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焚心之炎
焚心谷的入口像一张咧开的大嘴。
两侧峭壁呈现出被高温熔化的流线型，地面铺满黑色玻璃状物质，踩上去会发出脆响。季长离每走一步，右胸的银线网络就闪烁一次——药婆子的警告没错，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某种侵蚀真气的东西。
“又一个送死的。“
声音从头顶传来。季长离抬头，看见个穿红衣的女子倒挂在悬崖边，火红长发垂下来几乎触及地面。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没有眼白和瞳孔，只有两团跳动的火焰。
“火娘子前辈？“季长离取出“断妄“徽章，“韩老让我...“
红衣女子翻身落下，轻如羽毛。她接过徽章随手一捏，徽章竟融化成液态，又在她掌心重新凝固成小剑形状。
“独臂老鬼的剑气还是这么令人作呕。“她将小剑丢还给季长离，“跟我来，别踩到红色石头。“
季长离跟着她走向谷底。随着深入，温度急剧升高，呼出的气瞬间变成白雾。奇怪的是，汗水刚渗出皮肤就被蒸干，连口渴的感觉都没有，仿佛身体已经适应了这种极端环境。
谷底是个圆形平台，中央燃烧着一簇蓝色火焰。火苗只有拳头大小，却让周围空间扭曲变形。平台边缘摆着七具焦尸，每具都保持着向前爬行的姿势。
“焚心谷的规矩很简单。“火娘子指向蓝火，“把手放进去，坚持到火焰变白为止。“
季长离看着那簇妖异的蓝火：“就这样？“
“就这样。“火娘子突然扯开衣领，露出胸口碗大的疤痕，“当年我坚持了三十息，得到谷主之位。“火焰般的眼睛眯起，“你觉得你能撑多久？“
季长离不再多言，走到火焰前跪下。他深吸一口气——如果这还能叫“气“的话，灼热的空气灼伤气管——将右手伸向蓝火。
距离火焰还有三寸时，皮肤已经开始起泡。碰到火焰的刹那，季长离的视野突然变成纯白。
......
他站在玄霄宗的后山。这是个阴雨天，十岁的自己正在练剑，木剑劈砍雨帘发出规律的“啪啪“声。远处，母亲苏映雪撑着伞走来，星纹长袍的下摆沾满泥水。
“长离，该休息了。“
记忆中的自己转身微笑。就在这时，季长离注意到母亲手腕上有道新鲜伤口——是剑伤，而且带着熟悉的黑线，与映雪剑上的如出一辙。
场景突然切换。深夜的卧室，母亲坐在床边轻抚熟睡孩子的额头。她嘴角渗血，星纹长袍下摆被撕去一角。最奇怪的是，她左手拿着季长离现在戴的剑形玉坠，右手持针在上面刻着什么。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玄霄宗...“母亲的声音轻如叹息，“直到七峰亮起...“
画面再次变化。这次是季长离记忆中最黑暗的部分——母亲死在血泊中的场景。五岁的他躲在柜子里，透过缝隙看到母亲被三个黑衣人围攻。她胸前插着黑色断刃，却仍死死守住柜门...
“不！“季长离想冲过去，却发现身体动弹不得。
蓝火突然暴涨，将整个场景吞没。火焰中，母亲的身影逐渐消散，但这次季长离看清了——她临死前嘴唇开合的口型不是告别，而是一个词：“剑阵“。
痛苦如潮水般涌来。不是肉体上的灼烧，而是某种更深层的痛——仿佛有人用钝刀一点点剜走他的灵魂。银线网络在高温下开始崩解，右胸的透明区域重新蔓延，这次连心脏都开始变得透明。
“坚持住！“火娘子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火焰快变白了！“
季长离已经分不清现实与幻境。在意识即将消散的边缘，他本能地抓住胸前的玉坠——这是母亲留下的唯一信物。
坠子突然发烫。一股清凉能量流入体内，暂时抵消了部分灼烧感。更奇妙的是，他仿佛听到颜青璃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坚持住...我在忆泉看到...“
联系转瞬即逝，但足够让季长离重拾清醒。他咬破舌尖，强迫自己直视蓝火。就在这时，火焰中心出现个微小的白点，随即迅速扩散。整个火焰由蓝转白，温度骤降。
幻境破碎。季长离回到现实，发现自己跪在平台上，右手完好无损——仿佛刚才的灼烧只是幻觉。但右胸的银线网络已经大半熔断，透明区域扩展到左胸，能直接看到里面跳动的心脏。
