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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离别

医生告诉林浩,闫晓娟的症状不算很严重,就是低血压、低血糖引起的轻度晕厥,好好休息一晚,再打两瓶点滴就没事了。夜里她翻过几次身,每次翻身的时侯嘴里还会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林浩则按住她穿着针管的手腕,不让她乱动。她几乎没什么力气,每次都只能轻微的挣扎几下就不得不恢复到原来平躺着的姿势。林浩想起她平时搬重物的样子,肯定是使足了全身的力气;想起她经常帮自己打饭打菜,跑前跑后的样子;还有经常跑去他的宿舍跟他要换洗的衣服,然后再洗净晾干了给他送过来……,可他却全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总感觉这些琐事是一个小女生擅长做的、也是她喜欢做的事情,久而久之他也就习惯了,习惯了一个人的好,这种好就慢慢的变得无足轻重和理所应当了。

点滴输完的时侯,天色已经微亮,林浩去了趟洗手间,来到走廊尽头的阳台上,点燃了一支香烟。

东方遥远的天际在地面上一片参差不齐的建筑物的背后呈现出一缕幽暗的猩红,一道金光熠熠的朝霞如流星经过时留下的轨迹,贯穿了大半个天际的上方,纯净如玉的碧空从远到近、由浅至深,毫无保留的包裹着这个正渐渐从黑暗中苏醒过来的世界,红、黄、蓝三种主色按着顺序依次描绘了整个天空,看不到丝毫的分界和逾越,无比和谐、更无可挑剔,作为最娴熟的调色师,大自然当之无愧。

林浩从未这样认真的观察过日出前的景象,他只知道每天的这个时侯是睡懒觉的最佳时机。两天以前他曾面对着相似的画面对徐梦说过,’只要你擦亮眼睛,身边处处都是风景‘,此刻回想起来,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很多卫冕堂皇的话说着容易,做起来却很难。他想给徐梦发条短信,掏出手机却发现因为没电而已经关机了。

几个小时以前,苏易轩在这里的一段话让林浩在闫晓娟的身边思考了许久。他说,’不要以为你和这个小女生之间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那只是你自以为是的看法,人是讲感情的动物,无论是肢体的接触还是言语的碰撞,都会产生出这个东西来。如果你认为自己有权利去喜欢别人,那就应该意识到这样的权利人人都有。以后,不管你用何种方式去消除这个误会,都必须严肃认真的对待,因为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否则,你将没有资格拥有你想要的爱情,甚至是像样的生活‘。

苏易轩这个家伙,一有机会就会用一些大道理来说教别人。

闫晓娟醒来的时侯已近中午。

“醒了。”

林浩应了一句,看着她缓缓的睁开双眼,又快速的坐起身来,这才把悬了一夜的心放了下来。

“嗯!”

她低着头,揉着眼睛,揉了很久,才答道。

“眼睛不舒服吗?”

林浩问。

“没有。”

她头也不抬的答道。

“那你还揉?”

林浩又问。

闫晓娟摇了摇身子,依旧揉着眼睛,是一种窘相被戳破的回应。

“感觉怎么样?饿不饿?要不要去洗手间?”

林浩知道她难为情,但有些问题该问还是得问。

她揉着眼睛的手又移到鼻尖上,然后顺势转过头去,看了看房间的那边,这才转过头来,只扫视了林浩一眼,又开始打量起房间别的角落,同时问道:“这里是医院吗?”

“是的,昨天我们两个都喝多了,在回去的半道上就睡着了,后来就被路过的救护车拉到医院来了。”

林浩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哦。”

