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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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亦正亦邪

永定河底的暗流裹挟着铁锈味,顾清让的防水电筒扫过装甲列车残骸,光束里浮动的尘埃像是无数冤魂的残影。陆沉舟用匕首撬开第七节车厢的密封阀,腥臭的绿雾喷涌而出,在防毒面具镜片上凝成粘稠的液滴。

“是芥子气混合炭疽孢子。”顾清让的橡胶手套抚过舱壁的德文标识,“1917年德国人在青岛试验过的生化武器。”他突然扯住陆沉舟的腰带往后拽,一节锈蚀的铁轨擦着对方肩头砸进淤泥,惊起成群食尸鼠。

陆沉舟反手扣住他手腕按在舱门上,防毒面具的呼吸阀几乎相贴:“顾博士这般紧张我?”

“督察长若变成行尸走肉,”顾清让屈膝顶开他,“解剖起来倒是方便。”

冷藏柜的铰链早已腐坏,掀开的瞬间涌出冰蓝色冷雾。五十个玻璃罐浸泡着婴尸,脐带连着手掌大的铜匣。顾清让用镊子夹起铜匣内的胶丸,对着光源看见里面蜷缩的变异跳蚤:“日军把瘟疫宿主封在死胎里,利用铁路沿线地下水传播。”

陆沉舟的刀尖突然抵住他后心:“别动。”

顾清让僵住刹那,耳畔掠过子弹破空声。暗处穿防化服的枪手轰然倒地,怀中跌出本烧焦的账簿——正是广和楼失踪的票务记录。陆沉舟翻到被血浸透的那页,指尖抚过“白露生包场”的字样:“父亲那晚也在观众席。”

通风管突然传来指甲抓挠声。二十只铁笼从天而降,每个都关着皮肤溃烂的活尸,脖颈烙着德文编号。顾清让将酒精泼向控制台,火光中瞥见活尸腕间的银链:“是胶济铁路劳工!他们被用来测试病毒耐受性...”

活尸撞开铁笼的瞬间,陆沉舟将顾清让推进消毒舱。舱门闭合前,他望见对方割破手掌将血抹在刀锋——那是他们昨夜在警局实验室发现的秘密:顾清让的血清能短暂抑制活尸行动。

“开门!”顾清让疯狂捶打观察窗。透过防弹玻璃,他看见陆沉舟在尸群中腾挪,军刀每次划过活尸脖颈都带起一串血珠。那些血珠在低温中凝结成冰晶,折射出控制台缺失的密码盘投影。

“左三右七...”顾清让嘶吼着比划手势。陆沉舟旋动转盘的瞬间,消毒液如暴雨倾泻。活尸在强酸中化作白骨,他却因毒气侵蚀踉跄跪地。顾清让撞开舱门时,那人后背已溃烂见骨,手中却紧握着从活尸体内挖出的磁卡。

“密码本...最后一页...”陆沉舟染血的手扯开他衣领,将磁卡按在锁骨尚未消退的坐标纹路上。靛蓝粉末遇血沸腾,显影出永定河全息地图——十七处红点正在向北平移动。

八大胡同的胭脂香混着尸臭,顾清让拖着板车穿过暗巷。车上“药材”用油布盖得严实,仍不断渗出黑血。秦三娘疯癫前的香料铺子如今贴着封条,门缝里却渗出暖黄灯光。

“再动就废了这条腿。”顾清让将手术刀扎进桌板,陆沉舟小腿取出的弹头在瓷盘里叮当作响。他刻意忽略那人腰间随呼吸起伏的刺青,酒精棉却擦过对方冰凉的指尖。

陆沉舟突然攥住他手腕:“顾博士的手在抖。”

“陆督察长若死在这儿,”顾清让挑出最后块弹片,“明日《晨报》头条可不好看。”他转身调配血清时,听见身后布料窸窣声——陆沉舟正用刀尖挑开染血的绷带,露出心口蔓延的毒纹。

子时更鼓响起,暗门忽然滑开。穿百衲衣的老乞丐递来油纸包,里面是半块发霉的绿豆糕。顾清让掰开糕点,锡纸上的密码正是磁卡缺失的验证码:“白露生倒台那晚,施密特在广和楼密会的就是丐帮长老。”

暗室深处传来齿轮转动声,整面墙翻转成铁路沙盘。永定河微缩模型里,十七列青铜火车头正喷吐绿雾。陆沉舟将磁卡插入控制台,屏幕亮起的刹那,两人瞳孔同时收缩——川岛芳子的实时影像出现在东京陆军总部,她身后的地图标注着“瘟疫扩散倒计时:12小时”。

“顾先生不妨看看这个。”她轻点按钮,监控画面切到警局地牢。顾清让的助手被铁链悬在半空,胸口贴着带倒刺的电极,“每节车厢都装着这样的惊喜,不知能撑到第几个?”

