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叠影楼梯(中)
冰凉的雨滴顺着沈蔷湿透的发梢滚落,滑过苍白冰冷的颧骨,带来一丝微弱的刺痛感。她蜷缩在巨大铁线蕨冰冷的叶片阴影里,身体因恐惧和刺骨寒冷而僵硬如同冰雕。陆宅管家韩松那张如同刀削斧凿般刚硬冰冷的脸庞在晃动的手电光束中无比清晰,每一个毛孔都透着铁血般的审视与无形的压力。
强光刺得沈蔷眼球生疼,眼前残留着小女孩那空寂冰冷、带着诡异微笑的惨白面容和她指向前方陆宅那惊鸿一瞥的金属弯钩尖角!那尖角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她混乱惊骇的脑海深处!与父亲模型里扭曲的铜钩形状一模一样!在陆家顶楼!
“说!”韩松的声音低沉,如同金属摩擦,带着穿透雨幕的冰冷力度,没有半分情感波动,“你鬼鬼祟祟翻墙进来做什么?谁派你来的?”
他手中的强光如同实质的棍棒,狠狠钉在沈蔷脸上。而她身体前方的泥泞里,那截沉重、边缘锋利的镀锌水管如同无法抵赖的铁证,暴露在惨白的光晕之下。
空气凝固得令人窒息。中年男佣瘫坐在泥水里,牙齿咯咯作响的细微声响被雨声无限放大。陆宅庞大的阴影在暴雨中如同蛰伏的巨兽,无声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时间仿佛被雨水冻结。每一滴雨水落下,都像是敲打在沈蔷绷紧到极致的神经末梢。
打破这致命死寂的,不是沈蔷的辩解,也不是韩松的逼问,而是一道陡然划破这片区域的刺眼白光!
那是一束来自于陆宅方向、笔直射来的强力车灯光柱!雪亮!冷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光柱精准地罩住了铁线蕨阴影下的沈蔷、冷硬如铁的韩松,以及旁边狼狈不堪的中年男佣!
紧接着,车轮碾压过湿透草坪所特有的、沉闷而快速的“唰唰”声由远及近!一辆线条极为硬朗流畅的深黑色轿车,如同暗夜中无声疾掠的凶兽,带着一身水汽和冰冷的杀气,稳稳停在了距离他们十几米开外的地方。车头那对明亮得如同猛兽双眼的氙气大灯,依旧雪亮地照射着这片混乱的泥泞现场。
驾驶座的车门被推开。
一只做工极其考究、光洁如新的黑色牛津皮鞋踩进了浑浊的积水中,溅起一小片水花。
高大挺拔的身影躬身而出,动作沉稳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是陆野。
他身上已然换了另一套剪裁完美、材质硬挺的深黑色西装。之前的伤口似乎经过了专业处理,眉骨处只留下一小块几乎隐没在发际线边缘的深色医用胶布。但那股凌厉到骨子里的冰冷气场,仿佛被这暴雨夜洗涤得更加纯粹、更加迫人。
他撑开一把宽大的黑伞,伞面隔断倾盆而下的雨水,将他严严实实地笼罩在一片肃杀的干燥之中,与周遭湿透狼藉的世界形成触目惊心的割裂。伞下的面容在车灯和伞沿交织的光影里半明半暗,下颌线条绷紧如刀,雨水顺着他轮廓深峻的侧脸滑下,却无法在那双深邃莫测的眼眸里激起半分波澜。
没有看瘫软在地、惊魂未定的中年男佣。陆野的目光先是扫过举着手电、面色紧绷的韩松。
“怎么回事?”陆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冰渣撞击般的穿透力,压过了哗然的雨声,清晰地落到每一个人耳中。
“先生。”韩松放下照射沈蔷的手电,恭敬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刚刚外面有不明动静,我出来巡查。老赵说他看到一个诡异的……”他飞快扫了一眼那片空寂的灌木丛,“看到点不寻常的东西。然后发现有人翻墙进来,鬼鬼祟祟藏在这里。”他的手电光柱又刻意地扫过沈蔷脚边那截凶悍的镀锌水管,意思不言而喻。
陆野的目光此时才缓缓地、如同带着沉重冰碛般移动,最终落到了泥泞之中、蜷缩在铁线蕨阴影里,浑身上下湿透粘满污泥、脸色白得如同纸片、眼神里混杂着巨大惊悸与强行凝聚的倔强的沈蔷脸上。
两人目光在冰冷的雨幕和刺眼的灯光中骤然相遇!
