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噬忆之森
不老林的雾气会吃人。
季长离捂着右胸跌跌撞撞地前行，每走一步都像有千万根针在肺叶里搅动。柳疯子给的药膏早已用完，透明化重新开始蔓延，现在已经覆盖了整个右肺，正向心脏部位蚕食。更糟的是，那些透明区域边缘开始出现细小的裂纹，如同即将破碎的琉璃。
前方的雾气突然流动起来，形成一条蜿蜒小径。树梢上悬挂的灯笼逐一亮起，每个灯笼都是用某种动物头骨制成，眼窝里跳动着绿色火焰。灯光照耀下，季长离看清了所谓“不老林“的真面目——这里的每棵树都是活的。
不是比喻意义上的活。那些树干表面浮现出模糊的人脸，树枝随着他的呼吸节奏摆动，更有甚者，当他无意间擦过一株灌木时，那植物竟然发出婴儿般的啼哭。
“药婆子前辈！“季长离强忍不适喊道，“玄霄宗季长离求见！“
雾气中传来沙沙声。一个不足三尺高的佝偻老妇从最大的树后转出，她拄着人骨拐杖，脸上皱纹深得能夹死蚊子。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两团旋转的绿色雾气，与灯笼里的火焰同色。
“又一个送死的。“老妇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年轻，“柳疯子让你来的？“
季长离取出“洗心“徽章。药婆子隔空一抓，徽章便飞入她掌心。她将徽章贴近耳边，竟像听音乐般眯起眼：“嗯...那疯子说你中了剑骨反噬？把衣服脱了。“
没等季长离动作，药婆子拐杖一挥，他的上衣就自动裂成碎片。老妇凑近观察他右胸的透明区域，绿眼雾气旋转加速：“有意思...九霄剑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她突然用指甲划过透明区域边缘，季长离痛得闷哼一声，“痛就对了，说明还有救。“
她转身走向树林深处：“跟上来，别乱碰任何东西。“
季长离跟着药婆子穿过一片会尖叫的蘑菇圈，来到林中空地。中央是个沸腾的墨绿色水潭，周围摆放着七具水晶棺材，每具棺中都躺着个栩栩如生的人——有老有少，共同点是胸口都有透明化痕迹。
“坐那儿。“药婆子指向潭边的石椅。当季长离坐下时，发现扶手上有暗红色的抓痕，还有几片断裂的指甲嵌在缝隙里。
老妇从潭中舀了碗水递给他：“喝了。“
碗中液体粘稠如蜜，表面浮着银色光点。季长离刚接过碗，就闻到一股腐烂花朵的甜腻气味。他犹豫片刻，仰头一饮而尽。
液体入喉的刹那，世界天旋地转。
......
季长离站在记忆中的玄霄宗剑坪上。五岁的他正握着把小木剑，笨拙地模仿师兄们的动作。阳光很好，晒得后颈发烫，空气中飘着厨房刚蒸好的桂花糕香气。
“这是...“他伸手触碰幻象，指尖却穿过画面。
场景突然切换。漆黑的夜里，星纹女子——母亲苏映雪——抱着熟睡的他穿过暴风雪。她不时回头张望，眼中满是恐惧。季长离想起来了，这是他五岁那年被送出宗门的夜晚。
“娘亲！“他冲向那个身影，却扑了个空。
母亲突然停下，将什么东西塞入熟睡孩子的衣襟。季长离凑近看，发现是枚剑形玉坠——正是他现在戴在脖子上的那个。就在这时，记忆画面开始扭曲崩坏，如同被火焰吞噬的画卷。
“不！“季长离徒劳地抓向消散的画面，“让我看完！“
剧痛袭来。他跪倒在地，发现自己的右手正在消失——不是透明化，而是真正的消失，如同被擦去的粉笔画。恐惧如潮水般淹没理智，他疯狂地抓挠地面，试图证明自己还存在...