陆沉舟突然拔枪射碎显示屏,飞溅的零件中藏着微型炸弹。顾清让扑倒他滚进密道时,背后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气浪掀翻货架的瞬间,他感觉陆沉舟的手护住自己后颈,灼热呼吸扫过耳廓:“磁卡是陷阱...真正的引爆器在...”

密道出口竟通向梨园戏台。月光透过残破的顶棚,将白露生的等身铜像照得鬼气森森。顾清让的怀表指针突然逆跳,他扳动铜像手中的折扇机关,地砖下升起布满按钮的控制台——每个按键都刻着《牡丹亭》的曲牌名。

“惊梦对应永定门,离魂是西直门...”陆沉舟的指尖悬在“回生“键上,“川岛故意用戏词做密码,因为她知道...”他突然咳出黑血,毒纹已爬至喉结,“知道我是白露生的儿子。”

顾清让攥住他按向按键的手:“你想同归于尽?”

“十七辆瘟疫列车里,”陆沉舟露出罕见的笑,“有十二辆经过陆军医院。”他腕表响起整点报时,距离子夜还剩三刻钟。

陆军医院的穹顶回荡着钟摆声。顾清让的白大褂下藏着绑满炸药的束带,手术推车上的“尸体”突然扣住他手腕。陆沉舟扯开裹尸布,露出腰间缠绕的磁感引信:“川岛在等我们引爆负三层的主控室。”

停尸房的冷气管道滴着血水。顾清让掀开第七张裹尸布,千代子剥去皮的脸赫然呈现,口腔里塞着微型胶片。显影后是份名单——十二个日军高官的名字旁,竟标注着陆沉舟在东京陆军学堂的学籍编号。

“你早知道我的身份。”陆沉舟将枪上膛,“现在灭口还来得及。”

顾清让却将枪口转向自己太阳穴:“督察长若真是细作,”他扣住对方手指搭上扳机,“此刻便该动手。”

顶灯突然炸裂。川岛芳子的笑声从广播传来:“好一对亡命鸳鸯!”所有停尸柜同时弹开,腐尸眼窝里安装着炸弹倒计时。顾清让狂奔向配电室,陆沉舟逆着尸潮为他开路。军刀卷刃的刹那,他徒手拧断活尸脖颈,断骨声与少年时在东京巷战中的记忆重叠。

负三层的铁门需要双重认证。顾清让扯开领口露出锁骨坐标,陆沉舟割破手掌将血抹在感应器。虹膜扫描的瞬间,他忽然倾身吻住对方——这个带着血腥味的吻触发隐藏指令,门禁显示:“白露生DNA认证通过”。

主控室的巨型沙盘正在模拟瘟疫扩散。川岛持刀而立,刀尖挑着顾清让助手的喉结:“选吧,顾博士。救这书呆子,还是救半个北平城?”

陆沉舟突然甩出钢索缠住沙盘支架:“还记得广和楼的跷功戏吗?”顾清让会意跃上钢索,在摇摇欲坠的沙盘上疾奔。每踏碎一处瘟疫标记点,对应的列车便在地图熄灭。川岛举枪射击时,陆沉舟用身体挡住弹道,军刀脱手刺穿她右肩。

“你父亲...当年也是这样...”川岛咳着血狂笑,“挡在白露生面前...”

顾清让按下总控钮的瞬间,陆沉舟从背后拥住他。气浪掀翻屋顶的刹那,他听见那人在耳畔低语:“活下去,替我看看太平年景。”

广和楼的废墟在月光下泛着青灰,烧焦的戏台楹联残存着“功名富贵镜中花”半句。顾清让的鹿皮靴踩碎一片琉璃瓦,碎碴里忽然滚出颗眼球状的玻璃珠,瞳孔位置刻着菊花纹。

“陆督察长的仰慕者倒是痴情。”他用镊子夹起玻璃珠对着月光,“连眼珠子都做成纪念品。”

陆沉舟正用军刀挑开坍塌的幕布,闻言反手将刀掷向他耳畔。刀锋擦过鬓角钉入梁柱,惊起巢中寒鸦:“顾博士若喜欢,回头送你一匣子。”

幕布后赫然是半截戏台机关,二十具焦尸保持着生前的姿态——有的作兰花指,有的甩水袖,最中央那具竟摆着《游园惊梦》的卧鱼身段。顾清让蹲身查看,发现尸体腰间系着铜铃,铃舌上刻着德文数字。

“左三右七,跟装甲列车的密码相同。”他晃动铜铃,尸体突然齐刷刷转头,焦黑的眼窝里爬出金环蛇。陆沉舟挥刀斩蛇,蛇血溅在残破的戏单上,竟显出一行朱砂小楷:“子时三刻,牡丹亭。”

后院古井传来梆子声,井绳上倒吊着个纸人,描着白露生的妆容。顾清让用怀表磁针测向,纸人心脏位置突然裂开,掉出半卷《锁麟囊》的工尺谱。陆沉舟翻到“春秋亭”那段,音符走势竟与永定河暗渠完全重合。

“川岛倒是风雅。”顾清让将工尺谱卷成筒状,“把瘟疫扩散图藏在曲谱里。”他突然用谱子敲了敲陆沉舟腰间的铜匣,“督察长不觉得,这匣子尺寸正好能装下...”

