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挖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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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守水

两斤肥肉差不多熬了一钵油,肉确实很肥,才能熬得出这么多油来。熬油时石牛还想到卖肉的大肚子男人,觉得他不卖病猪的肉,算是一个很有良心的人。洗肉的水,浮着一层油珠,倒丢了石牛觉得可惜,就舀来和猪食一起喂猪了。

第二天早晨石牛起床解完小手,和往常一样去看看猪,在圈门口唤猪,猪还躺着,似乎没有多大的精神。石牛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往天只要一唤,猪即便睡着的,都要走到圈门口来,用鼻子拱拱石牛的手,但今天却只是很无力的睁了睁眼,都没有多看看石牛一下又把眼睛闭上了。石牛到圈里摸了摸猪的身子,觉得也没有什么异常,想着可能是晚上睡觉没有睡好,所以不太愿意起来,又想着可能是早上起来饿了,石牛从圈里出来,就抓紧给猪热点食。

猪食倒进槽里,猪还是没有起来,石牛又去把猪撵起来。猪起来站了一会,又躺下去,一点神气都没有,看样子猪是生病了。石牛心里着急起来,赶紧按照以往猪不吃食时别人教的方法,去挖了一点金银花根、夏枯草根和血藤来熬水给猪灌到嘴里去。早上灌了,中午时猪还是不吃,躺着也不愿意起来,并且猪的身上从头到尾巴,开始发红起来,甚至连眼睛都是红的,嘴张着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嘴里还流出不少的白色泡沫来。石牛心头焦急万分,但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看着猪身上发红,又喘着气,想着可能是圈里太热了,石牛又把猪连撵带抱的弄出猪圈来,在院坝边的田里找了一处阴凉的地方让猪在那里躺着,还端来一盆凉水,守在一旁不时往猪身上洒点水降下温,症状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晚上了石牛放心不下猪,就拿着电筒守在猪的旁边,到了后半夜,猪的喘气声逐渐微弱下来,石牛心里最担心的,也是最害怕的事情最终还是来了,打开电筒看了看猪,眼睛闭着,身上比白天更红了。石牛用手摸了摸猪的身子,有些冰凉,想尽了办法凑钱,跑了很多地方才买来的这头小猪仔,从街上背来家的那一天用蛇皮口袋装在背篼了,下坡时鼻子还不停的碰着右边肩膀,现在就这样死掉了。养猪的三个月以来,石牛每天早上起来都会去看猪,在圈门口唤过来摸摸猪的耳朵和头,猪也一天天长大,现在为何会突然就死掉了,石牛怎么也想不明白。在家对面的山里,石牛挖了一个坑,将死去的猪埋了。回到家,清理厨房里还未舀完的猪食时,心中空落落的,今年收庄稼以前,肯定是不会再喂猪了,没有钱买猪,即便买了喂到过年,猪也很小,那些专门选出来给猪吃的洋芋,也只有好好的找地方保存着。

不养猪了,石牛还是早早的煮饭吃了就去田里。已经有十来天没下雨了,田里大都干涸了,有的还开出了一道道的裂痕,没有水滋养的秧子,蔫蔫的在田里。太阳每天早上都按时从麻孃田东边的山头爬上来,放着刺眼的光,将树木和庄稼都烤的蔫头耷脑的;下午时,又落到西边的山里去,天上没有一丝云,大山里许是太过于缺水,太过于枯渴的原因,太阳一下山,就透着阵阵的凉气。据说月亮周围如果像一团雾那样朦朦胧胧,天可能就要下雨,但月亮出来时,都是清朗明亮的,把大山里照的如白天一样。田里刚没水时,石牛早上起来看看天上有没有火烧云,晚上看月亮周围有没有雾,秧子被蔫时,就不再敢看那总是带来失望的天空了。田里开的裂缝越来越大,枯黄的秧子也越来越多,石牛焦虑不已,好多时候本来是要到田里去看看的,快到田边时,看着路上干枯的草,想到同样干枯的秧子,就不想再去田里了。在去田边的路上,石牛找一个树荫的地方,呆呆的坐着,也不知道这样的干旱要持续多久,天不下雨,就什么法子也没有。从小跟着父亲种稻谷,种苞谷以来,就很少会遇着风调雨顺的年头,老天就是那样,出太阳时,就似乎要把所有的庄稼都要晒死一般,而等到下雨的时候呢,就疯了一般的下,似乎又要把所有庄稼都淹死。靠天上下雨的望天水田里的稻谷,秧子栽田里,能不能有收成,或者说能不能有个好的收成,都完全靠天。石牛记忆中最严重的一次天干,是大女儿刚出生的那一年,秧子栽下田到八九月间,一滴雨都没有下过,秧子干死了,苞谷干死了,路上的草干死了,连家对面山上的松树也干死了不少。好在那一年洋芋种的多,栽得早的苕,也还差不多有点收成,一家人天天就吃洋芋过日子,个个瘦的皮包骨头,尤其是还未满一岁的女儿,瘦得连哭的声音都小声小声的了。那一年的腊月间,石牛帮人抬了一两个月的木头,得了些钱,买点苞谷来掺着洋芋吃,一家人才从那一年的饥饿中逃难一般逃了出来。