闫晓娟应着,居然信以为真的点了点头,可随即,她便用疑惑的眼神审视起林浩来。而林浩则被她的这个反应吓的着实不轻。

趁着闫晓娟洗漱的工夫,林浩办完了手续,等两个人从医院出来,已经到了该吃午饭的时侯了。林浩提议,“去华润超级广场,先填饱肚子再说”。

科技大道虽然不是很长,但却是石碣镇最繁华的街道,也是林浩在石碣镇的近四个年头里来来回回走的次数最多的街道,特别是此刻林浩脚下的这一段,这里坐落着石碣几乎所有的银行、酒店、和商场,顺着这条路往西是回公司的方向,大约二、三公里的路程,中间正好路过太阳有电,往东,则可以直达华润广场,广场的西侧是光明路,林浩常去的百度网吧就在光明路往南大约一、二百米的地方。石碣镇三面环水,东、南、北分别被东江南北支流环绕,但横跨在两条支流上的七、八座大桥使整个石碣的交通并不显闭塞,只有西面和高埗镇接壤,整个地形近似于一块自西伸向东方的三角洲,贯穿东西的崇焕路是石碣镇的交通主干道,昼夜不息的车流让那条路上的空气里永远充斥着尘土和汽油味,所以,林浩很少去走。每逢周末和节假日,石碣镇每一条大大小小的街道上,几乎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虽然来自全国各地,但从他们的脸上可以看到同一样东西:那就是青春的气息,毫无疑问,是他们用自己的青春支起了这里的一片繁荣,早在四个多月前的春节期间,林浩就深刻地体会到,离开了这些风华正茂的靓妹和帅哥,这里的繁荣根本就无从谈起。

闫晓娟紧紧的跟在林浩的身后,像是在试图涉足林浩留下的每一个脚印,不论林浩如何谦让和调侃,她都只是象征性的做一点改正并在几步之后重又回到原来的姿态,林浩没有办法,只好由她去,以这样的方式同行,把聊天的环节去掉是多么无奈的选择。

林浩想起几年前在老家的一天,四岁大的妹妹非要跟着他去逛镇上的集市,炎炎夏日,酷暑难耐,小他十四岁的妹妹为了跟上他的速度,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于是,在路过一个冷饮摊的时侯,林浩给妹妹买了一支雪糕,可妹妹刚刚剥掉纸皮,还没来的急舔上两口,便在奔跑的过程中不小心把雪糕掉在了地上,妹妹马上捡起来刚要往口里送,却被林浩喝声制止了,他不管妹妹如何的不情愿,硬是从她手中抢过粘满了泥土的雪糕扔到了路边的垃圾堆里,之后,也没有再买一支,妹妹伤心的哭了一路,他都充耳不闻。

想到这里,他开始放慢了脚步,回过头去,牵起闫晓娟的手,用另一只衣袖擦了擦她脸上的汗水,“误不误会,都见鬼去吧”。他在心里这样跟自己说。

华润超级广场,石碣的商业中心,准确的说,应该是一个超级大的花园广场,无数个被大理石或是混凝土围起来的花坛有规则的布满了整个广场,花坛与花坛之间是地砖或碎石铺成的小路,可供行人穿梭其间,因为是人工培育,所以无论春夏秋冬,这里都是一片姹紫嫣红。广场的南边就是华润超市的入口,入口上方的大理石壁镶嵌着一排艳红的汉字:华润超级广场。字虽不大,但气势如虹。入口两边是经营着各种项目的商铺,金店和手机店占据了最好的位置,再往边上延伸下去就大都以小吃为主了。

在一家名为‘云南过桥米线’的小店内,林浩和闫晓娟好不容易找到了位子。

“想吃点什么?”

林浩问。

“桂林米粉吧。”

闫晓娟犹豫了很久,答道。

“光吃桂林米粉吗?吃得饱吗?反正我是吃不饱,要不,多要两碗?”

林浩想到前一天晚上,闫晓娟根本就没吃多少,所以才这么问。

“要不……,你等一下。”

她这样说着,同时起身走向门外,林浩看着她右转进了隔壁的店铺,便已猜到了她的意思,她应该是在找一种这个店里没有的食物吧。

小店里人很多,声音有些嘈杂,师傅忙的不可开交,不断的用漏勺从沸腾的汤锅里捞起各种粉面,倒在已经装好了调料的碗里,再从地上的水桶里抓起一把丢回锅里,给刚刚盛好的每一碗粉面加入葱花或虾米,待伙计把这些碗端到每一位客人的桌上腾出位置后,又从身后的架子上取一摞碗围着锅沿摆放一圈,加入各种调料,地面上散落着客人用过的纸巾,还有架子后面满满一盆来不急清洗的、客人用过的碗筷……。这样的场景,林浩再熟悉不过了,这样的卫生状况也实在令人堪忧,但飘到鼻子里的香味会让这种担忧变的无关紧要。

