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告别

在新年第一天的东京涩谷区，那个晚上，塔妮雅做了这辈子最疯狂的事情，真正的放纵自我，真正的不顾一切。

塔妮雅正处于同化期，不可能受孕，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品尝禁果而不必有任何顾虑。同样的，她知道托马斯也清楚这点，她不会给他造成任何困扰。

如果托马斯对那方面有担忧的话。

塔妮雅想让托马斯知道，过去的创伤已经不能再伤害她了，她内心的阴影已然消散，她再也不会惧怕那种事情。

她想让托马斯知道，她已经长大成人，她发自内心地爱着托马斯。

但是那时候的塔妮雅，或许并不清楚如何分辨不同的爱，也很难把握表达爱的正确方式。

那时候的塔妮雅，如同弗洛尔口中的那类摇滚歌手，把大脑交给了身体，交给了情绪，唯独不交给理智。

那个夜晚很漫长，却也很短暂。

在酒店的房间里，他们用身体互相交流，用情绪互相感染，却几乎不用语言沟通。

所以托马斯到底是怎么想的，塔妮雅始终不得而知。

第二天起床后，塔妮雅身边的床上空空荡荡，她不知道托马斯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他们后来再也没提起过那个晚上的事情，那是他们唯一的一次。

新的一天，塔妮雅能感觉到一切似乎还是老样子，但在很多细节上，在很多微妙的地方，它们都跟老样子分道扬镳了。

塔妮雅能肯定那个晚上的事情没有别人知道，那晚之后，她和大家在一起的时候感受到的那份不同以往，不是来自于那场疯狂，而是那之前托马斯要和她谈的事情。

托马斯和弗洛尔的关系急转直下。

没人能否认弗洛尔对夜颂的重要性，她在乐队组建过程中无可替代的作用，她超一流的吉他水平，还有她总能向托马斯提出建设性的意见，这一切都奠定了她在夜颂里不可或缺的创始地位。

但她同时也是乐队里私生活最混乱的那个人，是托马斯眼里直接把塔妮雅带坏的那个人，是需要对他养女的错误认知负责的那个人。

托马斯认为弗洛尔没有起到一个领路的大姐本应起到的作用，完全没有。

可在塔妮雅的内心深处，她始终认为这与弗洛尔无关，托马斯这样归咎于弗洛尔是很不公平的。

弗洛尔只是让塔妮雅看清了一切，做出选择的是她自己。

塔妮雅觉得弗洛尔的做法没错，托马斯一直致力创作的不就是让音乐的力量直击事物的真相吗？

错的只能是塔妮雅自己，也只有塔妮雅自己。

那之后，世界巡演的间隙，托马斯特地带塔妮雅飞去了苏黎世，在那里安妮特已经为她预约了最好的医生。

庆幸的是，塔妮雅知道真正不能碰的界限在哪里，她自幼在清盛的环境中长大，她对毒品有着足够的了解，所以她的问题并不严重。

但塔妮雅给乐队造成的问题却很严重，她给自己和托马斯之间造成的问题一样严重。

平心而论，托马斯尽了一切努力保持他和塔妮雅本应的养父女关系，不让塔妮雅产生隔阂感或者不适感。

塔妮雅很清楚，造成问题的人是她自己，这个负疚感她一直很难真正放下。

于是一年多后，塔妮雅艰难做出了告别的决定。

那时候托马斯和弗洛尔的关系已经降到了冰点，甚至观众只要足够细心，在演出现场都能看出端倪来。两人不和的传言很快在外界传得沸沸扬扬，各种猜测甚嚣尘上。

早在新专辑世界巡演临近尾声的最后几站，媒体关注的焦点就已经不再是夜颂的音乐，而是托马斯、弗洛尔和塔妮雅的三角关系，这对夜颂延续多年的正面形象产生了很不好的影响。如果说还有什么值得安慰的话，那就是媒体的猜测主要针对托马斯对养女的扶持动摇了弗洛尔在团队中的地位，而没有往龌蹉的男女关系上延伸。

塔妮雅不能眼看着弗洛尔因为她而离开夜颂，如果是被开除，那她就更不能原谅自己了。

回到赫尔辛基后，塔妮雅找了弗洛尔，希望弗洛尔能和她，和托马斯，三个人坐一起聊一聊。

塔妮雅又找了托马斯，说了同样的请求。

他们答应了。

那天，塔妮雅没跟托马斯一起从家里出发，而是很早就独自一人叫了出租。她跟托马斯说想先去市里散散心，等约定的时间到了，她会直接过去。

塔妮雅其实是去向赫尔辛基告别了。

她去了岩石教堂听晨钟，去了芬兰堡看海，她从颂歌中央图书馆借了自行车，一路穿行蝶略湾景观大道，在那个中国人开的奶茶店里一个人喝着大红袍奶茶。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小时的时候，塔妮雅叫了出租，沿着市中心的主街曼海姆大道一路前行，到了乐队的办事处。