就在这一刹那!
轰隆——!!!!
一道撕裂苍穹的惨白巨闪猛然砸落!如同无数爆裂的闪光灯在同一瞬间对着这片狭小空间释放出致盲的强光!世界被剥夺了所有色彩,只剩下极致的、令人心胆俱裂的纯粹惨白!
在这绝对刺眼的光线中,陆野那双深邃眼眸里的冰冷漠然,陡然间……像被打碎的冰面!骤然裂开!
沈蔷只觉得一股狂暴的电流顺着这短暂的对视,毫无阻碍地、疯狂地冲击进了她的大脑深处!
嗡——!!
整个世界在瞬间完全失真、扭曲!所有的声音——风声、雨声、车声、人声——瞬间被拉远、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可怕的、纯粹的、高频的蜂鸣!直贯双耳!
眼前陆野撑伞而立的清晰轮廓,在强烈的光线冲击下,瞬间被叠加、扭曲、吞噬!
一个截然不同的、令人疯狂的空间感强制塞满了她的整个感官!那是彻底的颠倒与失重!
头下脚上!身体在急速旋转!失控地高速下坠!
眼前不再是陆野!也不再是雨夜荒草!而是无数道飞速向上掠过的、冰冷光滑、纹理细腻的深色木质弧形轮廓——那是急速滑过的环形楼梯扶手!巨大旋转楼梯内部的中央空间!
眩晕!窒息!无法抗拒的地心引力!心脏被狠狠揪紧!
视线在疯狂旋转的下坠中痛苦聚焦!下方!是旋转楼梯最底部那个冰冷坚硬得如同怪兽巨口的、倒映着上方扭曲光斑的大理石地面!正以恐怖的速度向着视野中心急遽放大!放大!仿佛下一秒就要将整个身体连同灵魂都砸得粉碎!
就在这致命的下方视野边缘!一只手!一只青筋暴突、骨节分明、手指蜷曲如鹰爪的成年男人的大手!正死死地、如同烧红的铁箍般,死死扼在她的脖颈上!那力量极大,掐得她喉骨咯咯作响!窒息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灌满了肺叶!脖颈的皮肤几乎要瞬间被那粗粝指节的巨力勒断!连尖叫声都被死死扼杀在喉咙深处!
“呃……”现实中的沈蔷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扼住喉咙!猛地发出一声极其短促、濒死的抽气!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骤然收缩!整个身体剧烈痉挛起来!如同触电般猛地向后蜷缩!紧紧贴住背后冰冷的铁线蕨茎干!沾满污泥的双手死死捂住自己脆弱无比的咽喉!仿佛要抵御那根本不存在、却又清晰无比的扼杀之力!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短如白驹过隙。
陆野撑伞的身影在沈蔷因这突如其来的“坠梯幻象”而猛地痉挛、捂住脖子发出痛苦抽气的瞬间,他站在原地,如同一尊毫无知觉的冰冷雕塑。然而,在那双被惨白闪电光芒映照得异常清晰的瞳孔深处,一道极其尖锐、难以言喻的痛苦之色一闪而过!快得如同幻觉,却无比真实!他握在伞柄上骨节分明的手指猛地向内收紧!坚硬的金属伞骨甚至发出一声轻微的、濒临变形的哀鸣!
但也仅仅是这一瞬!
刺目的闪电光潮褪去,世界猛地重归摇摇欲坠的黑暗。震耳欲聋的炸雷声姗姗来迟,几乎要将大地都撕开!