石牛不敢再去田里看秧子的日子里,虽然打不起精神来,早晨和下午稍微凉快的时间里,还是到山上去砍柴,还要把砍回来的柴剁成一截一截的堆在猪圈门口。大山里,从九月间起,天一下雨就冷得发抖,差不多从那时开始就要烤火,到来年的三四月间,要烧不少的柴。中午太阳大时,就戴个斗笠铲院子里的草,铲起了刚好能晒死。房子周围一年要长不少的杂草和树木,石牛也都会利用六七月间将杂草和树木清理的干干净净的。房子的背后有四座坟,其中一座坟还树了碑,据说是一胡姓人家的坟。相传胡姓人家住这个屋基,家境最好时粮食装满粮仓,多的粮食都堆到屋外边来了,所以才有钱树碑,后来突然间家庭就败了下来。胡家败的也很奇怪,据说在一个干旱的夏天傍晚,有人在胡家门前的田里察看秧子时,发现胡家的房子上有两条火蛇窜出来,大喊着火了,等人们跑过来时,房子都烧没了,四处寻找胡家的老母亲和儿子,后来在一面土墙脚发现了他们已经烧焦的尸体。土墙的另一面,有不少被烧熟的洋芋,本来来救火的人们没有救到火,倒还捡了不少洋芋吃。胡家在这里没有了后人,就把这个屋基叫做胡家屋基。在石牛爷爷那一辈,都是称胡家屋基,从石牛父亲开始,就很少有人叫胡家屋基,都叫石家屋基了。胡家的其他族人,也从来没见给这些坟上亮和挂青,倒是政府给石牛修平房时,来了三个自称是胡家后人的男人,说修房子碰着胡家祖坟,要求赔偿。胡家来的人,把屋基周围稍微高一点的土堆看了一遍,稍微大一点的,都说是他们家的祖坟,连石牛平常倒垃圾堆起来的一个土堆,都被三人认作是祖坟。三人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没有发现有挖他们祖坟的情况,加上是政府在修房子,觉得要不了什么钱,警告一通石牛别碰他们家的祖坟后就离去了。石牛父亲在世时,常和石牛说起,这个屋基前一姓人家败了,后一姓人家就会发迹,但要注意的是如果发迹了得赶紧搬家。对这句话,石牛偶尔想起来,会觉得有些想笑,以自己现在吃饭都有些成问题的情况,怎么也看不出有发迹的迹象来。清理房子周围的杂草,石牛也会把胡家那些没人管理的坟上的杂草一并砍干净,遇着有垮塌的地方,还会简单的堆点泥土,也算是感激这些虽然在房子周围,但从未惊吓过自己的鬼魂。

大太阳一天接着一天的出来,终于在一天早上起床时,云遮住了从房子后面山里爬上来的太阳,连着两天的阴后,在第三天的半夜,巨大的雷声惊醒了在睡梦中的石牛,窗外哗哗的声音以及不时响起的雷声都提示着,天下大雨了。石牛高兴得几乎快要从床上爬起来,这场雨一来,田里的秧子大部分还有救,地里的苞谷影响也不大,这一久以来的担心和焦虑,都消散在哗哗的雨声中了。石牛想打开门看看,但风和雨太大,就把窗户开了一条小小的缝,让雨水打湿了的凉爽空气吹进房间里来,驱散屋子里的闷热。要是在白天,就不管多大的风雨,一定要去院子里站着淋下雨,还要去田里看看,去把那一部分已经裂开了的田用脚溜一下,踩一下。这久旱后的雨水,对庄稼人来说,带来的感觉就像吃糖一样的甜。石牛也想去田里看看,但心里又有些害怕,去年的六月间,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下大雨了半夜去田里拦水,去了就没有回来,找了十多天,最后是在离家四五公里远的河里捞起来的,大家怀疑就是老人晚上过田旁边的大沟时,被沟里的洪水冲下河里去的。在床上,石牛也没有睡意,就只听得外边的巨大的雷声一阵阵的,雨也是越下越大,似乎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等到天都大亮了,雨还是没有停。石牛戴好斗笠,背上蓑衣,试了几次想冒着雨去田里,可斗篷根本挡不住雨,实在没有办法。屋顶流下来的水柱像有人端着盆往下倒一样,院坝里成了一口水塘。大雨不停的下,石牛的心情也由最初的激动变得担忧起来,干旱的时间长了,遇着这样的大雨,田坎,土坎,房子后边的坡,特别容易垮塌,房子对面一坡土坎,看得见的都已经有好几处跨塌了。担心屋子后边的坡上泥巴塌下来,石牛顺着屋檐走到屋后看了看,山上夹扎着树叶和泥巴的水顺着坡流下来,在屋檐底下汇成一大股水流,哗哗的冲到院坝里去,屋后的坡看上去还好,没有跨塌的迹象。

下午雨稍稍小了些,石牛把鞋脱放家里,光着脚一路踩水到了田里。田全部都装满了水,山上拦水沟来的水,还在不停的往田里淌,装不了的那部分水又顺着每块田的水渠往外流,麻孃田坡脚的水沟里水很大,老远就能听见哗哗响的水声。得到雨水滋养的秧子,一改大太阳天的枯萎模样,伸展着碧绿的叶子,在雨滴的拍打下不停的晃动着。田四周的草,山里的树木,都被洗的干干净净,山里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朦朦胧胧的承接着还在不停下下来的雨滴。麻孃田都是小块小块的,本来就装不了多少水,所以田坎没有被大水冲垮。石牛把山上到田里的拦水沟开了个口,让山水不再往田里去,把田里那些堵塞了的水渠挖通。多余的水流进破脚大沟里去。雨渐渐的停了下来,山里湿漉漉的,小树莺在麻孃田旁的林子里“儿紧睡““儿紧睡“的叫着,田坎上被雨打湿翅膀的蝈蝈,躲在绿叶上,人一靠近,就费力的扑腾几下。雨舒适了大山里生活的人,也舒适了大山里的草木和虫鸟,在稻谷生长的关键时节,要是隔五六天就能这样下一场雨,把苞谷、秧子好好的浇灌浇灌,石牛就不会那么焦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