那天是周末，办事处的职员没有上班，塔妮雅打开办事处的大门，深深吸了一口熟悉的气息。

到了约定的时间，托马斯和弗洛尔都来了，就在那间被当成教室给塔妮雅上课用的排练室里，他们三个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

塔妮雅给他们面前摆了三瓶易拉罐可乐。

“我真想回到过去，回到曼谷刚认识你们的时候。”塔妮雅最先开始说话，“那时候我还是个真正的孩子，孩子只喝可乐，不喝酒。记得吗？就在你们祝贺我完成特训可以胜任特别助唱的时候。那时候多单纯啊。”

塔妮雅拿起易拉罐，跟他们两个碰杯。

“托马斯，我非常感激你。虽然我从来都叫你的名字，但你早就是我的父亲了，比我的亲生父亲更重要，重要得多。”

“弗洛尔，你是个很好的姐姐。你知道，我从小都在扮演好姐姐的身份，我知道那有多累。”塔妮雅看着弗洛尔，“不过我做姐姐也收获了很多开心，我希望你也能从我这里获得开心。而不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塔妮雅停了一会儿，继续说：“一切都是我的问题，我从出生开始就充斥着各种问题。但是托马斯，你教会了我要接受自己的过往，厄运只会让我成长，我永远记着你说的这句话。所以，我会学会如何解决问题的，请你们相信我。”

“斯嘉丽，听起来你好像做了什么决定？”托马斯问塔妮雅，他对她已经足够了解了。

“我要回去了，回泰国。”塔妮雅说，“也许一阵子，也许比较久，我也不知道。”

托马斯和弗洛尔都被塔妮雅的决定意外到了。

塔妮雅知道，托马斯和弗洛尔可能会猜到她是来缓和他们俩关系的，甚至他们很可能正准备告诉塔妮雅，他们之间其实没什么问题，只是说话少了，相处少了。阶段性的，大家都会有自己需要忙的别的事情，如此而已。

但他们没想到塔妮雅会这么突然地跟他们告别。

“斯嘉丽，你怎么突然这么想？”弗洛尔问。

“也不算突然。你们也知道我有个妹妹，帕缇拉，我们早就断了联系。但如果她想来找我，她应该会去泰国，所以我想回去。”

“你这是借口。”托马斯说得很温柔，没有责怪塔妮雅的意思。

“也许吧，你当然可以这么想。但我希望你们就当这是真的吧。”塔妮雅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借口，又或者当时的她是不是当真过，她自己从没想搞清楚这点，“托马斯，所有这些事都不是弗洛尔的错，别怪她。你们在一起十几年了，而我，不希望因为我给你们造成任何问题。”

“我和托马斯没什么问题，你想多了。”弗洛尔说。为了给她的话添加佐证，她还特意把手伸过去托马斯那儿。

但托马斯停了不正常的几秒钟才想起来要配合这场戏。

“斯嘉丽，如果是因为这个问题，你不必离开的。”托马斯说。

塔妮雅真的很想能这样简单就把问题解决掉，这样她就能继续留下来，仿佛一切都回到了从前。但她不能欺骗自己，这是做不到的，她必须在一切都被她彻底搞砸之前离开。

塔妮雅笑了笑，把可乐一饮而尽，凉彻心扉：“我已经订好了回泰国的机票，就在两小时后。我叫的车也马上就要到了。”塔妮雅没给自己留退路，她事先整理好的一点点行李就在排练室的一角，“临走之前，我只希望你们能和解，”塔妮雅看向托马斯，言辞恳切，“希望你能原谅弗洛尔，虽然这确实不是她的错。”

托马斯没有马上回答，塔妮雅拉着他的手又说：“答应我，爸爸。”

托马斯沉默了一小会儿，让自己接受了塔妮雅的这个决定。

“我答应你，女儿。”他说。

塔妮雅和托马斯拥抱，和弗洛尔拥抱，然后，他们三个抱在了一起。

这次告别没有泪水，有的只是和解的微笑。塔妮雅没让托马斯和弗洛尔送她，她已经是成年人了，而且她去的还是她自己的家乡。

“我的E-mail不会变，我也会继续发Facebook和INS，保持联系！”

最后，塔妮雅背起行李袋开心地对他们说，就像只是去参加一次同学家的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