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凡的礼物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5章 若即

两个月后的世界杯决赛之夜,比赛还在进行,苏易轩和林浩在他家的沙发上便开始就马特拉齐到底说了什么才会令齐达内怒不可遏触红下场的突发事件争辩了起来,林浩认为马特拉齐是一个素质极差没有教养的人,而苏易轩则认为齐达内气量狭窄,爱出风头,是真正的小人。苏易轩的针锋相对简直就是无中生有,因为在比赛开始之前,林浩曾率先问及过苏易轩是哪一方的支持者,他说他看好的巴西队连四强都没进,所以最后这几场比赛他就只是来瞧个热闹,感受一下决赛的氛围,无论谁赢,他都会欣然接受,可是当他后来得知林浩是法国队的球迷,确切的说,是齐达内的崇拜者之后,他便开始有了相对的立场,而且态度愈加的坚决,他说这样看球才过瘾,好吧,林浩对他的说法一笑置否。刚一开始在边上还能时不时起起哄的陈若云后来觉得实在没什么意思,早就去睡了。

至于徐梦,林浩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

在林浩的性格里有一种经常遭人诟病的缺陷,那就是——无可救药的拖延症,在心情不好的时侯、在找不到有效的方法的时侯,即使是他很想办成的事情,他也会抱着‘等等看’的态度来应付一段时间,等到事态已发展到他不得不做出应对的局面时,他才会胡乱的䃼救一下,而结果,自然是差强人意。为此,他一直在失去、一直在品尝那种叫作‘失败’的滋味。他的二叔曾多次评价过他的这种缺陷,总结起来,就是四个字:‘难成大器’,还有他的一位姑夫,在众多亲戚里面,这是他最尊敬的一位,他的评价则更为凌厉,他甚至用到了‘悲惨’这个词语来预示了林浩不久以后的人生,当然了,林浩也会做出一些反驳,说‘人是会变的’,一会儿又会说‘人无完人’,总之,他是永远不会在别人面前承认这就是一种性格上的缺陷,他只会在夜深人静、或者是独处的时侯,对自己承认。

徐梦倒是给他打过两次电话,第一次就是闫晓娟走后的第二天中午,她打电话过来说闫晓娟的礼物还在她那里,问林浩什么时侯过去拿一下,林浩说,闫晓娟已经走了,礼物也失去了意义,请帮他随便处理掉。第二次是在几天之后,徐梦问了一个非常奇怪的问题,她问‘威尼斯有没有美人鱼的铜像?’在电话里可以听的出,她当时的兴致还是蛮高的,可在她听到林浩的反问‘威尼斯在哪里?’之后,便沉默了一小会儿,就把电话给挂了。在那几天里,林浩想的最多的事情是闫晓娟回到家里能不能再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或者是更好的出路,所以,对那次奇怪的通话他没有多想,之后,林浩也问过身边的一些人,可都是一无所知,他的人际圈里好像跟本就没有人会接触到这样的问题,更不要说是问题的答案,于是,他也一直没有回复过去。时间,是一种清淡的麻醉剂,林浩能深深地体会到,他的拖延症又犯了。

点球大战开始了,好巧不巧,苏易轩的手机也响了。

“喂,……她睡了,……半夜三更啦,大姐,……喂,喂!”

苏易轩把手机从耳边移到面前,看了看,扔到了背后,说了句:“莫名其妙。”便继续看球。

“谁呀?”

林浩觉得不太对劲。

“没谁。”

苏易轩虽然嘴上这样说,但他还是看了看林浩,迟疑了三秒。

这家伙,这表情,林浩更加觉得已经有事发生了。

“到底谁呀?”

“你那个徐梦。”

林浩好气又好笑,什么时侯成了他的徐梦,既然是徐梦的电话,那肯定就是有事,可到底是什么事他又不说。

“那什么事啊?”

“她让阿云接电话。”

“那你倒是让她接啊。”

苏易轩这家伙,有时心细如丝,有时却大大咧咧,油瓶子倒了都不会扶一下,他都不知道用他那猪脑袋好好想想,徐梦如果没事会半夜三更打电话过来?

