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2章 谁动了我的九脉图
第12章谁动了我的九脉图
晨雾未散时,裴林缚正蹲在柴房门槛上用竹片刮洗药杵。
青石板路上突然传来拖沓的脚步声,混着鸡毛掸子扫过砖缝的沙沙响——是李知远的道袍下摆沾了露水,正带着四个外门弟子往这边挤。
“裴杂役。”李知远的嗓音像生锈的铜钟,鸡毛掸子重重戳在他脚边,“有人告你私藏禁书。”他身后两个弟子立刻上前,一个揪住药杵往地上一扔,另一个抄起墙角的破竹筐就倒——晒干的药渣、补了八层补丁的旧袜子、半块没啃完的炊饼,稀里哗啦落了满地。
裴林缚慢慢站起来,袖口沾着的药渍蹭在粗布衣襟上。
他望着李知远泛青的下眼睑,想起昨夜柴房外那阵脚步声——原来这位执事大人在墙根蹲了半宿,连他翻书的动静都数清了。
“搜吧。”他退后两步,让开堆满旧物的木榻,“柴房就这么大,李执事要找什么?”
话音未落,最里面那个弟子突然低喊:“执事!这里有本残书!”
李知远的眼睛瞬间亮起来,抢步过去。
那本书被压在半块磨盘底下,封皮霉得发黑,露出里面几页泛黄的纸,第一页赫然写着《九脉合流论》。
他捏着书脊的手直抖,鸡毛掸子“啪”地拍在书脊上:“好个裴林缚!九脉灵脉乃宗门根本,《九脉合流论》早被列为禁书,你私藏这个作何解释?”
晨风吹得柴房布帘一掀,林婉儿端着药碗的身影在门口顿住。
她发辫上的桃花绢被风掀起,露出眼底的惊惶——昨夜裴大哥还在拼灵脉图,怎么今早就被搜出禁书了?
裴林缚盯着那本书,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三天前张九思在藏书阁后窗塞给他的纸团:“李执事每月十五亥时会开檀木柜,我偷看到他藏了本《九峰秘辛》,封皮和你说的《九脉合流论》像极了。”原来李知远是怕他查到锁龙链的秘密,才自导自演这场搜查。
“这书是我藏的。”他突然开口,声音清清淡淡,“但李执事可知,林德首座上月初给外门发过《古籍整理许可令》?”他从怀里摸出一张泛黄的纸,边角卷着,却盖着林德的朱红私印,“我奉首座之命整理宗门旧籍,这《九脉合流论》是从藏书阁西墙霉烂的书堆里捡的,想着修补后交回去。”
李知远的脸“刷”地白了。
他当然知道那道许可令——林德是外门掌事首座,上个月为了应付长老会“整理典籍”的要求,确实给每个执事发了一份。
可他没想到这杂役竟能说动林德给他单独签一份,更没想到这许可令被他贴身收着,连睡觉都不离身。
“你...你这是曲解圣意!”他扯着嗓子喊,鸡毛掸子尖儿差点戳到裴林缚鼻尖,“整理典籍是让你抄抄丹方,谁许你碰灵脉秘辛?”
“李执事说的是。”裴林缚突然笑了,转身从木榻下抽出一卷画轴。
他展开时,晨雾正好漫进柴房,将画轴上的金线照得发亮——那是他用灵虫粉勾的九峰灵脉图,每条脉络都标着丹火温度、阵眼位置,连他前日在药园发现的黑岩,都被圈出来注了“锁龙链残片”。
“我整理旧籍时发现,《九脉合流论》里记的不只是灵脉,还有用灵脉余韵炼丹的法子。”他指着南峰脉眼的位置,声音渐沉,“比如这里,若按书里的法子引灵脉之气温养丹炉,一炉能多练三枚聚气丹。张九思,你前日在丹房试过的,可是真的?”
