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不能真的把一个演员逼疯
进入最后两天的拍摄，片场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固体。
凯蒂几乎不再说话，脸色苍白如纸，浓重的黑眼圈像是用墨汁画上去的。
她对这栋房子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极度敏感，好几次，米奇不小心碰倒一个杯子，都让她像受惊的鸟一样发出短促的尖叫。
米奇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彻底放弃了寻找所谓的“科学解释”，变得沉默寡言，眼神中充满了戒备和疲惫。
他看向江晨的目光也变得无比复杂，那是一种混杂着敬畏、不解，甚至是一丝深藏的恐惧的情感。
在他看来，这位年轻的导演，已经不是在拍电影，他更像一个真正的通灵师，真的在这栋房子里召唤出了某种看不见的、充满恶意的“东西”。
第六天，他们要拍摄一场“通灵”戏。
按照大纲，在经历了脚印事件后，凯蒂和米奇决定不再被动等待，他们要主动和那个“东西”进行对话。
江晨让他们坐在冰冷的客厅地板上，面前摆着一块从二手道具店淘来的通灵板（Ouija Board）。
“记住，你们是真的想从它那里得到答案，你们已经走投无路了。”江晨的声音低沉而充满蛊惑力：“你们要问问题，问它是什么，问它到底想干什么。”
固定机位的摄像机对着他们，江晨再次消失在监视器所在的阴影中。
“有……有人在这里吗？”凯蒂将手指放在心形的指示器上，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米奇也把手放了上去，掌心满是湿冷的汗水。
屋子里死一般寂静。突然——
“砰！！！！”
一声狂暴的巨响从楼上传来，仿佛有一台冰箱被狠狠地砸在了地板上！
整个天花板都似乎震动了一下，灰尘簌簌落下。
凯蒂和米奇像被高压电击中一样，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
凯蒂那被压抑了整整一天的恐惧瞬间爆开，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她不顾一切地冲向大门口，似乎一秒钟都不想再待下去。
“别怕！凯蒂！”米奇下意识地从后面死死抱住她，但他自己的身体也在不受控制地剧烈发抖，他惊恐地抬头望向黑暗的楼梯口，声嘶力竭地大喊：“JC！JC！你听到了吗？！楼上他妈的到底有什么？！”
没有回应。
“哐！哐！哐！”
楼上再次传来有节奏的、沉重无比的撞击声，一声接着一声，如同一个无形的巨人在用攻城锤撞击地板，每一次撞击都精准地敲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这一次，是真的。
江晨并没有，也无法制造出如此巨大的声响。
楼上根本没有人。
那是这栋老宅废弃多年的供暖管道，因为气压的剧烈变化，在管道内引发了“水锤效应”，自然发出的巨大声响。
但在演员们已经濒临崩溃的心理状态下，这偶然的、科学可以解释的声响，被无限放大成了来自地狱的咆哮。
“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凯蒂在米奇的怀里彻底崩溃了，她放声大哭，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毫无形象可言：“这不是在拍电影！这是真的！这房子里有鬼！我要回家！米奇！我要离开这里！”
她的哭喊充满了最真实的绝望，她已经完全分不清戏里戏外，只想逃离这个让她疯魔的地方。
米奇抱着她，感受着她剧烈的颤抖，自己也手足无措，只能一遍遍地重复着苍白无力的安慰。
监视器后面，江晨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知道，凯蒂的精神已经到达了极限。
这是一个决定性的岔路口。
他可以立刻喊停，告诉她一切都是假的，让演员从戏中抽离。
但那样做的后果是，之前所有努力营造的真实感都会功亏一篑，最后那场至关重要的高潮戏将彻底沦为一场平庸的表演。
或者……他可以选择另一条路。
一条更艰难，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更“残忍”的路。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中的犹豫被一抹决绝所取代。
他做出了决定。
他没有喊停，反而抓起旁边备用的手持DV，按下了录制键，从阴影中缓缓走了出来。
镜头对准了正在崩溃大哭的凯蒂和手足无措的米奇。
凯蒂看到江晨，仿佛看到了唯一的救星，她伸出手，哭着哀求：“JC，求求你，我们不拍了，好不好？我真的好害怕……”
江晨一步步走近，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手中的镜头始终稳定地对着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他的表情平静得可怕，但眼神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穿透力，仿佛能看透她的灵魂。
他没有回答凯蒂的问题，而是用一种近乎催眠的、魔鬼般的低语，轻声说道：
“它被你激怒了，凯蒂。它听到了你的哭声，它感觉到了你的恐惧，它……很喜欢这种感觉。”
