以《华严经》为主要经典。早期的华严学者有隋、唐初的杜顺、智正,杜顺被后来正式创立的华严宗追认为初祖。被追认为二祖的是他们二人的弟子智俨,著有《华严经搜玄记》、《华严孔目章》、《华严五十要问答》等。唐代法藏(643—712年)正式创宗,著有《华严经探玄记》、《华严一乘教义分齐章》(《华严五教章》)、《华严经旨归》等。华严宗主张真如缘起论,认为真如(法性、一真法界)是世界一切现象的本体和本源,用重重无尽的法界缘起来说明由真如而生起的各种现象间的关系,认为理事、事事圆融无碍,佛与众生没有根本差别。法藏受到武则天、唐中宗的信敬,华严宗兴隆一时。著名弟子有宏观、文超、智光、慧苑等。法藏死后,华严宗教势不振,至四祖澄观(760—820年)、五祖宗密(780—841年)时又有新的发展。澄观著有《华严经疏》、《华严经随疏演义钞》、《华严法界玄镜》等。宗密著有《华严经行愿品别行疏钞》、《注华严法界观门》、《圆觉经大疏》、《圆觉经大疏钞》等,兼传禅宗。
最早把华严宗章疏传到日本的,是天平八年(736年)到达日本的唐僧道璇。道璇(702—760年),俗姓卫,唐许州(治今河南许昌)人,出家从定宾学戒律,从北宗禅神秀的弟子普寂(651—739年)学禅法,同时学华严宗教义。来日本之前住在洛阳大福先寺,应日僧普照、荣睿之邀在天平八年(736年)赴日传律,随身携带华严宗章疏。但道璇并没有弘传华严宗。圣武天皇天平十二年(740年),日僧良辨奏请天皇以敕召请新罗僧审祥到金钟道场(后之东大寺法华堂)讲《华严经》。后世以此作为日本华严宗的正式创立。审祥此前曾入唐从法藏学华严宗,天平初年赴日,住大安寺。他所讲的《华严经》为东晋佛陀跋陀罗的译本,称旧译,有60卷。他讲此经时以法藏《华严经探玄记》为依据。他自为“讲师”,另有慈训、镜忍、圆证三僧担任“复师”(复述、发挥讲师所讲的义理者),请十六僧为听众。每年讲经20卷,连讲三年。审祥死后,由“复师”继为“讲师”续讲《华严经》。后来唐武周时实叉难陀所译《华严经》(称新译)80卷传入日本,讲此经时以法藏弟子慧苑的《华严经刊定记》为依据,而在澄观《华严经疏》传入后,又改用此疏为依据。
圣武天皇特别尊崇华严宗。据传在审祥讲《华严经》之后,他与皇后大加施舍,“由兹天皇即发弘誓大愿,于此一乘极为尊重,特绍(按,原作‘诏’)隆为务,救济为心矣”(《三国佛法传通缘起》卷中)。从天平十六年(744年)以后,每年命讲《华严经》。奈良时代由国家兴办的佛教事业,著名的是圣武天皇发愿进行的东大寺和国分寺的建造。东大寺是总国分寺,其所奉的大佛像即为《华严经》所说的教主报身佛卢舍那佛(新译作“毗卢遮那佛”)。如前节所述,大佛像的造型设计即依据了华严宗的教理。
日本华严宗虽以唐僧道璇为最早传入者,但以最早讲《华严经》的新罗僧审祥为初祖,以劝请审祥讲经的良辨为二祖。良辨(689—773年),近江国(今滋贺县)人(或云相模国人),俗姓百济(或云漆部),初从义渊学习法相宗,后从慈训受华严宗教义;慈训曾跟审祥学过华严宗教义。良辨在东大寺建造中出力很大,天平胜宝三年(751年)因功被任为少僧都,第二年被任为东大寺初代别当(原为除本职外另任别职之意,此为僧官名,相当于一寺之主),后升任大僧都、僧正。弟子有实忠,以兴办供养十一面观音像的“修二月会”(每年二月初一至十四日)著称,此外有安宽、镜忍、标琼、良兴、良慧、永兴、忠慧等人。寿灵著有《华严五教章指事记》,是对法藏《华严五教章》的注释书,据说他也是良辨的弟子。
