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如远古祭歌般层层叠荡,从近处蔓延至远方。白发老妪以额抢地,将干裂的嘴唇贴上泥土;骨瘦如柴的孩童被父亲高举过头顶,小手拼命朝城楼方向挥舞,表示着感激!
王摆摆僵立在台阶上,耳畔嗡嗡作响。
他见过千人会场——那些被洗脑的老头老太机械地鼓掌,掌心拍得通红。可何曾见过这般景象?
乌泱泱的百姓跪伏如麦浪倒伏.......
这场持续两年的大旱,早将百姓逼至绝境。龟裂的田垄间饿殍枕藉,易子而食的惨剧夜夜上演。
而此刻,他们亲眼见证神迹——那角楼上青袍道人挥剑指天时,衣袖翻卷如垂天之云,桃木剑劈开烈日的刹那,惊雷暴雨应声而落!
这般通天手段,不是神仙又是什么?
他身后的秀山王看得先也是震撼不已。随即露出了不可捉摸的微笑。
而后挥挥手。秀山王的铁骑开始清道,百姓才如摩西分海般让出一条路。
可他们仍不肯散去,无数人追随着,呼喊着!
王摆摆骑上战马时,听见身后传来婴儿啼哭——那妇人竟将新生儿举过头顶,声嘶力竭地喊:“仙长摸一摸!求仙长摸一摸我儿头顶!”
.......
王摆摆下意识抓紧缰绳,这场面太过荒诞又如此的真实.......
心下有些慌,自己演得过于逼真,就像是燎原野火一般,把迷信的烈焰烧得更旺了........
倒是他身后的秀山王拓跋浩然露出了不易觉察的微笑........
下面的人实在太多,一百开路虎贲骑着高头大马居然也动弹不得,领头的只好杀气腾腾的吓得两边行人纷纷避让。
王摆摆不会骑马。
拓跋浩然铁心的安排了一个老兵牵马,让王摆摆放心骑上,然后骑上自己的战马与摆摆道长齐头并进。给足了面子!
下面乌压压的百姓拥挤在狭窄的老街两旁。
前面领头的开路骑兵高喊着,“都给我让开!让开!别冲撞了求雨真人!”
随着前面的青石板路越来越宽敞,口口相传的百姓越聚越多,纷纷垫着脚希望可以一堵真人风采!
“感谢真人!”“有劳真人!”等类似的呼喊感激,也变成了,“活神仙请受我一拜!”“仙长真是我大宣的救星啊......”
更有甚者,沿途的大户人家,直接在门口摆起香案,摆上贡品,骑着高头大马的王摆摆一路过,更是举家跪拜,祈福求财就不得而知了.......
看起来城内的百姓也是被这干旱搞得苦不堪言。这万人空巷的热情足以说明。
王摆摆真的是有些慌。毕竟一开始只是想混个肚子圆。没想到这个朝代的人这么迷信,这么好骗!
专业的角度看,这乌泱泱的人头攒动,可是长势旺盛的韭菜啊!
管他呢!演戏还不是轻车熟路,一直演下去就是了,直到夺得奥斯卡小金人!
........
东城门到秀山王府不过三里地的样子,却足足走了将近两个时辰。
好不容易到了秀山王府门口。没想到这里聚集的老百姓更多,里三层外三层的。脸上都充满了狂热!
附近的阁楼上挤满观望的人头,屋顶上也坐了几个,西北角的大叔上,更是挂着几个长衫纶巾的读书士子。
密密麻麻的人群大多是衣衫褴褛的饥民。一个面黄肌瘦,神情萎靡。枯暗的眼神里充满了希望。
他们已经算是幸运的那一批。好歹他们在封城前进了宣都。每日里还能靠着朝廷搭建的粥棚施舍一碗清粥苟延残喘。
外面那些没有进城的灾民,那个惨状,王摆摆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虎贲们奋力的清开了一条狭窄的甬道,堪堪让过王摆摆骑着的战马。
多少已经有些习惯的道长,开始眼观鼻,鼻观心的深不可测模样。演得真心不错!
突然,一个沙哑的嗓音从人堆里炸开:“真人,一场暴雨解不了渴啊!什么时候能再求场透雨?!”
这一嗓子像火星溅进干草堆,人群瞬间沸腾起来:
“是啊仙长!地里的裂缝都能吞娃了!”
