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8章 这一次,不是为了谁
龙春平的再次出现,像三月的紫藤花突然攀上锈迹斑斑的旧墙,在我原本失去小勾和廖贤艳的世界里晕开大片淡紫色的雾。又好像回到了那个冬天,每当想起他,心中总会又泛起希望,我常常暗自琢磨,为什么他会去六班呢?在我心里,八班明明也有许多美好的回忆与故事,可他却选择了离开。
此后,每次路过六班的窗前,我的脚步总会不由自主地慢下来,目光也会不自觉地向教室里张望,仿佛这样就能捕捉到他的身影。有次撞见他在走廊尽头给盆栽浇水,青瓷花盆映着他低垂的眉眼,水珠顺着叶片滚落时,我忽然想起实验室里显微镜下的晶体,透明而棱角分明。
六月的蝉鸣声越来越令人头疼,班主任的声音就像浸在水里的棉花一样,在教室后排听起来模糊不清。让人听得心烦意乱。他在讲台上讲分班规则时,阳光从背后的窗玻璃透过来,把“按兴趣和特长选择”几个字晒得发白。前排王胖子正凑过去问班主任“物理不及格选理会不会死”,惹来全班哈哈大笑。
我盯着物理试卷上的红叉直发愁,还有上次期末生物才考了14分,理科对我来说简直像天书。
马婷婷早就决定选文科,她转着钢笔说:“我超喜欢语文,你跟我一起呗,咱们还可能继续在同一个班。”可我盯着课本上密密麻麻的政治知识点直犯难,那些“价值规律”“生产关系”我背了三遍都记混,文科真的适合我吗?
前桌刘丽突然转身,用笔尖敲我的课桌:“选理科吧!我打算选理,咱们以后还能一起上晚自习。”她的草稿纸上画满乱七八糟的墨点,“别担心数学。虽然理科数学比较难,但我们一起,我给你辅导,肯定能补上来!”
我脑袋都被她俩说炸了,烦躁地把脸埋在胳膊里。胳膊一动,校服袖口露出来三个小小的字母“lcp”,是我去年期末闲着没事,用圆珠笔偷偷写的龙春平名字缩写。生怕被人发现,笔画都不敢描重。这会看着这几个字母,也不知道他到底打算选文还是选理?要是他选文科,我硬着头皮学理岂不是白折腾;可万一他选理,我要是去了文科班,以后见面的机会不就更少了?
“你到底想好了没?”刘丽的笔在我眼前晃了晃,“别纠结啦,理科班在二楼,不用爬楼梯,文科班的紫藤花架夏天全是虫子!”
班主任发下志愿表时,马婷婷的《宋词选》翻得哗啦响,刘丽的生物笔记边角翘起,露出里面贴满的便利贴——那些写着“线粒体=小香肠”的可爱涂鸦。
笔尖悬在“理科”栏上方的刹那,校服袖口的布料突然蹭过掌心的薄汗,我才惊觉自己盯着那三个字母“LCP”看了太久。墨水滴落的瞬间,纸页发出轻微的“噗”声,像某种微妙的分界——这一刻,我的选择不是为了追赶走廊尽头那个模糊的背影,也不是为了赌一场未知的并肩,只是忽然意识到,那些在草稿纸角落反复画下的抛物线、在操场偶遇时慌乱移开的视线、还有此刻掌心紧握的笔尖,从来都是十六岁的自己与心跳的秘密对话。
志愿表上的“理”字洇开细小的毛边,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像句庄重的承诺。窗外的蝉鸣依旧喧嚣,却不再是令人烦躁的背景音——这个在蝉声里反复折叠的午后,那些关于文理的纠结、关于喜欢的悸动,最终都沉淀成笔尖下那个属于自己的选择。哪怕未来的生物试卷依然铺满红叉,哪怕多年后想起龙春平只会记得他校服上的粉笔灰,此刻落在纸页上的墨迹,终究是我第一次为自己的心动而勇敢地停驻与启程。
原来所谓成长,从来不是追随谁的轨迹,而是敢于在夏日的阳光里,为自己心底那个微小却清晰的声音,落下属于自己的、永不后悔的一笔。
暑假的尾声在宿舍楼未散去,我正和小勾聊分班的事情,马婷婷就撞开了门。她圆圆的脸蛋跑得上浮两朵红云,马尾辫上的蓝色蝴蝶结像只扑腾的蝴蝶,跟着她的动作在门框上投下晃动的影:“快去看!分班名单贴出来了!我在一班,你在十四班!”她拽着我手腕时,掌心的汗透过校服渗进来,混着走廊尽头飘来的桂花香——明明还没到九月,教学楼后的金桂却提早开了。
“刘丽呢?”
“十五班。”她说话时,辫梢的蝴蝶结扫过我的手背,像片急于展翅的花瓣。
心里“咯噔”一下。我起身就跑,帆布鞋在梧桐道上间敲出急促的鼓点,校服衣角扫过拐角处的灭火器,带起轻微的铁锈味。
公示栏在连廊尽头,被几棵老梧桐遮着。阳光从叶缝漏下来,在印着“理科班”的白纸上织出斑驳的网。我踮脚扫过名单,指尖快速的划过每一个人的名字,心跳随着下行的名字越来越快,直到在“高二(14)班”末尾突然停住——没有“龙春平”,连笔画相似的名字都没有。蝉鸣在头顶炸开,远处篮球场传来篮球砸地的闷响,恍惚又看见去年运动会,他投进绝杀球后被同学们举起来,那时候的他如此的耀眼,如今却连名字都没在榜单上留下。
梧桐叶簌簌落在公示栏上,有片正巧盖住“高二(15)班”的标题。我伸手去捡,指尖触到纸张边缘被晒得发脆的毛边,突然想起分班那天志愿表上晕开的墨点——原来有些名字注定不会出现在同一列榜单,就像校服袖口的“LCP”,还有一起约定的刘丽,终将被时间的冲淡,却永远留在十六岁夏天的褶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