“等一下,看完球再说。”

“那你把手机给我,我来接。”

“都挂了,还接个屁呀。”

“我打过去。”

“你没有手机呀?你自己不会打过去吗?”

“我的没电了。”

“你那破手机,什么时侯有过电?”

苏易轩一个劲的扯皮,视线一直在电视上,林浩有点急了,起身就去翻找他身后的手机。

“行了,给你,给你,给你。”

苏易轩背着手从后面摸到手机递给了林浩。林浩接过手机,起身就朝里间走去,当然,他只是做做样子。

“你干嘛?”

苏易轩的视线这才离开了电视。

“找你老婆接电话。”

林浩头也不回。

“什么?”

只穿一条裤衩的苏易轩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来,跨过茶几,一把拽住林浩。

“我警告你,我老婆睡觉的时侯,你最好离她远一点。”

“那就让她接电话。”

苏易轩没好气的瞪了林浩一眼,一把夺走林浩手中的手机,又把视线移到了电视上,而大半个身子却转了过去,用两只手摸索着进了里间,样子十分滑稽。

电视里的画面对林浩来说早就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像了,他的心里牵挂着徐梦,不知道她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她应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先打了陈若云的手机,没有打通才又打给了苏易轩。

“进了吗?”

人还没出来,声音已经先出来了,苏易轩迫不及待的一脚踢开林浩抵在茶几边上的膝盖,重新把自己窝回到沙发里,把脖子伸向电视。

“接了吗?”

林浩问。

苏易轩不答,只关注他的比赛。

格罗索踢进了致胜点球,意大利赢了。

苏易轩在沙发上狼嚎起来,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击的响雷一般,林浩非常鄙视这种连脚跟都还没站稳的立场就衍生出的激昂兴致,这家伙根本就不是在庆祝意大利队的胜利,而是在讥笑法国队的失败,还有林浩的失望。

陈若云揉着惺忪的眼睛从里间出来,对着苏易轩和林浩说:

“你们两个回避一下,等一下我要和梦妃在这里商量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凌晨五点啊,你让我们去哪?”

苏易轩收起得意洋洋的姿态,从沙发上坐起来,对着陈若云嚷道。

“爱去哪去哪,反正就是不能在这里呆着。”

“反正我就是哪里也不去。”

苏易轩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赖在沙发上。林浩早就不好意思了,都已站起身走到了门口,苏易轩见状,又怂恿起林浩来。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不怕么?”

陈若云说着就走进了厨房,拎了根擀面杖出来。苏易轩见势头不妙,慌忙中找到短袖和短裤,捡起拖鞋,夺门而逃,林浩也跟着出来了。出了楼梯口,天还没亮,但热浪仍然袭人,橘黄的路灯下虫蛾乱舞,林浩看了看东方毫无起色的天空,估摸着黎明尚早,心想不如去网吧呆一会,再去上班,本来前天周末,他知道看比赛要熬夜,所以请了今天的假,但照眼下看来,去网吧打瞌睡还不如去更凉快一些的车间打瞌睡。林浩这份要死不活的工作,好处在于,纪律松散,坏处在于,工资太低。

“不好意思噢,浩子,我那个老婆有时侯真的是跟脑子里断了跟弦似的,咱不跟她一般见识。”

苏易轩带着歉意的脸上也带着尴尬。

“嗯,不见识,不见识。”

林浩嘴上应承着,心里却暗自嘲笑,这个自称阅女无数的苏易轩竟然会被一个母老虎式的女子拿捏的死死的,可能是他在感情的这条路上造孽太多,于是老天就降下这么一个相当厉害的冤家对头来调教他吧。

“先吃早餐吧,我请客,算是赔礼道歉。”

苏易轩说。

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大都是太阳有电上下夜班的员工,虽然天色尚早,但科技大道两旁的随便一个巷子里都有几家早已开始营业的小餐店,更有不少已营业了整个通宵的烧烤店或者是大排挡。在一家看着还算干净敞亮的炒粉店门口,两个人选了一张最靠近路边的桌子坐了下来,林浩要了两份肠粉。

“我不吃肠粉。”

“没有你的,你想吃什么自己点,我一份吃不饱。”

“不是你掏钱,你当然一份吃不饱。”

“这算什么,我一顿能吃八份,你信不信?”