还没等到这边的米粉上来,闫晓娟回来了,手里端着两份盛在碟子里的、类似抹布一样的食物,上面淋了一些酱汁和几粒葱花。

“一人一份。”

闫晓娟说着,往林浩的面前放了一份。

“不吃,看一眼就够了。”

林浩装出一副嫌弃的表情。

“好吃,你就尝一口嘛,尝一口再说好不好吃。”

闫晓娟几乎是一种乞求的语气。

“说不吃就不吃,打死都不吃,白花花的。”

闫晓娟越劝,林浩越来劲。

“好吧,随便你。”

闫晓娟倒有些生气了,她已经给她的那一份淋上了油辣椒和一点醋,已经用筷子掐断了一小块,翻来覆去的在调料上面蘸着,撅着嘴,看来她是真的生气了。

“好吧好吧,吃就吃,真是没天理啊,还有强迫人吃东西的。”

林浩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学着闫晓娟的样子,往他的那份上面也淋了些辣椒和醋,胡乱的搅拌了几下便吃了起来。

有点像老家的凉皮,虽不怎么劲道,但多了些许的细腻和柔滑,若稍加咀嚼,更能品出其中有肉馅的香嫩,加上酱汁和辣椒在舌尖的围绕,让人只剩下吞咽的冲动。

“我靠,什么东西?这么好吃。”

林浩忘乎所以之下,有点口不择言。

“呵呵,肠粉,呵呵。”

闫晓娟转忧为喜,带着炫耀的口吻答道。

于是,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林浩吃完了后面才上来的桂林米粉的同时,也吃完了第八份肠粉。付完钱,从店里走出来之后,为了让闫晓娟快要惊掉的下巴不那么快的合上,林浩又煞有介事的补充了一句:怎么办?还是很饿。”

顺着光明路一直往南,可以走到东江边上的石碣公园,林浩一个人的时侯,除了网吧,也会常去那里闲逛,看看风景,或者是找点回忆、想想心事。

“那个徐梦,你跟她很熟吗?”

在石碣大桥下面江边的草坪上,一直不主动开口的闫晓娟还是问了林浩这个问题,她低着头,把捡来的一段树枝上的叶子一片一片的揪掉。

林浩沉默了一会,心想,这个问题必须得如实回答,但至少应该委婉一些。

“我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但你得答应我三件事情。”

林浩顿了顿,继续说到:”第一,你有低血压和低血糖这件事自己必须要重视。第二,不要动不动就哭鼻子,那是小孩子才常常做的事情。第三,不要去仰视任何人,不要让他的影子挡住了你本可以欣赏到整个世界的目光。“

闫晓娟没有做声,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在她右手的拇指与食指之间捏着她左手中那段树枝上的最后一片叶子。

林浩犹豫着、思索着接下来的话到底该如何开口,同时也努力的回忆着和徐梦在一起时的每一个画面,那些之前稍不留神就会跳进脑海的画面在这一刻回想起来却是相当的吃力,他是真的不知该从何说起,很久……,很久之后,他胡乱的说出了几个字:

“是的,我喜欢她。”

林浩的声音很轻,明明是说给闫晓娟听的,但又生怕被她听清。

桥上的车辆络绎不绝,轮胎驶过路面的‘滋啦’声让人能够想象得到柏油沥青已经被烈日炙烤成的焦糊状,风一直从江的对岸吹来,在掠过江面的时侯,总是裹起一股水草腐烂的味道,阳光把桥梁投下的阴影不断的向东拉扯,他们所处的位置已经不适合再继续待下去了。

“走吧,回去。”

闫晓娟收起她凝望着远处的目光,但却怎么也收不住她目光里呆滞的忧伤,她站起身,丢掉了手中的那段树枝,她还是没有忍心揪掉那最后一片叶子。

“好。”

