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6章 阴谋
看着涌入圣礼拜堂的法国皇家卫兵,陈安想起了他三天前对马萨林和路易十四说的话:“世上的阴谋总结起来无非是两个词。”
那时的马萨林一手捏着着卜弥格翻译的《孙子兵法》,向他问在东方有没有可以参考的谋略,来将那些手握兵权的公侯一网打尽。
然后陈安往椅子上一靠,说道:“来骗,来偷袭。”
“就这么简单?”,奶少的国王睁大了蓝色的眼睛,像个期待听童话的孩子,“没有什么环环相扣、精妙绝伦的连环计吗?”
“那些只存在于前期准备不足的故事里。”陈安耸肩,“计谋执行失败,最后靠临场应变力挽狂澜,那种不是计划,而是补锅。”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意,“但别误会——骗和偷袭,本身就是技术活。”
听到这话的马萨林点了点头,毕竟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做的。
“你要怎么骗,才能让尽可能多的人上当?你又要怎么做,才能在事后弥补偷袭带来的名声损失?”
“举个例子吧,”陈安说着,从桌边拿起鹰棋,放在地图中央,“晋宣帝司马懿。”
“他是魏国丞相。七十高龄,卧病多年,却以忠臣面目骗过了权臣曹爽。高平陵之变,他不发一箭,直接接管了兵权,最终由他的孙子完成了改朝换代。”
路易十四皱眉,翻着自己的笔记:“可先生,我记得韩赵魏三家分晋,那晋国不是早就亡了吗?”
陈安咧嘴一笑:“所以说东方的历史很有意思。春秋战国三家分晋,汉末又三家归晋。”
听到权臣和篡位这两个词眼后,马萨林的脸色有些难看:“你们东方怎么这么多权臣篡位的故事?”
也还好马萨林是个欧洲人,若是在陈安的故乡,要是当着权臣和皇帝的面讲司马懿故事,大概是会被权臣碎尸万段的。
“我们也有诸葛亮这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忠臣啊。”,陈安也觉得当着权臣和国王的面讲司马懿故事属实有点找死了,惊出了一身冷汗。
“可说实话,你们权臣篡位的也不少吧?苏拉、马略、凯撒、庞培、克拉苏、安东尼、屋大维——哪个不是靠‘临时接管权力’走上皇位的?”
在马萨林暴怒前,陈安连忙转变了话题:“当然,您说得对。那些环环相扣、精妙绝伦的连环计,确实令人着迷。”
“但正因为它们太复杂,才几乎不可能被完整复现。它们往往依赖极其苛刻的条件——天时、地利、人心,缺一不可。只要某一环出错,整盘棋就塌了。”
“所以我才说,那些被后人反复称道的‘连环计’,多数其实是骗或者偷袭失败后留下的残局——计划失败了,只能靠谋士们留的后手或运气亡羊补牢。才显得精妙。”
陈安望向窗外夜色中隐隐晃动的火光和试图截断西岱岛的卫兵,为那时的他低声补上一句:“就像书里写的,‘谋而后动’——听起来很有道理。可现实往往不给你谋的时间。”
“嘿!东方的花花公子。”,陈安身旁突然传来一句略显粗重的法语。
他回头,一个皮肤黝黑、五官棱角分明的年轻人正在拍他的肩膀。
“我们一起去找马萨林问清楚。”,非洲王子开门见山,“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两个来这里凑热闹怎么突然被关起来了!”
他情绪激动,额头沁着一层细汗,一看就是已经撞过几道钉子。
陈安轻轻皱眉:“嘿,伙计。我可以陪你去找他,但你得控制一下情绪。他可不吃你这一套。”
“不,我在他心中就是个这样的人。”,陈安似乎看到了一排智慧的白牙。
正当陈安为非洲王子的横冲直撞道歉时,耳边就传来了马萨林洪钟般的声音。
“我必须为刚才军队介入的行为,向在座的各位宾客致以诚挚的歉意。”
他的声音回荡在圣礼拜堂高耸的穹顶下,借着音响的自然回音,格外有威势,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每个人都在等待这位红衣主教的解释。
马萨林站在圣坛前,一手搭着金边经书,另一手扶着权杖般的法杖。他环视四周,目光一扫即收,但落在每一位宾客心头,仿佛都带着点点寒意。
“我们收到密报——在场有人是投石党的支持者。”
他的手中扬起一张纸,在陈安看来,那跟美帝的洗衣粉没什么区别。
人群发出一阵不小的骚动。有人低声咒骂,有人迅速交头接耳,更多的人则本能地挺直背脊,试图掩饰内心的慌乱。
“这些人试图在今晚,圣诞之夜,发动一场政变。”
他说出“政变”两个字时,没有一点起伏,好像只是宣读一项常规的教会活动通告。但正是这冷静,让人感到莫名恐惧。
“这是对天主的亵渎,对和平的践踏。”马萨林继续,“在彻查完成之前,还请所有宾客,暂时留在西岱岛,移驻旧皇宫——西岱宫。我们会根据各位的身份、职位,为你们安排相应的客房。”
“很抱歉打扰了圣子,也很抱歉打扰了各位的平安夜。”
陈安站在人群边缘,能够清楚地看到每一位听到“西岱宫”三个字的贵族脸上浮现出的细微变化——从不解,到不安,最后是难掩的警觉。
这不再是“安排住宿”,而是变相的软禁。
果不其然,下一秒,骚乱开始蔓延。
“凭什么?”一个贵族高声质问,“我有豁免权!”
“投石党是你们巴黎的烂摊子,关我们外省家族什么事?”
“圣诞夜把人关进废宫,这叫什么礼遇?”
而在堂外,还未散去的部分宾客与外来使节,听到消息后也迅速围拢而来,声音此起彼伏。
“这意大利佬真可笑,连小孩玩的玩具都害怕。”,非洲王子推开前方的卫兵,扭头对他纠集起的一众使节说到。
“我代表科特迪瓦王室,要求立即说明。”科特迪瓦王子看到被重兵保护的马萨林,愤怒地高吼道:“马萨林阁下,您的行动已经越界!”
“既然这样,我们明年将不会给贵国提供象牙和宝石!”
马萨林神色不动,仿佛这番威胁与他毫无关系。他只是侧头,低声吩咐了几句身旁的富凯。
富凯躬身点头,随即转向使节团:“请诸位跟我来,我会带诸位离开西岱岛。诸位的安全与尊严,巴黎当然会保障。”
陈安跟在科特迪瓦王子身后,拉着伊莎贝尔,也想要悄悄离开,毕竟他跟泰维诺约好了在一月六日的那个他忘了名字的节上见牛顿。
那个大名鼎鼎的,此时刚过十一岁生日的牛顿。
一个提前到来的阴谋跟拐走牛顿的机会相比,陈安此时想选择后者。
可那熟悉的、阴沉但语调稳定的声音还是在他耳边响起。
“陈先生,还请留下。”
毕竟他高大的身躯在十七世纪的欧洲有些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