在日本奈良时代,东大寺是华严宗的中心道场,此外大安寺、药师寺、西大寺、元兴寺等,也是研修华严宗的重要场所。
四、鉴真东渡和律宗
律宗是中国佛教宗派之一,以弘传戒律得名,主要弘传《四分律》,故也称为四分律宗。有三派:(1)相部宗,隋唐间的法砺(569—635年)创立。他著有《四分律疏》10卷、《羯磨疏》3卷、《含忏仪轻重叙》等,因长期在相州(治所在邺,今河南安阳),故其律派称相部宗。法砺有弟子满意、怀素等人。满意传大亮,大亮传昙一。昙一著《发正义记》,阐明南山、相部二宗主张的不同。定宾也是满意弟子,著《饰宗义记》,解释法砺之疏。(2)南山宗,唐初道宣(596—667年)创立。道宣是智首的弟子,著有《四分律删繁补阙行事钞》3卷(简称《行事钞》,现分12卷)、《戒本疏》4卷、《羯磨疏》4卷等,还著有史学著作《广弘明集》、《大唐内典录》、《续高僧传》等。因长期在终南山讲律和撰写律学著作,其律学被称为南山律宗。弟子中著名的有大慈、文纲、名恪、灵崿、周秀、融济等。文纲的弟子有弘景(宋代因避太祖父赵弘殷之讳,改写“恒景”)、道岸。(3)东塔宗,由怀素(624—697年)创立。怀素本是法砺弟子,后因对其师律学不满意而离去,著有《四分律开宗记》10卷,批评法砺的律学,此称《新疏》,又著《新疏拾遗钞》20卷及《四分僧羯磨》和《四分尼羯磨》各3卷等。因所在长安西太原寺有东塔,其律学称东塔宗。
唐后期道宣的南山律宗最为盛行,成为以后中国佛教律学的正统注59,而其他二宗逐渐衰微。《四分律》是小乘法藏部的戒律,前面部分是僧尼戒条——僧250条、尼348条,是具足戒;后面部分是有关僧团行事仪式、生活规则等。道宣认为不仅应止恶,还应主动行善,提出“止持”、“作持”并重的理论。“止持”意为“诸恶莫作”,戒律前部之僧尼戒条即是“止持戒”;“作持”相当于“诸善奉行”,戒律后部的僧团仪规等可称之为“作持戒”。在持戒的同时行善,就同时做到止持与作持。他又把戒分成四科:戒法(一切戒律)、戒体(通过受戒在内心所形成的持戒的信念与意志)、戒行(遵守戒规的行为、语言)、戒相(持戒的具体表现及不同戒的规定)。道宣的戒体论最具特色,既反对法砺相部宗据《成实论》以“非色非心”为戒体,也反对据说一切有部的论书以“无表色”(虽属色,但谓无见无对,实仍指持戒的意志)为戒体(后之东塔宗持此观点),而主张据法相宗理论以心识(阿赖耶识中的“善法种子”)为戒体,从而做到依大乘佛教理论解释戒体,把大乘佛教重视心性修养的精神引入律学。道宣还把《四分律》作了大乘的解释,说它“通明佛乘”,“分通大乘”,又把《菩萨地持经》、《瑜伽师地论·戒品》及《梵网经》中所载的菩萨戒和大乘“三聚净戒”注60作为自己律学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道宣对《四分律》中的戒条、授戒及各种僧团行事仪规作了详细解释。道宣所建立的以《四分律》为中心的融汇大小乘戒律的佛学体系,迅速为佛教界接受和采用,并传到朝鲜和日本。
日本在佛教传入后虽也从朝鲜、中国传入一些戒律,但长期以来不能按戒律规定举行度僧授戒的仪式。按戒律规定,皈依佛教并受五戒成为居士,受十戒成为沙弥或沙弥尼,受具足戒才成为正式僧尼。授具足戒时,必须有三师(戒和尚、教授师、羯磨师)、七证(七位充当证人的和尚),或至少要有“三师二证”,才可举行仪式注61。对授戒仪式也有种种相应的规定。日本因为长期缺乏系统的律学理论和律师,僧尼出家受戒,按《占察善恶业报经》、《菩萨地持经》或《瑜伽师地论·戒品》,或是请受过戒的僧人授大乘三聚净戒,或是在佛、菩萨像前“自誓受戒”注62。因为僧尼享有免除课役的特权,朝廷严格控制僧尼出家的数字,但在通行这种授戒方法的情况下,是难以制止私度僧尼的。在日本僧尼迅速增加的情况下,为加强对僧尼的管理和通过集中授戒控制僧尼数字,朝廷积极从中国输入律学著作并召请中国律僧赴日传律。