“信,我信,别说八份,就是八百份,我也信。”

苏易轩摆了摆手,自己要了一份炒米粉。

在这样的街头领略黎明前的夜色,有一种人间烟火将尽,市井喧嚣即至的感觉,林浩看着隔壁烧烤店的伙计光着膀子把烤架上的网格拿下来放在水管口把上面的污渍冲洗到路边的下水道里,心里开始各种㺓测陈若云说的要和徐梦商量的重要事情究竟是什么事情。

“那边那个妞怎么样?正对着我笑的那个。”

苏易轩说着,朝街对面的方向努着嘴。林浩顺势看去,确实有两个手里提着烧卖,容貌想当不错的女孩子正朝这边看过来,但不是笑,而是满脸的厌恶和鄙夷。林浩没有理会苏易轩眉目之间的自作多情,想要借他的口解开心中的疑惑,于是问道:

“嗨,你说她们两个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商量?”

“你过去问问不就知道了么。”

“我说的是你老婆和徐梦。”

“噢!那我怎么知道。”

“她们经常这样神秘兮兮的么?”

“偶尔吧。”

“那你也经常这样被光着屁股赶出来?”

林浩之所以这样问,是想刺激一下苏易轩,想让他回答问题的时侯不要再那么心不在焉。

“什么叫光着屁股,我这样叫光着屁股?”

果然,苏易轩不再东张西望,开始想要和林浩就这件事情好好争论一番。

“好吧好吧,你衣着得体,玉树临风,气宇轩昂,行了吧。”

“呵呵,你小子,要是把口才用在泡妞上,现在早已妻妾成群了。”

对苏易轩这种不见边际的夸赞,林浩嘴上没说什么,其实心里还是挺享受的。

“应该没什么事,即使有事,也是徐梦有事,阿云不会有事。”

“我靠。”

林浩一下子离开凳子站了起来,苏易轩这番阴阳怪气的点解,让本就胡思乱想的林浩开始坐立不安了。

“瞧你那样儿,喜欢人家又不说,我替你说吧,你又不让,一有点事就只会跟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能不能有点出息?能不能?”

“那你说,她会有什么事?”

“那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她肚里的蛔虫。”

可能真的是被苏易轩的话戳中了要害,林浩没精打彩的坐了下来,连肠粉也吃不下去了。

“没事的,就算有什么她们应付不过来的事,阿云也会打电话给我的。”

苏易轩见林浩这副模样,总算说了句安慰的话,接着又摸了一下自己的口袋,然后就像刚刚林浩那样,跳了起来。

“哎呀,手机没带,刚才出门没来的急拿手机。”

林浩也回忆了一下刚才出门时的情景,除了衣服和拖鞋,他苏易轩根本就没有时间再去拿其它的东西。

“我的也没电了。”

“你那破手机,跟你的人一样,关键时侯屁用也顶不上,赶紧吃吧,吃完了回去拿手机。”

“你,还敢回去?”

“那有什么不敢,出门必须带手机,这是阿云定下的规距。”

“嗯?”

其它的事暂时不必去多想,苏易轩这句耐人寻味的“阿云定下的规距”倒是让林浩认真揣摩了一番。

“行了,赶快吃吧,吃完了再去打包一点烤串带回去。”

苏易轩说着,把旁边辣椒罐里的辣椒一股脑儿的倒进了自己的那盘炒米粉里,这家伙吃起辣椒来,比林浩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返回住处的时侯,晨曦已经初现,空气中的闷热有增无减,而电梯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按了半天没有动静,两个人只好走楼梯爬上了五楼。苏易轩轻轻的敲了敲门,竖着耳朵听了听里面的动静。

“谁?”

里面陈若云的声音小的不能再小了。

“我。”

苏易轩悄声答道。

门开了,陈若云手里攥着拖把,看来她应该是在打扫卫生。

“谁让你们回来的?”

她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非常生气又极其轻微。可当她看到苏易轩手中的烤串之后,脸色一下子就变的温和起来。

“手机,手机忘拿了。”

苏易轩解释着。

陈若云转身回去,不一会儿拿着手机又折返回来,在她准备把手机递到苏易轩的手里时,问了一句:

“有那么热吗?”

