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奶糖换江山

虹桥友谊商城的玻璃幕墙映出秦泽的梦特娇T恤，他拎着印有上海益民食品厂字样的铁皮箱，箱角还粘着大白兔奶糖的糯米纸。台湾客商的鳄鱼皮鞋尖在瓷砖上打拍子，腕间的劳力士秒针正指向十一点三十分——离外汇管理局午休还有半小时。

“林老板看看货。“秦泽掀开箱盖，三百斤奶糖的甜腻裹着樟脑丸味冲出来，“正宗的冠生园配方，香港美心集团去年想买断专利，开价这个数。“他比出三根手指，袖口露出的电子表停在1990年9月18日。

台商捏碎颗奶糖，饴糖丝黏住金牙：“我要的是生产线，不是这些哄小孩的甜嘴。“

“浦东新区的批文已经下来。“秦泽抖开《解放日报》，陆家嘴规划图盖住整张茶几，“三个月后这里会有二十家服装厂，但全上海找不到一条能车牛仔裤双明线的流水线。“他忽然压低声音，“您船上的五十台胜家缝纫机，海关还在查原产地证明吧？“

电梯间的争吵声突然逼近。汪明珠的漆皮公文包撞开消防门，稽查队的制服晃过转角。秦泽一脚踢合铁皮箱，奶糖洒进景德镇瓷盘：“请林老板尝尝上海特产。“

华侨饭店后巷的梧桐叶打着旋。陶陶的三轮车卡在阴沟里，车斗的鳗鱼篓倒扣在地，二十张台币正被秋风卷向阴井盖。秦泽踩住钞票，电子表绿光映出背面的防伪水印——那是台北华南银行的标志，此刻正泛着诡异的靛青色。

“阿宝的人守在十六铺。“陶陶抹了把机油脸，“说要用三吨绿豆换你的批文。“

秦泽的皮鞋尖碾碎落叶。他想起文化广场黄牛烧焦的合同，虎牌啤酒的LOGO与绿豆期货纠缠不清。突然扯开陶陶的工装裤口袋，掏出张皱巴巴的提货单——虹桥仓库的地址被红笔圈出，旁边画着个歪扭的皇冠车标志。

暴雨夜的苏州河泛起柴油味。秦泽蹲在防汛墙裂缝处，手电筒光照出捆扎严实的胜家缝纫机。铭牌上的“Made in USA“被刮花，露出底层的日文假名。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打火机擦响，阿宝的登喜路烟盒在黑暗中泛着冷光。

“爷叔说你是只白脚猫。“阿宝吐出的烟圈撞碎雨帘，“但我不信有人能用奶糖换江山。“

秦泽的电子表突然疯狂闪烁。他掀开缝纫机底板，微型发报机正闪着红灯。汪明珠的稽查队从两岸包抄而来，探照灯刺破雨幕时，他抓起台币塞进陶陶怀里：“去外滩27号找老黄牛，把美金现钞换成工业券！“

华侨饭店的旋转门绞碎晨雾。秦泽拎着空铁皮箱撞进电梯，箱底暗格里的生产线图纸正被冷汗浸透。林老板的金牙在咖啡厅反光：“秦先生可知，昨天海关查获的走私船上有批有趣的东西？“

他推开法式长窗，黄浦江面漂满印有虎牌啤酒标志的集装箱。汪明珠的公文包搁在对岸的巡逻艇甲板上，成捆的绿豆正从破口涌出，像极了文化广场股灾时抛售的垃圾股。

“您要的牛仔裤生产线在36号柜。“林老板的鳄鱼皮鞋尖挑起张提货单，“不过阿宝的人已经付了三倍定金。“

秦泽突然摔碎咖啡杯，瓷片在波斯地毯上拼出个“8“字。他掏出怀里的浦东动迁公告，陆家嘴轮渡站的红圈正在文件上渗血：“明天这个时候，烂泥渡的地价会涨五倍——用这个换你的36号柜。“

暴雨再次倾盆时，陶陶的三轮车载着工业券冲进虹桥仓库。秦泽的电子表永远停在了1990年9月19日8点08分，这个时刻，第一台胜家缝纫机正缝出“上海制造“的牛仔裤明线，而阿宝的皇冠车在十六铺码头被绿豆淹没，黄浦江面漂满胀破的麻袋。

汪明珠的稽查报告在三天后送达和平饭店。秦泽对着裂镜系金利来领带，搪瓷脸盆里的房产证已换成中外合资企业执照。窗外传来打桩机的轰鸣，东方明珠的钢筋正刺向云端，像根巨大的缝纫针，将浦东的天际线缝入新时代的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