《三国佛法传通缘起》卷下记载,在天武天皇(673—686年在位)时,“请僧二千四百余人大设斋会,僧尼虽多,未传戒律”,天皇特诏命道光入唐学习戒律。道光回国后,撰写了《依四分律抄撰录文》1卷。他把道宣的《四分律删繁补阙行事钞》带回,但并未研读。此后,道融读了此书,向人宣讲,“自尔已后,《事钞》之义,人多读传”。在圣武天皇天平(729—748年)年间,道融应良辨之请担任“说戒师”,在僧众布萨(半月一次举行的说戒和忏悔仪式)仪式上说《梵网经》戒(大乘戒)。良辨又请智璟讲《行事钞》。此后讲律的虽渐增多,但仍没有条件按律藏规定举行授具足戒的仪式。天平五年(唐开元二十一年,733年),圣武天皇敕兴福寺僧荣睿和大安寺僧普照搭乘遣唐使丹墀广成(或作多治比广成)的船入唐留学,并请僧赴日传授戒律注63。他们到达唐朝以后,先请洛阳大福先寺的道璇到日本去。道璇应请,在唐开元二十四年(日本天平八年,736年)搭乘日本遣唐副使中臣名代之船到达日本,被安置住在大安寺。道璇是禅宗北宗普寂(651—739年)的弟子,对华严、天台、律诸宗及禅宗北宗的理论都有很深的造诣注64,从中国带到日本的佛典中有华严宗章疏和道宣《行事钞》等律学著作。虽因戒律所规定的师僧(三师七证)不足不能立坛授具足戒,但他以大安寺为中心常向日僧讲授《行事钞》等律书,又常诵大乘戒律《梵网经》,著有《梵网经疏》等。道璇还传授以神秀为祖的北宗禅法。弟子中善俊以律学著称;行表年73从道璇“重受戒法”并受北宗禅;道璇还是平安时代日本天台宗创始人最澄之师。
把中国律宗正式传入日本,被日本律宗奉为祖师的是天平胜宝六年(754年)到达奈良的唐僧鉴真。
鉴真(688—763年),在日本被尊称为“唐大和尚”(“尚”或作“上”),死后谥“过海大师”。俗姓淳于,广陵江阳(今江苏扬州)人。年14(或云16)出家,唐中宗神龙元年(705年)从道岸受菩萨戒,景龙二年(708年)在长安实际寺从弘景受具足戒。弘景(634—712年)和道岸(654—717年)都师事过道宣弟子文纲,是著名的律宗学者。据日本真人元开《东征传》注65所载,道岸被全国“四百余州”(唐开元二十八年实有郡府328)奉为“受戒之主”。道岸死后,弟子义威也很有名。义威曾师事法砺的弟子满意,“诸州亦以为受(授)戒师”。鉴真受戒后,历访长安、洛阳二京,究学三藏,尤重律学,曾从道宣的另一弟子融济学习道宣的《行事钞》及《羯磨疏》、《释门亡物轻重仪》等注66;随满意的弟子义威、远志、大亮等学法砺的《四分律疏》。注67后来鉴真回到扬州,教授戒律。到开元二十一年(733年)鉴真46岁时,义威已死,鉴真成为道俗信徒敬仰的著名戒师。《东征传》谓:“江淮之间,独为化主。”