在雷声的剧烈震荡下,沈蔷猛地从那个致命的坠落幻象中被狠狠抛回现实!她整个人几乎是从铁线蕨的阴影里弹射般向后退缩,湿透沾泥的廉价运动鞋在湿滑泥泞的草地上蹬出两道凌乱的划痕!脸上是骇人的惨白,嘴唇哆嗦着,因极致的恐惧和后怕,眼神一片混乱的空洞。她急促地、像是被抛上岸的鱼般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显得异常艰难,胸口剧烈起伏,捂着喉咙的手指还在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幻觉中那濒死的窒息感和脖颈被巨力扼住的剧痛,依旧如同烙印般清晰残留。
陆野撑伞的身影依旧纹丝不动,矗立在雨幕车灯制造的诡异光晕边缘。他看向沈蔷的眼神里,最初那一闪即逝的剧痛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万年玄冰的审视,冷冽刺骨。他完美地扮演着一个旁观者的角色,仿佛沈蔷刚才那突如其来、诡异莫名的痛苦痉挛,只是这个闯入者拙劣表演的又一出戏码。
“沈小姐。”陆野的声音在雷声余音中响起,平静无波,却字字带着冰珠落地的清脆与冷酷,“警局的通知显然对你没什么约束力。”他目光越过沈蔷狼狈不堪的身影,落在那截暴露在泥水中的水管上,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锋利得足以割裂空气的弧度,“还是说,拿着这种东西深夜翻墙闯入私人领地,才是沈建筑师的专业素养?”那讽刺如同冰冷的细针,密密麻麻扎向惊魂未定的沈蔷。
沈蔷依旧在急促地喘息。巨大的恐惧和刚才那真实得可怕的坠楼体验让她浑身冰冷如坠冰窟。然而,陆野这把带着冰渣的讽刺,如同冰冷的油浇在她胸中被逼到绝境的怒火之上!
怒焰!瞬间压倒了惊惧的寒冰!
她猛地抬起头!被雨水冲刷得泛红的眼睛直直地刺向伞下的陆野!那双眼睛里混杂着尚未散去的惊悸,但更多是一种被逼到死角、破釜沉舟的疯狂怒焰!
“少废话!”她的声音沙哑撕裂,带着不顾一切的狠厉,猛然打断陆野,“陆野!你告诉我!”她的目光如同燃烧的冰刀,死死钉在陆野脸上,那巨大的愤怒和某种深刻的、被时间扭曲了的痛苦让她几乎是嘶吼出来:“你为什么要买下明心苑?!你为什么在那天晚上出现在那里?!你又凭什么——”她的手指猛地抬起,指向陆宅顶楼那早已隐没在黑暗暴雨中的露台方向,因愤怒而剧烈颤抖着:“动我父亲的东西!!!”
那尖锐的质问如同石破天惊,穿透雨幕!
韩松脸色一沉,握着手电的手指因紧张而下意识地绷紧。旁边的中年男佣更是吓得面无人色,连牙齿打颤的声音都停了。整个风雨交加的庭院瞬间因这直指核心的指控而陷入一种更加凝重、更加危险的死寂!
陆野撑伞立于狂暴的风雨边界,灯光勾勒着他清晰冷硬的轮廓。沈蔷那歇斯底里的指控如同乱拳,每一击都带着孤注一掷的狠绝,砸向他精心构筑的冰冷面具。
他伞下的面容在光影中纹丝不动,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掀起。仿佛沈蔷声嘶力竭指向顶楼露台的指控,只是隔靴搔痒的无理取闹。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定定地锁在沈蔷那张被雨水、泥污和巨大愤怒扭曲了的脸庞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短暂的、仿佛被某种尖锐碎片刺中的精芒,旋即又被更深沉的冰冷湮灭。
“沈小姐,看来警局的笔录没能让你冷静下来。”陆野的声音平静得毫无波澜,却像淬了毒的冰针,字字清晰缓慢,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蝼蚁般的漠然与掌控力,“臆想是一种病。深更半夜闯入民宅持械意图不轨,攻击主家员工……”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旁边瘫软的、仿佛遭受惊吓过度的中年男佣,“还编造一些莫名其妙的指控干扰视听,试图转移焦点。”他语调沉稳得可怕,“韩松,报警。”
“是,先生!”韩松立刻应声,没有任何迟疑,伸手就去摸腰间别着的专业通信工具。
“不准报警!”沈蔷的声音陡然拔高!恐惧和对父亲遗物的无限焦灼瞬间压倒了愤怒!报警?再次回到警局?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再次被冰冷的程序阻隔在真相之外!意味着陆野有充足的时间和手段抹平所有可能的痕迹!意味着那个模型,那些可能指向父亲死亡真相的线索,将在她缺席的情况下被彻底掩埋!
