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挖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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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打稻谷

撒在地里的白菜种子,很快就能摘菜秧吃了。六七月间的白菜,长得很快,但就是容易长虫,菜叶子还经常坏掉。嫩辣椒和西红柿剁碎,放油锅里炒一下,加水煮开后,再放白菜秧进去稍微煮煮,是非常下饭的。瓜和豆成熟以来,经常都是煮素的瓜和豆,时间多一点就炒点洋芋,或者是去猪圈旁的花椒树上摘点花椒叶来煮洋芋片。七月半左右,苞谷就可以掰了,今年的苞谷遭一段时间旱,掰起来比较麻烦,要费很大的劲才能把苞谷从苞谷竿上掰下来。以往石牛都是把苞谷带壳一起掰回来放屋子里,抽时间慢慢的剥壳,今年掰带壳的比较费劲,所以就在地里把壳剥了再背回来。

苞谷掰进家来,还有好多活要干。早上把苞谷放晒席里面,下午再收,这样晒两三天,苞谷籽变干变松后,就开始起苞谷籽。苞谷籽拿喂猪,可以用粮竿打,或者是把苞谷用蛇皮口袋装着用木棍打;用来煮饭的包谷,就只能用手一个一个的慢慢起,虽然有四五年时间都没有吃过苞谷饭了,但每年石牛都会留些苞谷籽预备着,万一田里的稻谷遭天旱没收成,有苞谷饭吃,不至于饿肚子。一季苞谷起完,经常是手掌心到处是血泡,但苞谷晒得干后就不用急着起,收完庄稼慢慢起都来得及。粮食收进家,房间里耗子就多起来了,晚上只要一关灯,就能听到耗子跑上跑下,到处啃东西的声音。对付耗子,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办法,去街上买耗子药,用处也不是太大,养只猫呢,猫吃饱了又懒得去抓耗子,房子就在大山之中,耗子来来往往也像不受任何阻拦一样。如果家里突然没有耗子了,反而还有些担心,老人传言,如果家里一个耗子没有,要特别留心,可能家里会有火灾发生。

掰苞谷开始,山里就渐渐的变得凉爽起来。六七月间那种闷热没有了,也不用太担心干旱影响庄稼,苞谷已经掰了,石牛每年都买早稻,到这时有的已经开始黄了。八九月间,不是盼下雨多,反而是希望少下点雨,能有一个好收庄稼的天气。石莲寨人多的时候,掰苞谷时经常听到哼唱“七月里,秋风凉,裁缝下乡剪衣裳,一家老小剪得三五件,长年老二没得扁担长“。天气变凉,天也要黑的早些,亮得又要晚些了,到了夜里,特别是下半夜的时候,还得把被子盖好才行。秋收时节的活都是些需要抢时间的活,稍微慢一点,可能就会被耽误。地里的苞谷掰完,得抓紧把包谷竿砍了。苞谷竿捆成一捆一捆的,可以在土里堆成一个苞谷竿垛,但石牛还是习惯扛回家去,放在猪圈周围,可以给猪挡挡冬天的寒风,虽然今年没有钱买猪来喂,但还是用苞谷竿把把猪圈捂的严严实实的,这样心里踏实点。

苞谷竿砍完,地里南瓜、茄子、辣椒几乎也都收完了,整块地整块地的都现了出来。顺着山坡开肯的一块块的地,像大块大块补疤的衣裳,紧紧的贴着山的肌肤。土地养育了一季庄稼,正温柔而心满意足的回味着这半年多来经历的一切。走在留着一茬一茬竿的苞谷地里,或是满是草籽的土埂上,受到脚步声惊扰的蝈蝈、蚂蚱会一个接着一个的飞起来,又飞到更远的地方去,蛐蛐清晨它在叫,中午它在叫,黄昏它在叫,半夜它也还在叫。没有了庄稼的遮挡,一眼就能望到地的尽头,紧挨着地的树林里,些许的黄叶镶嵌在一片片起伏的墨绿中,板栗正滴答滴答一颗颗的掉下来。这时候随便往山里转转,石牛都能捡到不少的板栗。这些板栗,用个好的袋子装上,留着过年的时候吃,或者是冬天坐炉子边时,把板栗咬破放在烧热的炉子盖上,慢慢的烤熟放嘴里嚼着,那味道能比得上街上买来的瓜子花生了。

秋天的夜晚,尽管虫子声音很嘈杂,躺在床上石牛也很快进入梦乡。这天夜里,石牛躺下没多久就看到老房子的门口,有一大个水池,水池里面似乎在冒着热气,有很多人围在旁边看。石牛气喘吁吁的钻过人群到大池子边时,发现池子里躺着的是父亲,身上泡得发白,但眼珠子还在不停的转着。旁边有人说人死了,有人说人还活着,石牛用一根木棒去捅父亲的眼睛,眼睛还在动,还眨了眨眼睛。石牛又跑去灶房,发现灶房的屋顶快要塌下来了,赶紧往外跑,可怎么也跑不快,一大块瓦片掉下来就快砸到头了。

突然一惊,石牛从梦中醒来,心蹦蹦的跳,身上还流着汗,原来是做了一个怕人的梦。回想起梦中父亲身体发白泡在水池中的样子,又回忆起了父亲去世时躺在堂屋里,睁着眼,张着嘴,自己动手去把父亲的眼睛和嘴捏闭上的情形,赶紧扭头对着墙壁,不敢看月光下微微发白的窗户。老房子早就垮掉了,拆掉了,父亲也已经去世很多年了,但石牛还是会不时想起父亲去世时的样子,心里隐隐约约还是充满着害怕的感觉,尤其是到了晚上。梦中的情形让石牛难以入睡,一个人在床上就开始筹划打稻谷的事。

