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8章 咱们都是文明人
棚户区的巷子里弥漫着煤烟与劣质肥皂的混合气味,廖玉成背靠着斑驳的土墙,视线在范金有手中的板砖和苏浩然沉静的目光间来回游移。月光从歪斜的屋顶缝隙漏下,照亮范金有脸上因愤怒而扭曲的纹路,那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则像铁塔般堵在巷口,身上的汗味混着酒气,压得廖玉成几乎喘不过气。
“范干部,有话好好说……”廖玉成的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他瞥见范金有袖口露出的半截板砖,喉结剧烈滚动着,“您看这事儿……”
范金有“啪”地一拍板砖,砖面撞在掌心发出闷响:“少来这套!当初你卷着陈老板的钱跑的时候,咋没想到‘好好说’?”他往前逼近半步,鞋底碾碎了脚边的煤渣,“今天要么还钱,要么我帮你松松筋骨!”
苏浩然按住范金有的胳膊,帆布包带蹭过对方油腻的围裙。他注意到廖玉成裤脚沾着的酱菜渍——那是藏钱坛子时蹭上的,嘴角不禁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老范,”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分量,“咱们都是文明人。”
这句话让剑拔弩张的气氛陡然一滞。范金有愣了愣,板砖在手里晃了晃;廖玉成则猛地抬头,小眼睛里闪过一丝希冀,仿佛溺水者抓住了浮木。
“苏老师您看,还是您明事理!”廖玉成连忙点头哈腰,后脊梁却还贴着冰冷的墙壁,“我就说嘛,有事好商量……”
苏浩然没理会他的谄媚,而是蹲下身,指尖轻轻拂去廖玉成裤腿上的泥点。这个动作让廖玉成浑身一僵,下意识想往后缩,却被苏浩然眼中沉静的目光钉在原地。“廖先生,”苏浩然的声音不高,却像针一样扎进对方心里,“听说你母亲还住在城西棚户区?”
廖玉成的脸“唰”地白了。他想起母亲常年咳嗽的背影,想起她藏在炕席下的那包治哮喘的草药。
“我跟市局的王局长是老熟人,”苏浩然站起身,掸了掸裤腿上的灰,“你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要是传到王局长耳朵里……”他顿了顿,看着廖玉成越来越惨白的脸,“你知道的,现在对于经济犯罪,查得很严。”
巷口的风穿过破旧的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廖玉成感觉后背的的确良衬衫已经被冷汗浸透,黏在皮肤上难受极了。他偷偷瞄了眼范金有手里的板砖,又看看苏浩然腕上那块老上海牌手表——那表链在月光下闪着冷光,像极了看守所的铁栅栏。
“苏老师,我……我错了!”廖玉成突然“噗通”一声跪下,膝盖撞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钱我全还!一分不少!”
范金有惊得差点把板砖掉在地上。他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狠话,甚至想好怎么用板砖在墙上敲出火星子吓唬人,却没想到苏浩然三言两语就让这小子认了怂。“苏老师,您这招……高!”他竖起大拇指,满脸佩服。
苏浩然淡淡一笑,伸手扶起廖玉成。他注意到对方袖口磨出的假貂毛——那是用染料染过的兔毛,跟陈雪茹丝绸店里的真貂毛差了十万八千里。“知错就好,”他的语气缓和了些,“把钱拿出来,这事就算了了。”
廖玉成连滚带爬地冲进窝棚,不一会儿就抱着个腌菜坛子出来,坛口的油纸还沾着酱菜渣。范金有接过坛子时,惊讶地发现比想象中沉得多——看来这小子果然藏了不少。
陈雪茹数钱时,手指都在发抖。三千二百七十四块六角三分,一分不少,连零钱都用报纸包着。她抬起头,想对苏浩然说些什么,却发现对方正望着巷子口的老槐树出神。月光透过槐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副眼镜的镜片上,映着棚户区昏黄的路灯。
“苏老师,”廖玉成搓着手,脸上堆着谄媚的笑,“您看我这……”
苏浩然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袖口的假貂毛上:“以后找份正经工作,别再动歪心思。”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大团结,“这钱,给你母亲买点补品。”
廖玉成愣住了,接过钱的手有些颤抖。他看着苏浩然转身离去的背影,看着月光下那磨白的帆布包,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回去的路上,范金有扛着空坛子,嘴里哼着小曲。“苏老师,”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您刚才说跟王局长熟……是真的?”
苏浩然笑了笑,没说话。他想起王局长办公室里挂着的那幅《墨竹图》——那是去年帮他修复的,当时王局长还说“以后有事尽管开口”。
陈雪茹抱着钱坛子,脚步轻快了许多。路过雪茹丝绸店时,她停下脚步,望着紧闭的店门,突然说:“慧真,明天我就去进新的云锦,这次我要进巴黎最新款的……”
徐慧真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银戒指在月光下闪了闪:“行,到时候我去给你帮忙。”
苏浩然走在最前面,听着身后两位女性的谈笑声,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弧度。正阳门的夜风吹过,带着小酒馆的酒香和丝绸店残存的蚕蛹味,他知道,这烟火气里,藏着比三千块更珍贵的东西——是邻里间的守望相助,是困境中的不离不弃,更是用文明和智慧解决问题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