“河底都晒成龟甲纹了,再不下雨连泥浆都喝不上啊!”
“求您再显神通吧!我愿给您立长生牌位!”
“真人,以为我们大宣求一场透彻的暴雨啊!!!”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真人为我大宣求一个风调雨顺吧!!”
一场雷阵雨当然解不了旱情。一场透雨其实也不够!要的是风调雨顺!
而此刻,骗子道长俨然已经成为了他们唯一的希望!!
骗子道长堪堪挤到了王府门口,老兵搀扶着他下马。
可是没有得到回答的百姓,眼瞅着他们唯一的希望要进入深似海的王府大门,更是群情激愤:
“真人!您到是说句话啊!”
“真人!何时能给我们再求一场透雨啊!”
“仙长,求求你救救我们这些老百姓吧.......”
........
秀山王在旁边微微笑,“道长,说几句吧!”
摆摆道长志满意得的上来几步台阶,站得高了很多。
悠然转身,缓缓双手高举,缓缓往下一压,无声示意大家安静!
果然,有聪明人高呼,“大家安静,大家安静!真人要说话,神仙要显灵了........”
一瞬间,成千上万的人们纷纷噤声。刚才比菜市场还嘈杂无比的秀山王府门口,一下子鸦雀无声!
摆摆道长又开始装神又装逼,微微低头,闭目。
左手五指指尖朝上,中指及无名指收弯入掌心,大拇指、食指、小指伸直。右手结印相同,双手举向天空。
这叫三清印。当年那个师傅道士教的。正儿八经的道教斋醮科仪的核心手印之一。在祭祀、祈雨等问天仪式中象征“沟通三清尊神“。
口中又是念念有词,当然是这里谁也听不懂的,“美羊羊,喜羊羊,沸羊羊,懒洋洋.......红太狼,灰太狼........”
顺口又让人听不懂的羊村户口本诗歌朗诵,太适合装神又装逼的仪式了。
一边念着羊村户口本,一边打开了脑子里的墨迹天气,还好在线,查看未来十五天的天气。后天夜间降雨概率百分之六十?
这就有些犯难了,今早下的雨可是百分之九十。这百分之六十是下还是不下??
这可难为住道长了,本想着看清楚了哪天下雨,再来个文绉绉的宣告某天某时辰,道长施展神通摆下七星祈雨阵,再演一遍呼风唤雨的神迹........
那以后道长活神仙的形象彻底的深入人心,往后肯定是不会再饿肚子了.......
这特么的百分之六十的概率........万一到时候没下可怎么办?
那这来之不易,秀了半天的演技,不得全部塌方?
骗子就是脸皮厚!临危不乱很快想好了说辞,蓦地一睁眼,缓缓收起结印,扫视众人,“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而后又长叹一口气,“大旱无雨,亦是天怒.........只是天机不可泄露!烦请诸位三日内,与贫道一起沐浴焚香,静思己过,杜绝淫秽,虔诚颂经求得上苍宽恕!三日后,贫道再登台作法,竭尽全力!若是诸位同心同德,必能求得上苍怜悯,普降甘霖!若是诸位离心离德.........那........”
又是长叹一口气,“贫道只能再寻良策了.........”
三天后要是下雨了,那当然首功是道长摆摆的。若是没求下来,那你们当中肯定是有人没有按照道长的法旨做。不够虔诚!
宣都几十万人,全部吃素,静思,沐浴,焚香,还不能行房事。谁说得清楚??总有憋不住的不是?
总而言之,成了就是道长神通。不成就是你们犯忌了!
再寻良策,那就是再看看墨迹天气,哪天百分百降雨。
百分之六十降雨概率,不确定的因素就你们背锅!百分之百降雨,那自然是贫道大展神通!
总是能立于不败之地的!
王摆摆很满意刚才的表演。
突然西北角的树上挂着的个年轻人,大喊:“道长方才所说大旱无雨,亦是天怒!可天怒非无由!道长又说天机不可泄露!是暗示我大宣王气晦暗、怨气冲霄——当朝有权臣当道,奸佞蔽日?“
西北角的老槐树上忽传来一声嗤笑。但见一青衫书生踏枝而立,袖中《论语》半露,扬声道:“道长言皆是天怒!天怒非无由?却不敢明示其由——可是暗指我大宣阴盛阳衰,如《尚书》所载‘牝鸡之晨,惟家之索’?”