话音未落,井底传来婴儿啼哭。二十盏白灯笼自下而上逐次点亮,照出井壁密密麻麻的铭文——全是德文记录的病毒培养数据。陆沉舟扯动井绳,拽上来个檀木戏箱,箱面牡丹纹竟是用人发绣成。

“顾博士请。”陆沉舟退后半步,“您不是最爱解谜?”

“若开出个艳尸,”顾清让戴上橡胶手套,“还望督察长英雄救美。”

箱内躺着具穿德军制服的干尸,胸口插着把铜尺,与施密特案的凶器一模一样。干尸手中攥着褪色戏票,日期是光绪二十六年冬至。顾清让用显影药水涂抹戏票,背面浮现血色地图——标注着西郊乱葬岗的某个坟冢。

“这尺子...”陆沉舟突然夺过铜尺对准月光,刃口映出顾清让的侧脸,“是梨园惩戒学徒的戒尺,我父亲也有一把。”

子夜更鼓骤响,焦尸们突然手舞足蹈。铜铃声里混着白露生的唱腔:“原来姹紫嫣红开遍...”顾清让将酒精泼向戏台残烛,火光中惊见那些焦尸的关节处都拴着银丝——直通井底的机关中枢。

“好个牵丝戏!”陆沉舟斩断银丝,尸群轰然倒地。最后一根银丝断裂时,井底升起琉璃棺,白露生的尸身浸泡在琥珀液中,手中玉珏与陆沉舟的严丝合缝。

顾清让突然将玉珏按在陆沉舟心口:“白老板若知亲子与宿敌后人...”

“顾家当年举报戏班通敌的账,”陆沉舟反手将他抵在棺椁上,“顾博士打算怎么还?”

琉璃棺突然渗出血水,白露生的尸体睁眼狂笑。井壁开始渗漏绿色毒雾,顾清让扯着陆沉舟跃上井绳:“督察长的家务事,不妨等...”

“等见了阎王再算?”陆沉舟割断井绳,两人坠入地下暗河。湍流中浮着德军头盔,内衬里贴着秦三娘的胭脂铺票据。

暗河尽头的溶洞悬满戏服,每件都鼓胀如人形。顾清让的匕首划破一件蟒袍,掉出泡发的日军尸体,腰间别着翡翠钥匙。陆沉舟突然扯开他衣领,将钥匙按在锁骨淤青处——皮肤赫然浮现“广和楼”三个反字。

“川岛在钥匙上涂了接触性毒素。”顾清让拍开他的手,“督察长是想殉情还是灭口?”

“顾博士若化成脓水,”陆沉舟抹去指尖沾到的药膏,“倒省了棺材钱。”

溶洞深处传来三弦声,穿百衲衣的乞丐坐在尸骨堆上,脚边摆着二十个贴符的陶罐。顾清让认出是秦三娘调香用的器皿,罐口封泥印着菊花纹。老乞丐突然开口,唱的却是《牡丹亭》的“魂游”:“这瓶儿不是那瓶儿,好藏人血胭脂...”

陆沉舟的子弹击碎陶罐,爬出的竟是变异鼠群。顾清让将怀表改装成电流装置,鼠群在电光中爆成血雾。血雾凝结成地图指向陆军医院,老乞丐的尸身忽然塌陷——竟是无数毒蛇缠绕成的傀儡。

“薛神医的换皮术。”顾清让用镊子夹起蛇皮,“他在天桥表演的人蛇共舞...”突然被陆沉舟拦腰抱起,原先站立处刺出三把东洋刀。川岛芳子的残影在钟乳石间闪烁,和服下摆滴着尸蜡。

“游戏该结束了。”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看看二位脚下。”

青石板上刻着《长生殿》的戏词,每句对应一处机关。顾清让踏着“仙乐风飘处处闻”的节奏前行,地面突然塌陷。陆沉舟甩出钢索缠住他腰身,自己却被倒吊着浸入毒池:“顾清让,你他妈要是解不开这谜...”

“陆怀瑾!”顾清让首次唤他表字,“西南坤位,踏'缓歌慢舞凝丝竹'!”

戏台机关轰然启动,溶洞顶部落下暴雨。雨水冲刷出石壁上的德文公式,顾清让边躲闪毒箭边心算:“是病毒扩散速率方程式!需要两个活体同时...”

陆沉舟已割断钢索跃至他身侧,染血的手掌按上石壁:“数到三,一起输密码。”

“一...”顾清让嗅到他身上的沉水香。

“二...”陆沉舟的枪管贴着他脊梁。

“三!”两人指尖同时按下,毒池突然沸腾,升起具贴满符咒的铁棺。棺内白露生的尸体手握电报机,摩斯密码的滴答声竟与《贵妃醉酒》的鼓点完全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