一直缩在人群后的张九思猛地抬头。
他文弱的脸涨得通红,手指绞着袖口:“是...是真的。我照着裴大哥标的温度控火,昨天练了十二枚丹,全成了。”
人群里响起抽气声。
几个外门弟子挤过来,盯着灵脉图上密密麻麻的批注:“这是...用灵脉养丹?我之前听内门师兄说过,可从没见过具体法子。”
“那黑岩的标记...莫不是和前山矿脉的枯竭有关?”
李知远的鸡毛掸子“当啷”掉在地上。
他望着那些弟子眼里的光,突然想起上个月长老会还在骂外门丹炉出丹率低——现在这个杂役竟用禁书里的法子解决了问题,他刚才的指控倒成了阻碍宗门发展的笑话。
林婉儿悄悄挤到裴林缚身边,把药碗往他手里塞。
她发辫上的桃花绢擦过他手背,带着点早饭的热乎气:“裴大哥,药要凉了。”
裴林缚低头饮药,苦涩在喉间漫开。
他望着李知远青白的脸色,想起萧承钧血书里的话:“锁龙链的钥匙,在青云宗最亮的星子上。”此刻那些外门弟子眼里的光,不正是最亮的星子?
“各位师兄。”他放下药碗,声音比晨雾更清透,“我这些天整理旧籍时就在想,藏书阁那么多旧书霉在角落里,要是能有个专门的地方修补整理...或许能找出更多像《九脉合流论》这样的宝贝。”
人群里有人大声应和:“裴兄弟说得对!上个月我在藏经阁看到半本《阵道精要》,书页都粘成块了!”
“要是有个修复坊,咱们外门也能给宗门出份力!”
李知远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话来。
他弯腰去捡鸡毛掸子,却见裴林缚蹲在地上,正把散落的药渣、旧袜子、炊饼一一捡回竹筐——动作慢得像在收拾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晨雾渐渐散了。
柴房外的桃树上,有鸟扑棱棱飞过,翅膀上沾着几点露水,滴在李知远青灰色的道袍上,晕开一片更深的灰。
柴房外的议论声像涨潮的溪水,漫过青石板缝往李知远脚边涌。
他盯着地上那卷灵脉图,金线在晨光里泛着刺目的光——那光本该是他踩在脚下的泥,此刻却成了外门弟子眼里的星子。
“裴兄弟这提议好啊!”人群里突然有人拔高声音,是丹房的赵二牛,他前天刚跟着裴林缚试了灵脉温丹法,“上个月我练十炉丹碎八炉,现在照着图上的火候,成丹率能提三成!”几个外门弟子立刻附和,有人甚至挤到李知远跟前:“执事大人,您看这法子对宗门有利,修复坊该立!”
李知远的喉结上下滚动,鸡毛掸子在掌心攥出了汗。
他眼角瞥见林婉儿正踮脚替裴林缚理被扯乱的衣角,那小丫头的手在抖,却偏要装出从容的样子——这杂役竟连最娇憨的外门女修都收服了?
“且慢。”
一道沉稳的男声从柴房外传来。
林德负手而立,玄色道袍上绣着的南峰松纹随着步伐轻晃。
他扫过满地狼藉,目光在灵脉图上顿了顿,又转向裴林缚:“你说整理旧籍是奉我之命?”
裴林缚上前半步,从怀中取出许可令,双手递上。
林德接过去,指腹摩挲着朱红印泥——那印是他上月为应付长老会随意盖的,原想着不过是外门杂役抄抄《丹方辑要》,谁能想到这少年竟把“整理”二字做出了花。
“灵脉秘辛虽属禁书,但若能为宗门所用...”林德抬眼时,眉峰微挑,“你说的修复坊,需多少人手?”
裴林缚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药杵上的凹痕——这是他等了三天的契机。
昨夜他翻遍藏书阁旧账,发现近十年外门典籍损毁率高达七成,长老会虽年年喊着“重视传承”,却无人愿接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此刻林德眼里的探究,正是他要的“松动”。
“回首座,修复坊只需三五个肯吃苦的杂役。”他声音放得极轻,像怕惊散了晨雾,“但需得有间不漏雨的屋子,再向丹房讨些护书的灵膏——听说李执事管着库房钥匙?”