“代价。“药婆子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治疗需要代价。“
“什么代价？“季长离对着虚空嘶吼。
“一段记忆。“药婆子的身影在扭曲的幻境中出现，比现实中高大许多，“你刚才看到的那个夜晚，交出来吧。“
季长离浑身发冷：“那是我和母亲最后的...“
“不要讨价还价。“药婆子绿眼闪烁，“记忆还是性命？“
幻境再次变化。这次是剑池残魂最后的嘱托，母亲消散前的面容无比清晰：“长离吾儿...愿你永远不必承担这份传承...“
季长离闭上眼：“拿走那段记忆吧。“
世界轰然破碎。
......
季长离在石椅上惊醒，浑身被冷汗浸透。药婆子正在他右胸施针——不是普通的银针，而是一种会蠕动的银色细线。它们如活物般钻入透明区域，在皮下形成复杂的网络结构，暂时遏制了透明化的蔓延。
“记住，这只是缓兵之计。“药婆子收起剩余银线，“七日内不解决根源问题，这些'牵机引'就会吃掉你的心脏。“
季长离低头查看。右胸的透明区域现在布满了银色细线，像一张精心编织的蛛网。每次呼吸时，那些细线都会微微发光，带来刺痛与清凉交织的怪异感觉。
“多谢前辈。“他试着活动右臂，比之前灵活多了，“下一站该去哪里？“
药婆子从怀中掏出个水晶瓶，里面漂浮着刚才从他体内抽出的记忆碎片——一片雪花形状的银白色光点。她晃了晃瓶子，光点发出风铃般的脆响：“先去断剑崖找独臂老韩，再去...“
她突然住口，绿眼转向树林某处：“谁？！“
一支黑羽箭破空而来，正中老妇肩膀。药婆子痛呼一声，水晶瓶脱手坠落。季长离飞身去接，却见第二支箭精准命中瓶子，记忆碎片如烟花般炸开，消散在空气中。
“我的...记忆...“季长离跪地呆望，胸口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不是生理上的，而是某种更深层的缺失。他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却再也想不起具体内容，只有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感受残留不去。
药婆子暴怒地挥舞拐杖。林中植物突然活了过来，藤蔓如毒蛇般窜向箭矢来处。黑衣人闷哼着被拖出树丛，眼看就要被撕成碎片——
“留活口！“季长离喝道。
太迟了。那黑衣人突然自燃，紫色火焰瞬间将他烧成灰烬。药婆子啐了一口：“暗月阁的死士。“她转向季长离，“你被盯上了。“
季长离摸向颈间玉坠——这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信物。触碰的刹那，坠子突然发烫，一段陌生记忆强行插入脑海：
黑暗空间中，七个光点组成剑阵。每个光点都是一座剑峰，而阵眼处...悬浮着个被紫色水晶禁锢的身影。那人抬头，露出与季长离相似的面容——是父亲季凌霄！
“七峰...剑阵...“季长离喘息着回到现实，“药婆婆，七座剑峰是不是...“
“拿着这个快滚！“药婆子粗暴地打断他，扔来第三枚剑形徽章，“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都别相信自己的眼睛！“
徽章背面刻着“不老“二字。季长离还想再问，林中突然响起更多脚步声。药婆子拐杖重击地面，一团绿雾爆开，等雾气散去时，季长离已经站在林外的小路上。
远处，不老林上空盘旋着七只紫色纸鹤——暗月阁的追踪手段。季长离握紧徽章，转身向北方群山走去。胸口的银线随着心跳明灭，每一次闪烁都带走些许痛感，却也让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那段缺失记忆留下的空洞。
......