她应该是看到了苏易轩和林浩两个人满头大汗的样子。

“当然有,热的快不行了。”

苏易轩在寻求陈若云的同情。

“那就进来凉快一下吧。”

终于,在苏易轩熟练老成的演技面前,陈若云犹犹豫豫的动了恻隐之心。

“好咧。”

说着,苏易轩就要把脑袋往门里面挤。

“嘘,轻点。”

“好咧。”

蹑手蹑脚的,两个人进了门,悄无声息地走到沙发边上,安安静静地坐了下来,没有看到徐梦,应该是在里间,林浩一直紧绷着的心只轻松了一小会儿便又紧绷起来,正如苏易轩所说的那样,没有出息的人无论走到哪里,永远都是一副没有出息的样子。陈若云接过苏易轩手中的袋子抽出一串烤肉狠狠地嘬了一口。都这个时侯了还有兴致大块朵颐,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这样的神秘、又是这样的稀松平常,林浩越来越捉摸不透了。

“阿云。”

徐梦微弱的呼唤从里间传了出来,多么熟悉又温存的声音,像春天里第一条生出嫩芽的柳枝,让人眼前一亮,又像是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忽然一声百灵鸟的脆鸣,让人心头一震。

“哎,来啦。”

陈若云答应着,拎起整只装着烤串的袋子,屁颠屁颠的跑进了里间。

“我叫的外卖到了,你也来尝尝……。”

‘啪哒’,是门被关上的声音。

苏易轩把嘴凑到林浩的耳边,悄悄地说:

“大姨妈不想走。”

“谁?谁的姨妈?”

“嘘!”

苏易轩话说一半,浇的林浩一头雾水,而他却不管不不顾,悉悉索索的把自己躺到了沙发上,又把食指竖在嘴边,示意林浩别说话,然后就是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噢!就在苏易轩闭上眼睛、露出一脸坏笑的瞬间,林浩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这种事情,林浩也只是道听途说,且每次触及这样的话题,相谈之人大都会在窃笑之中一带而过,唯一一次有机会得以正面了解,是在上初中三年级的时侯,他的生理卫生老师,一个特别憨厚、无论什么事情都能直言不讳的老头,当他把两幅分别代表了男生和女生的身体架构图挂到黑板上时,整个教室里出现了从未有过的鸦雀无声,他的这位老师也察觉到了这丝异样,他说:“了解异性的身体,对你们迟早都是有帮助的”。在那堂课上,林浩只记住了这句话,虽然他由始至终都看似在认真听讲,但心思早已跑偏了十万八千里,想必其他同学也是一样吧。所以,此刻的林浩真的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少顷,陈若云从里间出来,她摆手示意林浩和苏易轩一起来到厨房间,然后对着林浩说:

“梦妃有点不舒服,我想把她交给你来照顾一天,你能做好吗?”

“能,不要说是一天,就是一辈子,我也能做好。”

“噗嗤!”

林浩这种急不可待的表态,惹的陈若云差点笑出声来。

“好吧,具体怎么做,我会发短信给你,我和老苏出去之后再告诉梦妃你就在她旁边,不要让我失望噢!”

“嗯。”

林浩认真的点了点头。

“好好表现,浩子。”

苏易拍着林浩的肩膀说。

出门前,他给房间钥匙的同时也把一块8310的电池和充电器一并放在了林浩的面前,这就是苏易轩心细如丝的地方。

清晨的一小簇阳光透过隔断着阳台的推拉门,映射在钟摆不断掠过的墙壁上,像一束跳动的火苗,顽强不息;沙发靠背的上面躺着那本陈若云用了大半年都还没有看完的《德伯维尔家的苔丝》,她曾说过要是有机会见到这本书的作家,就一定要指着他的鼻子好好数落一通,为什么要把故事讲的那么离奇曲折,为什么不能直截了当的告诉读者女主的结局。在电视机后面的花盆里,静静地挺立着那株羞涩的月季,虽然被这两口子照顾的一塌糊涂,但在每一次见到它时,总会令林浩忍不住多看几眼,因为,在这个一成不变的房间里,好像只有它,在角落里悄悄地枯萎、又悄悄地绽放。钟表的“滴答”声和电饭煲里熬粥的“嘟嘟”声使林浩有些局促不安,在一番按照陈若云短信里吩咐的布置之后,他坐在除夕夜里打麻将时他坐过的那张凳子上,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虽然隔着一堵墙,但空气中的尴尬似乎带有一道无形的穿透力。林浩思量再三,决定先给徐梦发条信息,来缓和一下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