她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母狮,几乎是凭着本能,在韩松的手将要按下呼叫键的瞬间,猛地从泥泞里弹起!不顾身体骨骼的刺痛和僵硬,完全无视了那截冰冷的水管,合身朝着韩松的方向扑去!她的目标不是攻击人,而是那部通讯器!
这个动作迅猛而决绝!带着一种无视一切规则和后果的疯狂!
但是!
就在沈蔷的身体扑出、重心前移、力量爆发的轨迹几乎触及韩松手腕的前一刹那!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个极其细微、却让所有动作瞬间僵滞的死角——
陆野!伞下的陆野!
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握着伞柄的左手,极其轻微地、仿佛只是一个调整站姿般自然地向后曲起手肘!
就是这样一个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
沈蔷脑中那根在刚才幻觉下坠中被绷得死死欲断的弦——“嘎嘣”一声!
那种头下脚上、急速旋转下坠、眼看就要撞向坚硬底面的强烈失重感和致命预感!如同高压电流再次瞬间灌满了四肢百骸!
“啊——!”一声极短促、因骤然失重而本能发出的惊骇抽气声被死死扼在喉咙里!已经前冲的身体肌肉在致命的坠落幻象恐惧下瞬间失去控制!僵硬!酸软!失衡!
前扑的动作瞬间变成了一个姿势别扭、难以维系平衡的滑倒!沈蔷踉跄着向前扑跌!唯一能支撑她的右脚下意识地狠狠蹬在泥里寻求支点!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沈蔷耳中却如同惊雷般的碎裂声响起!
紧接着是脚踝处清晰无比的、筋骨被强行扭伤的剧痛如闪电般窜上大脑!
“唔!”剧痛让沈蔷瞬间脸色煞白,身体完全失去平衡,像一个断了线的破烂木偶,重重地向前扑倒在湿滑冰冷的草地上!冰冷的泥浆再次灌入口鼻,呛咳和剧痛让她蜷缩起身体,双手下意识地抱住了自己受伤的左脚踝。眼角因为剧烈的痛楚而溢出生理性的泪水,混合着冰凉的雨水,狼狈不堪。
而韩松伸向通讯器的手,在沈蔷失控扑倒的瞬间早已警惕地缩回握紧,此刻正以一种极其专业的戒备姿态护在身前。他看着倒在泥水里痛苦蜷缩的沈蔷,眼神里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冷厉的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仿佛早已预料到她的不堪一击。
陆野撑伞而立,深邃的目光穿透雨帘,静静地笼罩在狼狈倒地的沈蔷身上。他那微微曲起的手肘早已恢复了自然垂落的姿态,伞面在风雨中纹丝不动。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平静得像一幅被精心临摹的冰冷画卷。他看着沈蔷痛苦地蜷缩,看着她在泥泞中挣扎,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惊讶,甚至连最微末的波澜都不曾泛起。
只有一种绝对的掌控感,一种高高在上、俯瞰蝼蚁挣扎的漠然。
“看来沈小姐扭伤了。”陆野的声音在暴雨冲刷万物的喧嚣中清晰地响起,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语调平稳得可怕,“韩松,通知苏医生过来。带她上去。”他话语极其简洁,最后一个词“上去”,更是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陆宅主体建筑那些在雨幕中只露出深邃轮廓的窗户。
“先生,恐怕……”韩松看着沈蔷那剧烈颤抖的身体和死死抱住的脚踝,有些迟疑。沈蔷的行为无疑危险且充满敌意。
“带她上去。”陆野直接打断,语气没有任何加重,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深邃的目光终于从泥泞中的沈蔷身上移开,投向暴雨冲刷下庞大而静谧的陆宅深处,那里面似乎有着某种无形的引力。他的声音低缓了一分,仿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与更深沉的寒冷:
“雨声…太吵了。把她弄干净,处理完伤口…”他微微停顿,似乎在措辞,也似乎在感受这冰冷空气中更深层的东西,最终落下两个字,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如磐石:“…再说。”
随着他简短的两个字落下,整个狂野雨夜的风,仿佛都在一瞬间更猛烈地鼓荡起来。庭院里散落的风铃声(那些金属或玻璃的管状物悬挂在回廊角落),被这突然加剧的气流猛烈地卷起、搅动、碰撞,发出一连串极其清脆、急促、在风雨中显得异常突兀、甚至带着几分诡异尖锐的金属撞击和玻璃破碎的“叮叮咚咚哗啦”声!