天宝元年(742年),日僧荣睿、普照在唐已留学10年,听说鉴真的律学造诣,特到扬州大明寺邀请鉴真赴日传律。当时鉴真正在为僧讲律。荣睿、普照说:“佛法东流至日本国,虽有其法,而无传法人。本国昔有圣德太子,曰:二百年后,圣教兴于日本。今钟此运,愿和上东游兴化。”鉴真听后认为日本佛法将会兴隆,便问弟子中有愿去的没有,结果无人应声愿去。鉴真毅然表示:“是为法事也,何惜身命!诸人不去,我即去耳!”(《东征传》)于是弟子祥彦及道兴、道航(来自长安)、神崇、如海(高丽僧,来自洛阳)、思托等21人表示愿随鉴真一起赴日传律。从鉴真决定亲自赴日传律到最后踏上日本国土,前后东渡六次,其中五次失败,第六次才东渡成功。现据《东征传》及中日有关研究注68,把鉴真六次东渡的概况介绍如下。
第一次计划东渡是在天宝二年(743年)。荣睿、普照在长安时请得宰相李林甫之兄李林宗之书信,给扬州仓曹(司漕运)李凑,请造大船和准备干粮。鉴真等佯称要到天台山供僧,作出海准备。当时海贼吴令光侵害今浙江沿海地区,“公私断行”。僧道航嫌高丽僧如海“少学”,劝他停行,如海大怒,到官府诬告“道航造舟入海,与海贼连”,又有百贼入城。官府大恐,到各寺捉人,虽后来弄明真相,但把舟没收,将日僧荣睿、普照拘禁四个月。初次东渡未能实现。
第二次计划东渡是在天宝二年(743年)九月以后。鉴真从岭南采访使刘巨鳞处买到军船一只,雇船员18人,备有足够的干粮及要带往日本的《华严经》、《大般若经》、《大集经》、《大涅槃经》和各种法物用品、香料、药材等。同行人有祥彦、道兴、思托及日僧荣睿、普照等17人,还有玉作人、画师、雕佛、刻镂、铸写、绣师、修文、镌碑等工艺师85人。该年十二月举帆东下,遇巨风舟破,众人艰辛回岸。
第三次东渡当在天宝二年底或天宝三载(744年)初。船修复后,再次起航,出长江口向东南方航行,想开到桑石山(今榭山),但在舟山北面不远的地方又遇风舟破,再次上岸。有人发现后告明州太守,被安置住在县(今浙江宁波)阿育王寺。
第四次准备东渡是在天宝三载(744年)。鉴真弟子和越州(治所在今绍兴)众僧不愿鉴真赴日。有人告官府说是日僧荣睿“诱大和上欲往日本国”,为此荣睿再次被捉,称“病死”才被放出。鉴真看见荣睿、普照二僧“坚固之志,曾无退悔”,深为感动,派人到福州买船备粮,计划东渡。由于弟子灵祐等人告官阻拦,这次东渡计划又落空了。
鉴真一行从永嘉郡(治所在今浙江温州)回到扬州以后,在天宝七载(748年)与日僧荣睿、普照又计划第五次东渡。如同第一次东渡那样,“造舟,买香药,备办百物”,同行者有僧俗信徒和水手共35人。他们于六月二十七日从扬州新河启航出发,进入东海后顺风东去,至越州界三塔山(定海中的小洋山)停住一月,到暑风山(当在舟山附近)又停一月。十月十六日再次启航,这时遭遇急风,在漂流中经过蛇海、飞鱼海、飞鸟海,14日后漂至振州(今海南省崖县)。鉴真一行不得已下船,受到别驾冯崇债的优遇,以后又到万安州(今海南省万宁县),受到大首领冯若芳的招待。此后鉴真一行经过今广东、广西、江西、江苏等省的很多地方,或停或行,应请传法,授戒,造寺,造佛像等等,直到天宝十载(751年)才辗转回到扬州。其间鉴真两眼失明,荣睿病死于端州(今广东高要县)。此时鉴真已年64岁。
鉴真至此为止,前后讲《四分律》及《四分律疏》(此当为法砺所著)40遍,讲道宣《行事钞》70遍,讲《轻重仪》10遍,讲《羯磨疏》10遍;并主持造寺造像,救济贫困和设斋供僧等;写《一切经》三部,各11000卷注69;前后度僧尼、授戒约40000多人。
天宝十二载(753年),日本国大使藤原清河、副使大伴宿祢胡麿(大伴古麻吕)、吉备真备在晋见玄宗,完成使节任务之后,携已在中国留学36年并已在唐朝任职的朝衡(阿倍仲麻吕),准备取道扬州回国。他们到达扬州后,在十月十五日到延光寺参谒鉴真,说:
弟子等早知和上五遍渡海向日本国,将欲传教。今亲奉颜色,顶礼欢喜。弟子等先录和上尊名并持律弟子五僧,已奏闻主上(按,指唐玄宗),向日本传戒。主上要令将道士去。日本君王先不崇道士法,便奏留春桃原等四人,令住学道士法。为此,和上名亦奏退。愿和上自作方便。弟子等自有载国信物船四舶,行装具足,去亦无难。(《东征传》)
玄宗崇尚道教,叫日本使者带道士去日本传播道教,使者以日本天皇不奉道教为理由表示拒绝,但仍留下四人学习道教。在这种情况下便不好再请求派鉴真师徒赴日传戒,只好当面请鉴真自己决定是否东渡。鉴真当即表示同意,于是开始了第六次东渡。在江边,鉴真为赶来的24位沙弥授具足戒后,便乘上日本使节的船与同行僧俗24人准备出发。同行的弟子有:扬州白塔寺僧法进、泉州超功寺僧昙静、台州开元寺僧思托、扬州兴云寺僧义静、衢州灵耀寺僧法载、窦州开元寺僧法成等14人,还有尼3人,以及扬州人居士潘仙童、胡人安如宝、昆仑国(或为今印度尼西亚之地,或指今缅甸南部之地)人军法力、瞻波国(在今越南中南部,占婆)人善听等。
鉴真一行所带往日本的东西中,一是佛、菩萨雕像绣像及佛舍利等;二是佛经,有唐实叉难陀译《华严经》80卷等;三是戒律《四分律》及其单行僧尼戒本、律论《律二十二明了论》;四是律宗三家的律学注疏,其中最多的是道宣南山宗的著作,有《四分律比丘含注戒本》、《戒本疏》、《羯磨疏》、《行事钞》、《关中创开戒坛图经》,法砺相部宗的著作有《四分律疏》、定宾《饰宗义记》、《补释饰宗义记》、《戒疏》、观音寺大亮《义记》,怀素东塔宗著作有《戒本疏》,此外还有北魏慧光《四分律疏》、唐智周《菩萨戒疏》、灵溪释子《菩萨戒疏》、大觉律师《批记》、法铣《尼戒本》和《尼戒本疏》等;五是天台宗章疏及其他佛教著作,有隋智觊《摩诃止观》、《法华玄义》、《法华文句》、《四教义》、《释禅波罗蜜次第法门》、《行法华忏法》、《小止观》、《六妙门》,还有梁宝唱《比丘尼传》、玄奘《大唐西域记》等;六是珍贵文物和工艺品,其中有王羲之真迹行书一帖,王献之真迹行书三帖及水晶、金银等制的佛具。按照《东征传》所载第一、第五次东渡准备的物品,此次也可能带有香料、药材等物。
当年十一月十五日,日本使船四艘同时从苏州附近的黄泗浦启航东渡。鉴真与弟子搭乘的是大伴副使的船。十二月二十日鉴真所乘的船到达萨摩国阿多郡秋妻屋浦(今鹿儿岛川边郡坊津町秋目)。鉴真一行被送到位于九州北部的太宰府(在今福冈)。此时是日本孝谦天皇天平胜宝五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已进入公元754年初)。天平胜宝六年(754年)正月十一日,日本大伴副使把鉴真到达的消息上奏朝廷。在朝廷的安排下,鉴真一行在向奈良行进途中受到各地官员、僧众的欢迎和照料。二月四日鉴真一行到达奈良,安宿王奉敕在罗城门(正门)迎接,命东大寺别当、少僧都良辨把鉴真等人接送到东大寺安置住下,律师唐僧道璇、僧正印度僧婆罗门菩提及内道场僧50人,都前来拜谒,慰问。日本朝廷中以右大臣藤原丰成、大纳言藤原仲麿、式部卿藤原永手为首的百余名官员也来礼拜注70。吉备真备奉敕到鉴真住处宣读天皇诏书:
大德和上远涉沧波,来投此国,诚副朕意,喜慰无喻。朕造此东大寺,经十余年,欲立戒坛,传授戒律。自有此心,日夜不忘。今诸大德,远来传戒,冥契朕心。自今以后,授戒传律,一任和上。(《东征传》)