林浩应着,也站起身,跟在已经走出去的闫晓娟的身后,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顺着来时的路,他们依然是一前一后的走着,不同的是,这一次,闫晓娟走在了前面,林浩几次试图和她走在一起,但闫晓娟宁可小跑也要甩开他一段距离,林浩无奈,只好跟在她的身后,尽量把和她之间的距离拉小到她刚好能够接受的程度。在经过第一个公交站时,她没有停留,经过华润广场五彩缤纷的花园时,她也没有多看一眼,经过科技大道那一段耀眼的繁华时,她还是没有丝毫的环顾,但在走到那家名为‘青青之草’的糖水店的时侯,她渐渐放慢了脚步,店里正在播放的歌曲是F4的《流星雨》,声音像温柔的泉水,从玻璃推拉门边上的每一处缝隙里流出,簇拥在她的周围,迫使她停了下来,热烈的阳光洒落在她的肩头,像长辈慈祥的爱抚,宽慰着她无助的孤单。她探着身子向里面张望,好像看见两个月前的自己和那个叫做林浩的人正在这里共进晚餐……。林浩转过头去,再也不忍直视。当一个人的忧伤被另一个人尽收眼底,而带给她忧伤的那个人正是他自己的时侯,所有的同情和歉意便开始演变成越来越重的负罪感,这种负罪感恨不得让他马上找一处地缝钻进去,再也不要出来。

当音乐结束的时侯,闫晓娟转过身来,用平静的语气对林浩说道:

“代我向厂里申请辞工吧,师父,我要回家了。”

等林浩反应过来再想要问她何时动身时,她已经走远了。林浩呆在原地,向前、向后转了几次身,但仍然不知该何去何从。良久,他才有所顿悟,顺着预感,走到离他上班的厂址最近的公交站,在那里等。

事情没有出乎他的预料,当收拾好行囊的闫晓娟再次出现时,他居然为他的自做聪明有些暗自窃喜,公交车驶来的时侯,他不顾闫晓娟的反对,帮她把密码箱拎上了车,并向投币机里投了一张五块的纸币,尽管他已经向司机说明了是两个人,可闫晓娟一再的试图将他推下车,同时口中喃喃的念着:“回去吧,回去吧。”即使车子已经启动且驶出了一段距离,她还在坚持这个动作,只是力道渐渐变的极轻,旁边的司机终于忍不下去,极不耐烦的呵斥了一句:“坐好了,坐好了。”她这才作罢。中途两次转车,林浩一再坚持,闫晓娟执拗不过,只好任由他去。

在广州火车站的月台下,由广州开往衡阳的列车响起了即将启程的汽笛声,沉默了一路的林浩知道,这场极有可能永不再见的离别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可他居然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言语来做为告别的陈词。

“希望你不要那么快就把我忘了。”

闫晓娟用大胆的、认真的目光看着林浩,神情里的悲痛表露无疑。

“不会的。”

林浩有点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只能朝她靠近了两步,以示他此言非虚,林浩知道,闫晓娟的泪水即将夺眶而出。

“哇……”

终于,闫晓娟哭出声来,这是她第一次、也有可能是最后一次在林浩面前放声大哭,多少次默默流泪的背后积蓄着的不甘和委屈在这一刻随着哭声一并释放了出来,林浩顾不得许多,把她深深地抱在怀里,口中一个劲的重复着:

“对不起,对不起……”

在列车员的催促下,林浩松开了怀抱,目送着还在抽泣的闫晓娟拖着行李登上了列车,车门关闭的时侯,玻璃后面列车员的身体完完全全挡住了他的视线,当缓缓启动的列车一点一点的开始加速,他再也没有看到闫晓娟一眼,林浩的心里一下子空荡荡的,等到列车驶出站台的时侯,林浩感觉站在月台上的自己只剩下了一具躯壳。

他从口袋里掏出没电的手机,强迫性的开机,在通讯录里找到闫晓娟的号码,选择了短信发送,快速的输入了两行字:

“祝:归途平安!

祝:笑口常开!”

按下了发送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