“袋子里有可以止痛的布洛芬,正挂在你门外的把手上面,和它在一起的还有一瓶矿泉水和一盒巧克力,如果你能再坚持多走两步的话,就会看到餐桌上有你喜欢吃的红薯稀饭和泡菜,这么重要的消息,我是从陈若云口里得知的,应她的要求,我把泡菜切的稀碎。最后,还有我,正侯在这堵墙外的地板上,随时听从您的差遣。”

信息发出去之后,林浩觉得言语之间太过于轻佻,为了补救,他迟疑了好大一会儿,又发送了第二条。

“你我之间的谈话虽然寥寥无几,但你跟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铭记在心,如果谈话能够继续,我希望是永远。”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过了许久,她才回了过来,字符间有她久违的睿智。

“饿了吗?想吃点什么吗?。”

“在吃呢,烤肉。”

“哦。”

都这个时侯了,还敢吃这个?林浩心想,不过看的出来,她的状态应该还是蛮不错的。其实林浩也反感那些条条框框的药道医理,觉得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才是最佳的生活态度。

“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她问。

“我请假了。”

犹豫了一会,他又补发了一条。

“昨晚世界杯决赛,所以前天周末的时侯就请了今天的假。“

“就为了看比赛?”

“也不全是。”

“那还为了什么?”

还为了什么呢,林浩有点难圆其说了,他看着自己把一个简单平常的问题回答的越来越复杂,难道他想让别人知道他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反正,今天的请假是值得的。”

他希望她明白他这句话的寓意,希望她莫再苦苦相逼。

“哪里值得?”

可她偏偏是那种喜欢刨根问底的人。

好吧,既然你非问不可,那就别怪我担言相告。

“能和你在一起,度过这美好的一天。”

“哪里美好?”

经过一段短暂的沉默,她还是从林浩的话里找到了有待商榷的字眼。

“就这样静静地守在你的身旁,瞧着太阳从东边走到西边:看着滴滴答答的时钟转了一圈又一圈,再也没有了因虚度光阴而焦虑不安的感觉:没有了对未来不知该何去何从的茫然和无措,等到太阳西下、等到又一个黎明的钟声再度响起,我仍愿意和你一起,继续聆听这世间的繁华与沧桑,直到天荒地老,这就是我所说的美好。”

似乎是徐梦的眼睛正在脑海的深处凝视着他,林浩认真的掂量着每一个措词的力度,像是学生交给老师的作业。

又是一段令人忐忑的沉默,林浩在想,这样的回答,不知她是否满意?

“能说说你的故事么?上次你只说了个开头。”

她回。

哦,终于换了话题,但还是有难度,林浩需要在努力地回忆中重新整理一下思绪。从哪里说起呢?就从那个村庄变成了殿堂、阳光像金子一样的午后说起吧,虽然已过了二十多年,但历经无数次回忆的缝补,它依然在林浩的脑海里熠熠生辉。

“我很小的时侯,收入微薄的父母给了我一个无忧无虑又丰富多彩的童年,在那个大家都不得不紧衣缩食的年代,我仍能被一大家子亲人们深深的溺爱着,我在同龄的伙伴们羡慕的目光中把玩着他们没有的玩具、品尝着他们没有吃过的各种零食美味,觉得那种优越感是与生俱来的、也是理所当然的。”

“在初入校堂的那几年,我的学习成绩也颇为优秀,这样一来,就更加获得了来自周围人们的艳羡和称赞,于是,骄傲的情绪便开始一点一点的占据了我的内心,我开始自由散漫、目空一切,我认为大人们口中所说的世道艰辛只不过是危言耸听;认为自己对将来已胜券在握。”