“二十七息。“火娘子难得露出赞许的表情，“比我还多两息。“
她伸手按在季长离额头。令人惊讶的是，那两团火焰竟然从她眼中流出，顺着手指进入季长离体内。剧痛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特的清明感——仿佛蒙尘的镜子被擦亮，所有杂念一扫而空。
“这是...“
“剑心通明。“火娘子收回手，眼中的火焰重新燃起，“暂时性的，足够你完成剩下的试炼。“
她摘下胸前徽章扔给季长离。徽章背面刻着“焚情“二字，入手冰凉，与谷中高温形成鲜明对比。
“下一站去无回洞找哑巴。“火娘子转身走向蓝火，“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都别回头。“
季长离正要道谢，火娘子突然反手一挥。蓝火分出一缕射向他胸口，在银线网络上方形成新的火焰纹路。已经断裂的银线被火焰重新连接，透明化的蔓延再次暂缓。
“只能维持三天。“火娘子警告道，“三天后，火焰会反过来烧灼你的心脉。“
季长离握紧徽章：“多谢前辈。关于最后一座剑峰...“
“别问。“火娘子打断他，“我只能告诉你，守峰人等的不是你。“
“那是谁？“
火娘子没有回答，只是指向谷口。季长离识趣地转身离开。就在他踏上第一级石阶时，身后突然传来火娘子的歌声：
“七峰连星剑气寒，
九霄血泪染青衫。
若问前程归何处，
且看明月照空棺...“
歌声中，季长离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就这一眼，让他血液凝固——
蓝火中站着个白衣人影，面容与他如出一辙，只是眼神沧桑如海。更惊人的是，那人手中握着与映雪剑同款的剑，剑脊处却没有黑线。
“父亲...？“季长离喃喃道。
人影似乎听到呼唤，抬头与他对视。就在目光相接的刹那，火娘子突然挡在中间，火焰与幻象同时消失。
“我警告过你别回头。“她声音冰冷，“现在你只剩两天时间了。“
......
青丘祖地，忆泉深处。
颜青璃沉在蓝色泉水中，九条狐尾如花瓣般舒展。她闭着眼睛，额间金色纹章闪烁不定。五公主颜芷守在泉边，手中握着块青色鳞片——那是从颜青璃耳后逆鳞上自然脱落的。
“看到了什么？“颜芷轻声问。
水中的颜青璃眉头紧锁：“星纹女子...抱着婴儿...跪在长老会前...“她的声音带着回音，“她说...九霄剑骨需要青丘魂...“
颜芷脸色骤变：“还有呢？“
“三姨...她当时在场...“颜青璃突然剧烈挣扎，“不！那不是三姨！那是...啊！“
她尖叫着坐起，泉水四溅。兽瞳完全变成金色，指甲伸长如利爪。颜芷急忙按住她，将青鳞贴在她眉心：“冷静！那只是记忆！“
颜青璃喘息着平静下来。她低头看自己颤抖的双手，声音里满是恐惧：“五姨...季长离体内有东西...不是剑骨...“
颜芷正想追问，地面突然震动。远处传来爆炸声，守卫的呼喊隐约可闻：“暗月阁攻破东门！“
“来得真快。“颜芷冷笑，从怀中取出个锦囊塞给颜青璃，“拿着这个从密道走，去焚心谷找季长离。“
颜青璃茫然接过锦囊：“季长离...是谁？“
颜芷倒吸一口冷气。她扳过颜青璃的脸，发现对方眼中的陌生做不得假——最后一次记忆消退来得比预期更早。
“听着，小璃。“颜芷快速说道，“你中了蚀心纹，记忆正在消失。但有些东西是刻在血脉里的，永远不会忘。“她指向锦囊，“跟着里面的鳞片走，它会带你找到能救你的人。“
颜青璃机械地点头，显然没完全理解。颜芷咬牙划破手腕，将几滴精血滴在那片脱落的青鳞上。鳞片立刻亮起微光，悬浮在空中指向西北方。
“走！“颜芷推了她一把，“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回头！“
当颜青璃的身影消失在密道尽头，颜芷转身面对入口。紫色雾气已经渗入忆泉大厅，雾中传来金属摩擦般的笑声：
“五公主，好久不见。“
戴着紫色晶片眼罩的女子——三公主颜霜——缓步走来。她的右臂已经完全晶化，皮肤下流动着紫色能量。
“三姐。“颜芷弯弓搭箭，“你终于变成你主子的形状了。“
颜霜不怒反笑：“小璃呢？阁主想见她。“
“去见阎王吧！“颜芷松弦，箭矢化作青光直取颜霜咽喉。
......