人群里响起低笑。
李知远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他捏着鸡毛掸子的指节发白,却听林德已经开口:“西跨院那间旧耳房空着,明日让杂役处打扫。灵膏的事...”他扫了李知远一眼,“李执事总该支持宗门传承。”
“是。”李知远咬着后槽牙应下,鸡毛掸子“啪”地甩在地上,带起一片尘灰。
他拂袖转身时,玄色道袍扫过裴林缚脚边的药渣,像被踩碎的蝉蜕。
敌影再现
月上柳梢头时,张九思被李知远的亲随堵在了藏书阁后巷。
青石板缝里的青苔浸着夜露,滑得他脚底发虚。
李知远站在廊灯下,影子像团化不开的墨,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炊饼——那是裴林缚柴房里掉出来的,此刻正被他捏得稀碎。
“你当我是瞎子?”李知远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前日亥时三刻,谁在藏书阁西墙翻书?”
张九思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裴林缚前日塞给他的半块炊饼,想起那夜两人蹲在霉味熏天的书堆里,裴大哥一边翻书一边说:“九思,你抄书时总爱把'丹'字写成'舟',这习惯得改——将来修复坊要誊抄典籍,错一字都是罪过。”
“回执事,小的只见过半本残页。”他垂着脑袋,声音发颤,“裴兄弟说...说那是《丹道拾遗》,小的没细看。”
李知远突然伸手揪住他的衣领。
张九思闻到他身上的酒气——这执事向来滴酒不沾,今日怕是气疯了。“半本?”李知远的唾沫星子溅在他脸上,“那灵脉图上的锁龙链标记,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张九思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裴林缚昨日塞给他的护腕,说是用灵蚕纱织的,能防书虫啃手。
那纱料贴着皮肤的温度,比他从小到大穿过的所有衣裳都暖。“小的真不知...”他吸了吸鼻子,“裴兄弟只让我试丹火温度,说...说这是为外门争光。”
李知远松开手,后退两步。
廊灯在他背后投下阴影,遮住了眼底的阴鸷。
他盯着张九思发颤的肩膀,突然笑了:“好个'为外门争光'。你且记着,这修真界里,替人挡刀的,最后都成了刀下鬼。”
夜风吹过,张九思摸着被揪皱的衣领,望着李知远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后颈发凉。
可他摸了摸腕间的护腕,又想起裴林缚教他补书时说的话:“修补旧籍和做人一样,得把破的地方接住,别让它再裂。”他攥紧护腕,转身往古籍坊走去——那里该有盏灯还亮着。
收官布局
古籍坊的油灯结了灯花,“噼啪”一声炸出星子。
裴林缚放下狼毫笔,望着案上重新誊抄的《九脉合流论》,墨迹未干的末页写着:“九脉非断,实为隐匿;欲掌九峰,先通其脉。”
窗外有夜鸟掠过,投下一片阴影。
他想起萧承钧那封血书,“锁龙链的钥匙,在青云宗最亮的星子上”——今日外门弟子眼里的光,或许就是萧承钧说的“星子”。
可那少年不知道,真正的钥匙,藏在被岁月尘封的典籍里,藏在每个愿意弯腰修补旧物的人手里。
“裴大哥。”
林婉儿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她捧着个粗陶碗,碗里浮着两个酒酿圆子:“我猜你又没吃晚饭。”
裴林缚抬头,见她发辫上的桃花绢还在,只是沾了夜露,颜色更艳了。
他接过碗,热气腾在脸上,模糊了眼底的冷硬:“明日修复坊要收书,你替我去杂役处挑三个手巧的——要爱看书的。”
林婉儿点头,转身时又回头:“对了,周阿大说...他在后山见着外门执事的帖子了。”
裴林缚的手顿了顿。
酒酿圆子的甜香漫进鼻腔,他望着案上的《九脉合流论》,唇角勾起极淡的笑。
窗外的月光漫过窗棂,落在“九峰归一”四个小字上,像撒了把碎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