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1章 残页拼图里的真相
第11章残页拼图里的真相
柴房的破窗漏进半缕月光,裴林缚将最后一摞草垫铺回原处时,指节还沾着木屑的刺痒。
他摸黑点燃案头的桐油灯,火苗蹿起的刹那,密格里那几册典籍的轮廓在阴影里浮出来,像蛰伏的活物。
“秀娘睡了?”他回头问。
身后竹帘轻晃,钟秀娘的声音裹着夜露的凉:“我守着门呢。”柴房的门闩咔嗒一声落定,她的影子投在土墙上,像株倔强的青竹。
裴林缚坐回草席,将《九脉合流论》摊在膝头。
泛黄的纸页被灯芯烤得发脆,他翻到第二卷时,指腹突然顿住——前页写着“东峰脉眼隐于松涛崖第三棵古柏”,后页却记“东峰脉眼当在寒潭底,以玄铁封”。
他又翻出从密室抄来的《九峰地理志》,对照着看,地理志里东峰脉眼的位置竟与合流论前页一致。
“矛盾了。”他低声自语,食指关节抵着下巴。
烛火在眼尾投下晃动的影,“有人改了合流论的内容。”
他将两本书并排摊开,逐行比对。
当翻到合流论第七章时,一丝极淡的墨渍从纸页边角渗出来,像只被压死的蚂蚁。
裴林缚眯起眼,从袖中摸出半片碎瓷——那是他在药园捡的,边缘还沾着灵虫的荧光粉。
他将碎瓷轻轻刮过墨渍,又翻开另一本《玄机子丹录》。
“是双钩填墨。”他的呼吸忽然一滞。
丹录里某段“五行转枢”的注解,字迹间竟有同样的刮擦痕迹——有人先用淡墨写了真迹,再覆上浓墨篡改,年深日久,淡墨渗了出来。
他想起半月前在药园看见的灵虫:那些专吃腐木的青虫,总绕着某块黑岩打转,当时他只当是岩下有腐殖土,此刻却突然明白——黑岩下埋的,或许是被封了灵脉的断碑。
“九脉本是通的。”他的指节叩在案上,惊得灯花噼啪炸开。
钟秀娘掀起竹帘探进头来,发梢还沾着露水:“裴大哥?”
“去取我藏在灶膛里的罗盘。”他的声音发紧,“要你阿爹传给你的那面。”
钟秀娘的脚步顿了顿,却没多问。
等她捧着刻着二十八星宿的青铜罗盘回来时,裴林缚已经将七本古籍按方位摆成北斗状。
罗盘指针刚放上案,突然剧烈震颤,青铜表面浮起细密的水雾,竟在灯影里映出九道若有若无的光痕。
“九脉锁。”他想起萧承钧血书里的三个字,喉结动了动。
罗盘指针最终停在《九脉合流论》的残页上,那页缺角的位置,正好是光痕交汇的中心。
天刚蒙蒙亮,裴林缚就抱着一摞丹经去了藏书阁。
张九思正踮脚擦最高层的书橱,见他进来,扶了扶滑到鼻尖的金丝眼镜:“小裴?你不是说要去杂役房查月例?”
“改主意了。”裴林缚将丹经往案上一放,”请教张兄个事——五行丹理里说'脉不通则丹不纯',要是能把九峰灵脉全打通......”他故意顿了顿,“能不能炼出化神期用的聚元丹?”
张九思的抹布“啪”地掉在地上。
他弯腰去捡,发顶翘起的呆毛晃了晃:“你这思路......倒像是要拆了九峰重建。”他翻出一本《丹道要旨》,指尖顺着目录划下去,”不过理论上......若九脉真能合流,灵气循环能强十倍。”他突然压低声音,“我前日整理旧档,见百年前有位前辈试过......”
“结果如何?”裴林缚的身体微微前倾。
张九思的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门口——李知远正背着手往这边走,青灰色道袍上还沾着早课的香灰。“失败了。”他快速说,“具体......具体记载在《九峰秘辛》里,不过那本书......”
“缺了尾页?”裴林缚脱口而出。
张九思的手在书脊上停住。
李知远的咳嗽声已经近了,他抓起抹布胡乱擦着案几,声音轻得像落在纸页上的灰:“小裴,有些书......不是谁都能看的。”
裴林缚望着他泛红的耳尖,忽然想起昨夜罗盘上的光痕。
当李知远的道袍扫过他们身边时,他不动声色地将《九脉合流论》的残页往袖里收了收——尾页缺失的真相,该去问问藏着《九峰秘辛》的人了。
李知远的道袍扫过书案时带起一阵风,吹得张九思案头的《丹道要旨》哗啦翻页。
等那青灰色身影消失在书廊转角,裴林缚立刻倾身向前,指节轻叩两下《九脉合流论》卷首:“张兄,这书怎的只有残篇?我前日在杂役房翻到半本《云笈七签》,里头还引了合流论第三章整段——”
张九思刚要弯腰捡抹布的动作顿在半空。
他扶眼镜的指尖发颤,金丝镜框在鼻梁上滑下半寸,露出眼尾泛红的细痕:“小裴你......”他迅速瞥向书阁门口,确认无人,才压低声音,喉结在苍白的脖颈间滚动,“此书三十年前被执事堂列为禁书。我上月整理旧档,见当年批文上盖着九峰首座的联署印——'内容悖逆宗规,着即焚毁,余本封存'。”
裴林缚的后颈泛起凉意。
他想起昨夜罗盘上交汇的光痕,想起《九脉合流论》里被篡改的脉眼位置,喉间发紧:“为何?”