季长离在日落时分抵达无回洞。
说是山洞，入口却像张巨大的兽口，上下各有一排钟乳石如利齿般交错。洞前石碑刻着“一入无回“四个血字，字迹新鲜得像是刚写上去的。
“哑巴前辈？“季长离试探着呼唤。
洞内传来金属拖地的声响。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走出阴影——他确实没有舌头，空荡荡的口腔里只有一团蠕动的黑影。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胸前挂着的七把微型铁剑，每把都对应一处致命伤疤。
季长离取出“焚情“徽章。哑巴看也不看，直接转身进洞。季长离跟上去，发现洞壁上满是抓痕，有些还很新鲜，带着暗红色的血迹。
通道尽头是个圆形石室，中央放着口青铜棺材。哑巴单手推开棺盖，示意季长离进去。
“躺进去？“季长离皱眉。
哑巴点头，做了个睡觉的手势。季长离犹豫片刻，还是爬进棺材。出乎意料的是，棺内铺着柔软丝绸，还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棺盖合拢的刹那，季长离感到某种液体从棺底渗出，很快漫过身体。这液体粘稠如蜜，带着强烈的松脂气味。当液体没过口鼻时，他本能地屏住呼吸——
却发现根本不需要呼吸。
液体完全填满棺材后，季长离的意识开始模糊。朦胧中，他感觉有细如发丝的物体刺入全身穴位，尤其是右胸的透明区域。没有疼痛，只有轻微的麻痒感。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亮光出现。季长离循着光游去，突然浮出“水面“——他站在个纯白空间里，对面站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
“心魔试炼？“季长离下意识摸剑，却发现映雪剑不在身边。
对面的“季长离“微笑：“不是心魔，是心声。“声音与他完全相同，只是语调更加平静，“我是你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证明给我看。“
“你五岁那年被七长老封印的记忆。“假季长离说，“是关于父亲真正下落的。“
季长离浑身一震。这确实是他心底最深的疑惑，从未对人提起过。
假季长离继续道：“母亲临死前说的不是'剑阵'，而是'剑阵钥匙'。她在你玉坠里藏了线索，但你一直不敢真正探查。“
“因为探查需要滴血认主，而你不确定自己是否配得上这份传承。“
每一句话都像刀子扎在心上。季长离无法反驳，因为对方说的全是事实。他确实害怕——害怕知道父亲的下落，害怕面对九霄剑体的责任，更害怕自己会像父亲一样失败。
“现在，选择吧。“假季长离张开双臂，“继续逃避，或者面对真相。“
季长离沉默良久，突然笑了：“你不是我的心声。“
“哦？“
“如果是，你就会知道...“季长离猛地前冲，右手直接插入对方胸膛，“我从来不怕真相！“
假季长离的表情凝固了。他的身体如沙雕般崩塌，露出后面真正的景象——哑巴跪在棺前，七把微型铁剑插在自己胸口，鲜血顺着剑身流入棺底。更惊人的是，那些血液在接触液体后变成银色，正通过那些发丝般的导管注入季长离体内。
棺材突然炸裂。季长离腾空而起，稳稳落地。右胸的透明区域现在布满了银色纹路，与药婆子的银线网络和火娘子的火焰纹路交织在一起，形成奇异的三重封印。
哑巴虚弱地抬头，从胸前摘下徽章递给他。徽章背面刻着“无回“二字，入手沉重如铁。
“多谢前辈。“季长离扶起哑巴，“下一站是...“
哑巴突然抓住他的手，无舌的口中发出“嗬嗬“声响。他用沾血的手指在季长离掌心写下：
「小心银面」
写完这四个字，哑巴的七处剑伤突然迸裂，整个人如沙粒般消散。季长离独自站在空荡的石室中，手中徽章突然变得滚烫。
地图自动在脑海展开——七个光点已经点亮四个，剩下三个中，最近的是“绝情崖“。但最引人注目的是最后一座剑峰，那里有个模糊的白影，正抬头“看“向他。
当视线相接的刹那，季长离如遭雷击——白影的面容与他如出一辙，但眼神...那绝对是父亲季凌霄的眼神！
颈间玉坠突然发烫。季长离握住坠子，模糊感应到颜青璃的呼唤：“...峰...陷阱...不是...“
联系很快中断。季长离收起徽章走出山洞，发现天已大亮。按照火娘子的警告，他只剩不到一天时间了。
远处山路上，一个绿色身影正踉跄跑来。即使相隔甚远，季长离也能认出那对孔雀翎耳饰——是颜青璃！但她为何独自来此？又为何看起来如此狼狈？
更令人心惊的是，她身后天空中，七只紫色纸鹤正穷追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