打稻谷还得先去把斗誊出来,里面装了不少的杂物。斗有两边都烂了个洞,但不影响打稻谷,一个人打稻谷只用上一边。把斗扛到田里去,差不多要花一个早上,去年走小路过去,斗总是碰这里碰那里的,今年扛过去就直接走大马路。还要把镰刀磨快点,不然割稻谷老是卡顿,本想着今年买一把快一点的镰刀,但没有多余的钱,最近也没有去街上,就只得将就着用旧的镰刀了。打稻谷还得希望有个好的天气,稻谷收到家里来,就得晒干,用蛇皮口袋装好放起来。每一年打完稻谷,都要吃一顿新米饭,辣椒也晒干了的,新米饭配着灰烧出来的糊辣椒沾水,吃在嘴里的感觉比吃肉还好。新米出来,还要用糯米打糍粑,糍粑用火烤,或者是用油炸,也都很好吃。想到打稻谷,吃新米饭,石牛心中充满欣喜,忘记了刚才做的梦,也不感觉害怕了。

连着三天都是太阳天,稻谷也黄的差不多了,石牛把斗扛到田里开始打稻谷。因为田比较小块,绝大部分都无法把斗扛进去,石牛先在田里割了稻谷,再把割好的稻谷一捆一捆的抱到放斗的地方来打。工序比较多,一天只能打一点,差不多要花五天的时间,才把稻谷打完。打稻谷的活,还是挺累的,弯着腰割稻谷,才割一上午,腰就酸疼的很厉害;打稻谷又把肩膀甩的疼起来;最老火的,还是把稻谷一袋一袋的往家里背,石牛明显感觉今年的气力没有往年好,以往只需要歇一口就能把一袋稻谷背回家,今年呢,走不了多远,就脚发软,身上汗水直流,只是想着可能年纪大了,力气也一年不如一年,其他的也没有多想。稻谷打完,实在没有力气把斗扛回家去,就把斗立在田边,搭了些稻草,准备等天气好了,身上不酸软了再来扛回家去。背着最后一袋稻谷往家走时,石牛边走边回想这一年来的种稻谷的经历,打秧地时没水,正找好烂包田的秧地,结果就来了一场大雨,后来雨水一直很好,打田没有费多大的精力,秧子载下去虽然遭一段时间的旱,但雨下的还算及时,稻谷收成还是不错的,从田里扛回家的总共有二十八袋。扛着这些稻谷走在回家的路上觉得全身酸软,心里却是乐滋滋的。这二十多袋稻谷,足够一年吃大米饭了,而且一个人再怎么也吃不了那么。糯米有两袋多,可以放心的打糍粑,做汤粑,煮甜酒,蒸糯米饭吃也没有问题。土地就是这样,只要肯把种子种下去,该薅草时薅草,有钱的话买点肥料放,没钱买肥料,把茅厕里的粪抬几桶淋下去,庄稼也长得很好,不遇着长时间的旱灾,水灾,没有冰雹灾害,收的粮食,让劳累一年的农人吃饱饭是没问题的。土地自始自终都保持着它温暖的模样,暴躁的是那让人琢磨不定的天家,需要雨的时候它不下雨,但一下就是狂风暴雨的来,还时常夹杂着冰雹,不知道天家哪一年让人吃饱饭,又哪一年让人饿饭。

稻谷收进家了,还需要几个大太阳天晒干,石牛恍恍惚惚记得白露是在初六,是个双数日子,“白露逢单,翻了又翻;白露逢双,干谷进仓,“晒稻谷的天气应该是个好天气。第一天晒稻谷,家里只有一张晒席,根本晒不了多少,石牛就把好的薄膜,蛇皮口袋、簸箕等,只要能装的全部都拿出来铺了满满的一院坝,还是没有能把二十八袋稻谷全部铺完。本来也可以全部倒出来晒的,但是太厚了就根本晒不透,反而多的事情都弄出来了。稻谷晒院坝里,有不少鸟来偷吃,石牛抬凳子坐在门口,手里拿根竹竿,鸟雀一靠近,敲一敲竹竿,吼几声就飞跑了。中午比较热,稻谷稍微搅动下,干得很快,下午还没有等到收的时候,天就阴了下来,风吹的树叶满天飞,还有不少的吹进稻谷里来了,天黑的时候,飘起了小雨。

连着七八天,都是下雨。稻谷收在家里还没有晒干,尤其是还有四袋多是一次都没有晒过的,石牛心里异常着急。家里的地上,床上全部都铺了薄膜纸,把那几袋没有晒过的稻谷倒出来敞开透气。水气重的那一带,就干脆把锅烧热,直接放锅里炒。想尽了各种办法,终究是让收进家来的稻谷没有发霉。

收在家里的稻谷和苞谷,石牛都是一袋一袋装着,堆放在自己睡觉的房间。房间里睡觉的床占了两面墙,另外的两面墙,都拿来堆放粮食,另外一间房,曾经是两个女儿的房间。两个女儿出嫁后虽然床一年到头几乎没有人睡,但床垫棉絮那些也是铺好的,床脚堆满了洋芋,床对面的墙也放着粮食。这样和粮食睡在一起,心里有一种踏实的感觉,所有的粮食都是一锄一锄的挖土,一窝一窝的栽秧,一袋一袋的背到家里来的,石牛看着粮食心里都会兴奋起来。把粮食堆放在睡觉的房间里,也可以晚上去赶一下来偷吃的耗子。粮食即便收进了家,也得定期的翻出去晒下太阳,不然粮食会发霉,会长虫子,虽然事情不少,但对庄稼人来说,这些事情带来的是快乐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