三日后，断剑崖。
季长离攀上最后一段峭壁，眼前的景象让他屏息——整座山峰如同被巨剑劈开，断面光滑如镜，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剑诀。崖边坐着个独臂老人，正用仅剩的左手在一块青石上磨剑。
“韩前辈？“季长离恭敬行礼，“柳疯子和药婆子让我...“
“知道。“老人头也不抬，“亮出你的剑。“
季长离拔出映雪剑。剑身上的黑线突然活跃起来，如小蛇般游动。韩老终于抬头，露出张布满剑痕的脸——每道伤痕都泛着诡异的蓝光。
“映雪剑...有趣。“他站起身，独臂轻挥，青石上的剑自动飞入手中，“接我三剑不死，徽章归你。“
没有废话，第一剑已然刺出。这一剑朴实无华，却快得超出常理。季长离勉强侧身，剑锋仍划破左肩，带出一串血珠。奇怪的是，伤口没有疼痛，反而传来阵阵酥麻。
“第一剑，斩肉身。“韩老收剑，“第二剑，斩真元。“
第二剑比第一剑更慢，却带着某种韵律。季长离试图格挡，却发现体内剑气突然凝滞，仿佛被冻结。剑锋及体的刹那，他右胸的银线网络剧烈闪烁，抵消了大部分伤害。
“第三剑...“韩老突然露出诡异的微笑，“斩记忆。“
这一剑根本不像剑法。韩老只是随手一划，季长离却感到某种尖锐之物刺入脑海，直接搅动记忆深处。刚刚稳定不久的银线网络疯狂震颤，几处节点甚至开始断裂...
就在危机时刻，颈间玉坠突然发烫。季长离福至心灵，不再抵抗，而是主动放开记忆闸门。韩老的剑气长驱直入，却撞上了某个被封印的区域——那里沉睡着季长离五岁前的记忆碎片。
剑气与封印相撞的冲击波将两人同时掀飞。季长离撞在崖壁上，口中满是血腥味。韩老却大笑起来，独臂拍打地面：“好！好一个九霄剑体！“
他摘下胸前徽章扔给季长离：“拿着滚吧！下一站去焚心谷找火娘子。“顿了顿，“小心那个戴银面具的。“
季长离接过徽章，背面刻着“断妄“二字。他刚要道谢，远处天空突然闪过一道青光——是青丘狐族的信号！
几乎是本能反应，季长离握住玉坠。坠子变得滚烫，一段模糊画面浮现在脑海：
颜青璃泡在散发着蓝光的泉水中，九条狐尾在水中舒展。她突然睁眼，兽瞳完全变成金色，嘴唇开合似乎在说什么。通过玉坠的奇异联系，季长离勉强听清了最后几个字：
“...峰...陷阱...不是...“
联系突然中断。季长离浑身一震，回到现实。韩老已经不见踪影，只有那柄磨了一半的剑插在地上，剑身映出他惊疑不定的面容。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青丘祖地。
颜青璃从忆泉中惊醒，九条狐尾不安地拍打水面。守护在旁的绿衣女子——五公主颜芷——急忙按住她：“看到什么了？“
“季长离...小时候...“颜青璃喘息道，“有个穿星纹袍的女人...在他体内下了禁制...“她突然抓住颜芷的手，“七座剑峰是陷阱！最后那座峰上的不是...“
话未说完，她突然剧烈咳嗽，吐出一口蓝色血液。血滴入泉水的刹那，整个忆泉沸腾起来，水面上浮现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七座剑峰组成的巨大剑阵中央，悬浮着个与季长离容貌相同的白衣人。不同的是，那人眼中没有瞳孔，只有两轮旋转的血月。
“糟了...“颜芷脸色惨白，“他们竟然真的造出了...“
她的话被突然响起的警报声打断。远处传来守卫的呼喊：“暗月阁攻入祖地！保护忆泉！“
......
更远处，雪山之巅。
萧寒跪在冰面上，面前悬浮着紫色晶石。晶石那端的银面具人听完汇报，发出金属摩擦般的笑声：
“很好，小狐狸已经看到'那个'了。现在，就等季长离乖乖走进最后一座剑峰...“
他转身走向冰洞深处。洞壁上嵌着七块巨型水晶，每块水晶中都封存着一个身影。最中央的那块水晶里，赫然是季凌霄——真正的季凌霄。
“师兄，很快你就能见到儿子了。“面具人轻抚水晶，“虽然...是以你最不希望的方式。“
水晶中的季凌霄突然睁眼，金色瞳孔中燃烧着滔天怒火。但面具人只是笑笑，抬手按在水晶表面。紫色纹路瞬间爬满整块水晶，里面的身影再度陷入沉睡。
“三百年布局，终将圆满。“面具人望向洞外风雪，“九霄剑阵，该重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