接着又敕授鉴真以“传灯大法师”位注71,其他各僧也受名位。四月初,在东大寺卢舍那佛殿前建立戒坛,鉴真为圣武太上天皇授菩萨戒注72,皇后、皇太子也登坛受戒。接着又为澄修等440余位沙弥授具足戒。在鉴真来日前已受戒为僧,并在佛学上已有造诣的僧人,自认为所受的戒不符戒律(被认为“无戒”),或出于对鉴真的敬仰,如灵福、贤璟、志忠、善项、道缘、平德、忍基、善谢、行潜、行忍等80余人,都舍弃旧戒,以鉴真为戒和上受具足戒。鉴真被敕任为少僧都(《东大寺要录》)。
此后,天平胜宝七年(755年),在大佛殿之西移圣武太上天皇受过戒的坛土,建戒坛院,为全国中心戒坛。鉴真又在此院北建唐禅院,作为讲授戒律之所。翌年五月,鉴真与良辨同被敕任为大僧都,鉴真弟子法进被任为律师。天皇为供给四方入京从鉴真学律的僧人食宿,施给备前国(在今冈山县)水田百町,又赐给鉴真故一品新田部亲王(天武天皇之子)的旧宅作为修建伽蓝之所。鉴真在此建了“唐招提寺”,与弟子法载、义静、如宝等人研究和传授戒律。淳仁天皇天平宝字二年(758年)诏赐鉴真“大和上”之号,又说“政事躁烦,不敢劳老,宜停僧纲之任。集诸寺僧尼,欲学戒律者,皆属令习”(《续日本纪》卷二十一)。鉴真此后集中精力在唐招提寺传授律学,培养人才,而把原在东大寺唐禅院和戒坛院的事务转交弟子法进接任。
在鉴真师徒按律法传授戒律的过程中,开始有不少日本僧人对自己过去所受的戒因“不如法”而受到否定(说他们“无戒”)表示不满,经过解释,虽有很多僧人愿意重新受戒,但仍有一些守旧的或既得利益受到影响的僧人表示反对,对普照等人邀请鉴真赴日传戒,“不以为德,反以为仇”注73。然而从总的情况来看,他们不仅受到以天皇为首的朝廷的信任,也受到广大僧尼的信任。他们所传授的律学和授戒仪规,很快受到佛教界的承认和接受。天平宝字五年(761年),即鉴真去世前两年,经鉴真奏请,在下野的药师寺和筑紫的观世音寺也建立了戒坛,它们与东大寺戒坛被合称为“天下三戒坛”。据凝然《律宗纲要》卷下,新建二戒坛按“边国”授戒方式由五人(三师二证)授戒;东大寺戒坛院按“中国”(此指印度)方式由十人(三师七证)授戒。据慧坚《律苑僧宝传》卷十《鉴真传》记载,在唐招提寺也建有戒坛,孝谦上皇在此受菩萨戒,诏“出家者先入招提受戒学律,而后学自宗”。以往僧尼出家、受戒之后,由朝廷发给盖有治部省之印的合法身份证明,称之为“公验”,鉴真师徒开创新的授戒制度以后,则以十师(或五师)连署的“戒牒”(合法受戒证明)代替原有的“公验”。但因为治部省仍掌握度僧权和负责管理僧尼名籍,实际上授戒仍在政府控制之下。注74
鉴真和尚是古代中日文化交流史上的杰出人物,为在日本弘传戒律,为传播中国文化,为促进中日两国人民的友谊,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东征传》上有一段话概括地表达了鉴真坚强的意志和一往无前的精神:
大和上从天宝二载始为传戒,五度装束,渡海艰辛。虽被漂回,本愿不退。至第六度过日本,卅六人总无常(按,死亡)去,退心(按,退缩,改变初衷)道俗二百余人。唯有大和上、学问僧普照、天台僧思托,始终六度,经逾十二年,遂果本愿,来传圣戒。方知济物慈悲,宿因深厚,不惜身命,所度极多。
《律宗纲要》卷下说:“四度造船,五回入海,十二年中辛苦无量,道俗逝化三十六人,永(荣)睿、祥彦等是也。退还之者二百八十人。”此可为上面引文的注脚。鉴真除传律学外,还与弟子参加佛典的校勘工作,在建唐招提寺的过程中也把中国先进的建筑技术、雕塑、美术等介绍到日本。鉴真精于药物学,又善医术,《日本国见在书目录》中有《鉴上人秘方》,可见鉴真曾传授医道和制药方法,为日本医药学发展作出了贡献注75。