“可想而知,我的学习成绩开始一路下滑,到了初中的时侯,我在班上的排名已跌到了令人惋惜的地步,虽然后来父亲拖人求情让我有机会复读了一年才勉强考上了高中,但我对学习的态度早已让我在求学的这条路上举步维艰,在高三的第一个学期尚未结束时,我瞒着家人去了远在四川的外婆家,在那里渡过了悔不当初的两年,父母知道后也无可奈何。”

“作为家中长子,我令父母失望是一方面,没有给弟弟和妹妹树立一个好的榜样是另一方面,但最主要的是,我养成了一种恶劣的生活态度,那就是逃避。其实我这种不好的习性,在我很小的时侯就初露过端倪,也曾被家人指责过,我却从未承认,也从未改正过。”

“我是真心的感知到了,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我的爸爸和妈妈都想把我永远地留在他们的身边,这一点,我是在四年前踏上开往广州的列车上感知到的,我年迈的父母依偎在月台上,他们依依不舍的神情没能挽留住我南下的决心,在那一刻,我立下了誓言,决不甘心顺从命运的摆布,必要找到一段可以与我美丽童年能够匹配、能与之平稳接轨的人生。”

“可是,当我来到这里之后才发现,梦想和现实之间的鸿沟不是轻易就能跨的过去的,可能是我太急于求成,我不断的换工作,不断的在尝试新的机会,但都有些不尽人意,这使我在这里的每一天都相当郁闷,直到遇见了你,才让我觉得一切似乎都没有那么重要了,什么远大的抱负、宏伟的理想,这些东西与跟你在一起的感觉相比,简直如同浮云一般。”

“当然,我也认识到了自己身上有许多不足之处,比如,缺少必要的恒心,少一些感慨,多一点努力,等等……。”

林浩的手机是诺基亚8310,每条短信连标点符号算在内,最多只能输入165个字符,他一口气连发了六条,正在绞尽脑汁完成第七条的时侯,里面传来了开门的声音,徐梦从里间走了出来,她穿了一件灰色的、起了皱的短袖,蓬松的卷发散乱的披在肩头和背后,脸色有些苍白,似乎也消瘦了一点,让她本就高傲的气质无端的增添了几分冷艳,她的短裤很短,修长白皙的大腿几乎毫无保留的露在外面,美的勾人魂魄、美的令人发狂,林浩只看了一眼,便已面红耳赤,他慌乱地把视线游离在房间的各个角落,不知该停在何处。她用一根手指把这边的头发撩到耳后,身子随意的侧靠在门边的柱子上,用居高临下的目光看着还坐在凳子上双手抱着手机且早已经窘态百出的林浩。

“你是不是经常这样编谎话骗女孩子?”

她带着嘲弄的口吻问道。

“我没有……。”

“编的挺像,跟真的一样。”

她不留余地的否定,打断了林浩的争辩,脸上带着自以为是的微笑,有点气人,也有点迷人。

“我要是有半句谎话,我就……,就……。”

林浩急的有些语无伦次,想要生气,可怎么也生不起来,只好站起身子,把双手连同手机一起插进裤兜里,把头扭向另一边,摆出一副谁也不想理睬的样子。

“我也就是出来喝口稀饭,嘤嘤……,再就点泡菜,嘤嘤……。”

她说着又笑着,嘴角泛起熟悉的、令林浩无数次魂牵梦萦过的酒窝,她走到桌前端起盛着稀饭和咸菜的碗碟重新返回里间,走到门口时,还不忘把端在手里的碗向着林浩举了举,说道:

“继续编,噢,不,继续写,我还想看。”

说完,她走进了里间,用脚轻轻掩上了房门,随即,她的笑声肆无忌惮的传了出来,嘤嘤……,嘤嘤……,依然是那种带着节拍的,风铃般的笑声。

“这是大姨妈不想走的样子么?”林浩小声嘀咕着,重新一屁股坐到凳子上。

其实林浩不知道,徐梦大多时侯都是这个样子,心里这样想,嘴上却偏要反过来说。一年以后,在威尼斯海关总局门口的美人鱼雕像前,林浩从徐梦的口中得知,正是从意大利夺冠的那一天始,横在她心头的那杆天秤才开始渐渐向林浩倾斜,另一头的沈不凡正慢慢地被四脚朝天的高高撬起。

沈不凡,一个让她心痛又心动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