树下几个儒生闻言击掌应和:“不错!天降大旱,必是朝有妖孽!真人既通天道,何不直言?”
王摆摆其实连牝鸡司晨的‘牝’字都不知道怎么念。上一世文化有限!
这一世脑子里只有磨豆腐的王寡妇的一对大灯,朝中的大臣是不说认识,听都没听说过!
大概就刚刚亲身经历了下,知道跟那个顾都督的顾家跟秀山王不和。
什么朝有妖孽,牝鸡之晨,惟家之索,奸佞蔽日。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哪里有半点那个意思!
才来几天?才吃了几个馒头?就敢在这妄议宣国朝政?挑起党争??
和他一起挂在书上的打扮差不多的几个书生也跟着起哄,“真人,是否是因为害怕奸佞报复而不敢直言???”
“真人你怕,可我等圣人门徒可不怕!我方某今日振臂高呼,可以同道中人与我一同去往太和门陈情请愿,请圣上亲政,诛杀奸佞!还我大宣河清海晏!”
密密麻麻的人群骚动,纷纷开始勾肩搭背,窃窃私语起来。
一定是有心人这么干的!
精于话术陷阱的骗子,很敏感的就捕捉到了关键点,所有的注意力已经被吸引到了他因为害怕不敢仗义执言这个点上。悄然的坐实了是呼风唤雨的真人说的宣朝奸佞蔽日,牝鸡司晨。所以招来天怒,宣国大旱!
这他么的不是害死道长了么?
道长可是只是说了句大旱无雨,亦是天怒!这帮书生摆明了是要把这个屎盆子倒扣在道长身上!
奸佞可都是权臣,牝鸡司晨那可说的是妇人干预政事,妇人是谁?
新鲜捡来的耳朵,神威军都督顾云霆的姑姑可是当今太后!
这要是坐实了是摆摆真人说的,等于一下子得罪了本朝某个权臣以及听政的太后!!!
摆摆真人正要开口申辩,秀山王的那个心腹孙道济已经来到了身旁,低声道:“王爷已经进去了,等着真人去喝茶呢!”
说完,又上来几个铁塔一般的大汉,直接一左一右的将摆摆道长挟持进了王府。
完全不给摆摆道长解释的机会。直接抬走,彻底坐实了求雨真人说的,是宣朝有奸佞作乱,太后乱政!但是道长因为怕被报复,所以不敢说。只好默认而后匆匆离场........
摆摆道长也懒得挣扎!
一连串的动作是组合拳,迅捷无比。
几个大汉力大无穷,道长几乎是脚不沾地,腾云驾雾一口气被拖了好几道门槛,过了三个花园,才到了宽大典雅的花厅。
说来说去,还是讲课的瘾大。看见人多就忘乎所以,就忍不住的得瑟,炫耀!
还跟上辈子德行一样,赚点钱就是买豪车,够名表,找嫩模,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有钱一样。
腰有三文必振衣作响!
王摆摆哭丧着脸看了看正在喝茶的拓跋浩然,“王爷跑得真快!贫道算是被坑死了,多说了几句话,就被一帮书生给曲解了,直接开罪了某个权臣和当今太后!”
职业骗子被坑!无异于奇耻大辱!
真是熬了一辈子鹰,被鹰给把眼睛啄了。
想起来就是悲哀!
哭丧的坐在了拓跋浩然的旁边,端起茶杯就喝.......差点没烫着.......感激咳嗽了几句,重重的放下茶杯,“估计一会就该传到皇宫里,还有那个权臣家了!”
拓跋浩然悠然自得的继续喝茶,“无妨!道长在本王这,谁也动不了你!”
道长眼前一亮,这才细细的打量起秀山王来,拓跋浩已然换好了一身锦服,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如刀削斧凿般刚毅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
双眉如剑,斜飞入鬓,眉下是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目光沉静却隐含锋芒,仿佛能洞穿人心。
身着一袭玄色蟒纹锦袍,衣襟与袖口以金线绣着繁复的云雷纹,腰间束一条犀角玉带,悬挂一枚羊脂白玉佩,光泽温润却暗含贵气。
他单手执一盏青瓷茶盏,茶香袅袅,恍惚了他的笑意,“道长,过来喝茶!”
道长摆摆手,“算了,道长我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别连累王爷你了!”
说完,直接一拱手,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