“说是......”张九思的指甲深深掐进抹布,指节泛白如骨,“说是书里写九峰灵脉本为一体,被初代掌门以'九脉锁'强行分割。”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抓起桌上的茶盏猛灌,青瓷盏与案几相撞发出脆响,“当、当年负责焚书的执事......后来坠了悬崖。”
书阁穿堂风突然变急,吹得梁上悬的纸鸢状书笺沙沙作响。
裴林缚望着张九思颤抖的手腕,想起三天前在后山见过的那具骸骨——杂役们说是采药时坠崖的外门弟子,此刻却突然觉得,那身半腐的青衫,与典籍里记载的“焚书执事”服色,竟有七分相似。
“张兄!”
李知远的暴喝惊得书阁飞檐的麻雀扑棱棱惊起。
裴林缚转头时,正看见老执事攥着鸡毛掸子站在书库门口,灰白的胡须因怒气抖动:“张九思,你当这是茶寮?擦个书橱磨蹭半个时辰!”他的目光扫过裴林缚袖中露出的残页边角,瞳孔微微收缩,“裴小友,你前日借的《百药经》可还了?”
“昨日已归还。”裴林缚垂眸行礼,袖中残页被掌心汗渍浸得发皱。
他能感觉到李知远的视线像根细针,正顺着他的领口往怀里扎——这老东西,怕是早就在留意他了。
果不其然,次日辰时三刻,杂役房的饭桌上就传开了消息。
挑水的王二蹲在井边扒饭,陶碗磕得井沿叮当响:“听说执事堂要清查古籍流失!李执事今早堵着外门弟子说的,什么'凡私藏禁书、抄录孤本者,按宗规废去修为'......”
裴林缚往菜里添了勺辣油,看着红汤里晃动的自己的影子。
他想起昨夜藏在周阿大竹筐底的包裹——用旧草纸裹着七本典籍,最上面压了本《灶王经》,混在杂役们换下来的旧物里,任谁看了都只当是哪个老妈子念的闲书。
周阿大是前山伙房的帮工,每日挑着泔水桶过九道岗,连巡山弟子都嫌他身上腥,从不上前盘查。
“小裴?”擦桌的林婉儿端着空盆凑过来,发辫上的桃花绢随动作轻颤,“你这两日总往藏书阁跑,该不会真在找什么宝贝书吧?”她压低声音,眼睛亮得像沾了晨露的葡萄,“我哥说李执事最恨人碰旧书,去年有个外门弟子抄了半本《符录精要》,被他打断三根肋骨!”
裴林缚夹起一筷子腌萝卜,脆响在齿间炸开:“我哪有那胆子?不过是帮张九思抄两页丹方,换他教我认药材。”他望着林婉儿发顶晃动的桃花,想起她哥哥林德前日在药园说的话——“李执事房里的檀木柜,半夜总传来翻书声”,突然觉得那柜子里,怕藏着《九峰秘辛》的完整版本。
是夜,柴房的月光比往日更亮些。
裴林缚将七张残页在土墙上拼成九峰轮廓,用灯芯草蘸了灵虫粉勾出脉络。
当最后一道光痕连起南峰与中峰时,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七百年前的青云宗,九峰灵脉原是环环相扣的活局,像条盘起的巨龙;而所谓“九脉锁”,根本是锁龙链,将龙身斩成九段,每段灵脉的精华,都顺着锁眼流向某个隐秘所在。
“九峰合一,非人力所能毁,而是人为所断。”他对着墙上的光图轻声说,指尖抚过东峰脉眼的位置——那里正是他前日在药园发现的黑岩所在。
钟秀娘端着药盏进来时,正看见他眼底跳动的光,比烛火更烈。
“裴大哥,喝药。”她将青瓷盏放在案上,目光扫过墙上的光图,“你这些天总说梦话,昨夜喊'九脉锁'喊得我心慌。”
裴林缚低头饮药,苦涩在喉间蔓延。
他想起萧承钧那封血书里的最后一句:“锁龙链的钥匙,在青云宗最亮的星子上。”窗外忽然掠过一阵风,吹得窗纸簌簌作响,像有人在极轻地叩门。
“睡吧。”他吹灭油灯,黑暗里声音沉稳如石,“明日,该有人来敲门了。”
后半夜,柴房外的青石板路上响起细碎的脚步声。
三五个提着灯笼的身影在墙角停住,为首者青灰色道袍被夜露打湿,正是李知远。
他望着柴房紧闭的木门,手中鸡毛掸子攥得指节发白——明日清晨,他倒要看看,这总往藏书阁钻的杂役,究竟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