鉴真的弟子很多,著名的有法进、仁韩、法颗、昙静、思托、法载、义静、法成、智威、灵曜、怀谦、惠云、如宝、慧良、慧达、慧常、慧喜等。现仅介绍其中三人。
法进(709—778年),俗姓王,究学三藏,尤精律学和天台宗教义,赴日前在扬州白塔寺。鉴真在东大寺唐禅院讲授戒律,在戒坛院主持授戒仪式,他是得力助手,并是临坛戒师之一,被日本律宗奉为仅次于鉴真的“第二和尚”。在鉴真受任大僧都之时,他任律师。鉴真移住唐招提寺后,他接任经营东大寺唐禅院和戒坛院。经常向僧众讲大小乘戒律和诸家的律学注疏,有《梵网经疏》、《戒本疏》、《羯磨疏》、《行事钞》、《四分比丘尼钞》、《四分律拾毗尼义钞》注76及唐智首《四分律疏》(广疏)、法砺《四分律疏》(中疏)、北魏《四分律疏》(略疏),合称“律五大部三要疏”。光仁天皇宝龟五年(774年)任大僧都。据师蛮(1626—1710年)的《本朝高僧传》卷五十七记载,他向僧众讲天台宗三大部(智《摩诃止观》、《法华玄义》、《法文句》)四遍,深受欢迎。著有《东大寺授戒方规》、《沙弥十戒威仪经疏》、《梵网经注》等。弟子有圣一、慧山等。
思托,俗姓王,赴日前在台州开元寺,鉴真前后六次东渡,他都跟在身边。对律学和天台宗教义都有很深造诣。在鉴真筹建唐招提寺的过程中,他与日僧普照积极协助。他应道璇之请,在大安寺唐院为其弟子忍基、常魏等讲法砺《四分律疏》及《饰宗义记》(《镇国记》)等,“四五年中,研磨数遍”(《东征传》)。还为僧众讲天台宗教义。日本真言宗创始人空海就是从他受菩萨戒的。在鉴真移住唐招提寺之际,曾“被人谤”(《延历僧录·思托自叙》)注77,他据自己的见闻和经历写出《大唐传戒师僧名记大和上鉴真传》(简称《大和上传》),并请日本信徒淡海三船(也称“真人元开”)撰《和上东行传荃》,即《唐大和上东征传》。后者是在充分利用《大和上传》资料的基础上写就的。思托在延历七年(788年)撰《延历僧录》5卷注78。这是日本历史上最早的僧传,原书虽佚,但在《东大寺要录》、《东大寺杂录》及《日本高僧传要文抄》等书中仍有很多佚文,是研究奈良佛教史的宝贵资料。
如宝(约725—814年),随鉴真赴日时还是个沙弥(有的学者认为即《东征传》中的胡国人安如宝),到日本后方受具足戒为大僧,在鉴真奏建下野药师寺戒坛后,曾主持该戒坛,后受鉴真之命移住唐招提寺。鉴真死前把唐招提寺托付给法载、义静、如宝三人。平安时代初曾为桓武天皇及后妃、皇太子授戒,自此名声更大。在扩建唐招提寺殿堂中很有贡献。日本律宗把他奉为继鉴真、法进之后的“第三和尚”。弟子有丰安、寿延、昌禅等。
综前所述,奈良佛教有如下特点:(1)佛教在国家直接控制之下,派往中国的留学僧和求法僧由国家决定(“奉敕入唐”),往返搭乘遣唐使的船;(2)在各宗最早的传入者和学僧中,朝鲜人和中国人占有很大比例;(3)六宗刚刚传入,传承者之间没有严格界限,一寺一人兼习数宗的现象比较普遍,六宗只具有学派的性质;(4)奈良六宗是以后日本佛教宗派的出发点,其中法相、华严、三论三宗继续发展,而六宗僧人从中国输入的佛典教法,如三论宗的道慈兼传密宗,鉴真师徒“皆兼台宗”(天台宗),直接影响到平安时代创立真言宗和天台宗。
滋贺县比睿山延历寺的根本中堂,原建于9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