凯蒂的哭声戛然而止，她难以置信地瞪大泪眼看着江晨，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它是什么吗？”江晨继续逼近，声音压得更低，充满了致命的诱惑：“它就在这里，凯蒂。它在看着你。它不会让你走的，除非……你把它记录下来。让全世界都看到它的存在。”
江晨的话语，如同蛇的私语，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打在凯蒂最脆弱、最恐惧的神经上。他没有否定她的恐惧，反而用一种更恐怖的方式，承认了它的存在，并赋予了她一个神圣而又可怕的“战斗者”使命。
“你不是在演戏，凯蒂。你是在战斗。”
米奇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看着江晨如何用短短几句话，就将凯蒂真实的、精神崩溃的歇斯底里，巧妙地扭转、升华，变成了角色本身最极致、最真实的情感宣泄。
凯蒂停止了颤抖。
她缓缓地抬起头，泪水依旧挂在脏兮兮的脸上，但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无边恐惧、彻底绝望，以及一丝被逼上绝路的、令人心悸的疯狂。她看着江晨那冷酷的镜头，喉咙里发出一声类似呜咽的抽气，然后一字一句地，用尽全身力气说：
“好……我……拍。”
江晨知道，他成功了。他已经将演员，彻底地、不可逆转地推进了角色的深渊。
他关掉手持DV，脸上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今天就到这里。明天，是最后一天。我们拍完最后一个镜头，一切就都结束了。”
然而，看着凯蒂那依然在轻微颤抖的身体和毫无血色的脸，江晨知道，是时候拉她一把了。
他不能真的把一个演员逼疯。
晚饭后，他让米奇先去整理拍摄设备，然后将凯蒂单独叫到了屋外院子里的一个角落。
“凯蒂，坐。”江晨指着一个旧木箱，自己的表情也柔和了下来：“首先，我要为过去几天的拍摄方式向你道歉，但同时，也要感谢你，你贡献了影史级别的表演。”
凯蒂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还记得第一天的敲墙声吗？”江晨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用布包着头的小木槌。
“记得昨天那些脚印吗？”他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那个特制的、形状怪异的鞋套。
“还有刚才楼上那恐怖的撞击声……”江晨摊了摊手，“那是老房子的供暖管道在作怪，一个我都没预料到的‘惊喜’。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捕捉到你最真实的恐惧。因为这部电影，真实，就是一切。”
凯蒂的眼睛越睁越大，从震惊，到迷惑，再到恍然大悟。
积压了数天的、那种仿佛悬在万丈悬崖边的恐惧感，在这一瞬间轰然崩塌。
她先是愣了几秒，然后，眼泪毫无征兆地决堤而下，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彻底的释放。
她喜极而泣，用手背胡乱地擦着眼泪，又哭又笑：“你这个混蛋！你这个天才混蛋！你知道我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吗！”
江晨递给她一张纸巾，耐心地等着她情绪平复。
“我之所以现在告诉你真相。”江晨认真地看着她：“首先，我担心你真的承受不住了。其次，你需要表现‘被惊吓’的戏份已经全部拍完了，堪称完美。而明天，我们需要拍摄最终的结局——你被‘附体’了。”
江晨笑了笑：“不管我再有本事，总不能真的请个鬼来附你的身吧？所以，明天，我需要的是你作为一名专业演员的‘表演’，而不是真实的‘反应’。”
凯蒂的情绪已经完全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轻松和对江晨这个“魔鬼导演”的敬畏。
“所以，明天轮到米奇害怕了？”她突然想到什么，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没错，”江晨看出了她的心思，嘴角上扬，“我需要你和我合作，给他一个终生难忘的‘惊喜’。我想，你应该会很乐意。”
“乐意？我简直迫不及待！”凯蒂的语气里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兴奋，她压低声音，像是在告状：“JC，你是不知道！这家伙不止一次在我面前嘲笑我！每天收工回去，他都说‘嘿，凯蒂，你今天被JC的鬼把戏吓得不轻啊’，还一副他早就看穿一切的得意样子！他以为自己聪明得要死，我早就想好好吓唬他一次了！”
“那么，”江晨微笑着伸出手：“合作愉快？”
凯蒂看着江晨，之前那个在她眼中如同魔鬼的男人，此刻却像一个邀请她一起恶作剧的同谋。她重重地拍了一下江晨的手掌，脸上的笑容灿烂又“邪恶”：“合作愉快！”
当晚，江晨独自一人留在空旷死寂的房子里。他反复检查着他为最终场景准备的终极道具——一卷几乎看不见、但无比坚韧的特种钓鱼线，以及一个他早已用螺丝牢牢固定在二楼卧室天花板横梁上的、不起眼的微型滑轮。
一切准备就绪。
他看着拍摄大纲上最后一天的计划，眼神幽深如潭。
明天，他将亲手扮演那个纠缠了主角们七天七夜的“恶灵”，但这一次，他有了一个强大的“内应”。
他要给他的男主角，也是给未来的所有观众，送上一场永生难忘的、足以铭刻在灵魂深处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