这骤然响起的、混乱而冰冷的奏鸣,仿佛在给陆野那句最终命令伴奏,也像无数尖锐的碎片,狠狠刮过听者的神经!
韩松没有再多言一句。他立刻上前两步,对着旁边惊魂未定的中年男佣沉声喝道:“老赵!搭把手!”
中年男佣被韩松的声音惊得一哆嗦,有些畏缩地看了一眼地上痛苦蜷缩的沈蔷,又敬畏地看了一眼伞下气息深沉的陆野,这才慌慌张张地爬起来,和韩松一人一边,伸手去拉扯地上如同破碎布偶般的沈蔷。
“放开我!”沈蔷因剧痛和巨大的被操纵感而剧烈挣扎,沾满污泥的手胡乱地拍打着伸来的手臂,脚踝处扭伤的剧痛让她每一次挣扎都发出痛苦压抑的呻吟,“陆野!你想干什么?!你凭什么拘禁我?!”
韩松的手如同铁箍,精准地反剪住沈蔷一只手臂的关节,用足以使她手臂脱臼的力道巧妙而冷酷地向后一拧一压!剧痛瞬间让沈蔷挣扎的身体僵直!冷汗瞬间布满了额头!
“沈小姐,”韩松的声音冰冷,贴着她的耳廓响起,带着一种职业打手般的冷酷和对主人命令的绝对服从,“配合点。先生说了,只是处理伤口。你也不想…伤上加伤吧?”那话语中的威胁意味赤裸裸的毫不掩饰。
沈蔷被反剪着的手臂关节处传来尖锐的刺痛感和强大的束缚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剧烈喘息着,被眼泪和雨水模糊的视线努力抬高,充满愤怒、恐惧和一种深沉的绝望,死死盯着伞下那个如同雕像般冷硬无情的侧影。
陆野由始至终没有再向她投来一眼。他撑伞伫立在暴雨肆虐的中心圈之外,仿佛一座被无形壁垒隔绝的孤岛。他的目光落在前方黑沉沉的主宅建筑上,似乎在倾听着那被狂风搅得更加凄厉、更加尖锐混乱的“风铃”碎片碰撞声,又或者只是在感受这夜的冰冷与……沉重。
他那完美到不真实的侧脸线条在伞沿下和车灯的光晕中,在风雨碎片化奏鸣的背景下,呈现出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没有胜利者的得意,只有一种深海沉船般的孤寂与……浓得化不开的疲惫感。
沈蔷被韩松和老赵强行架了起来,身体因脚踝剧痛而无法着力,几乎是被拖着前行。冰冷的雨水重新浇透她的头发和脸颊。她无力地挣扎,眼神因为愤怒和剧痛而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前方陆野那纹丝不动、冷漠如山岳般的背影。每一次脚踝落地都如同踩在烧红的烙铁上,让她疼得眼前发黑。
在被拖向那巨大门厅时,沈蔷因剧烈疼痛和愤怒而有些涣散的目光在混乱中被陆野身后的某个小细节攫住。陆野撑伞的右手骨节依旧有力分明,然而他那只自然垂落在身侧的左手——
那只手似乎在微微地、极轻微地……难以自控地在颤抖?
沈蔷心头猛地一震!是错觉?还是……?
在她被架着从陆野侧面踉跄经过的瞬间,她眼角的余光仓促扫向陆野的脸——那张在伞下阴影和闪烁光斑中呈现出无比深沉孤寂的侧脸。
没有任何异常!
甚至连呼吸的起伏都完美地控制在最小的幅度!
刚才那只左手轻微的颤抖……仿佛只是她剧痛混乱中的幻觉而已?
韩松的推力从背后传来,老赵也加大了力道。沈蔷脚踝锥心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黑,踉跄着被半提半架地拖进了陆宅门厅那温暖而巨大的阴影之中。
冰冷的、带着尘土与雨水腥气的身体,瞬间被门厅内宏大空间里弥漫的、带着某种昂贵家具保养木蜡和消毒剂混合气息的暖空气包裹。头顶是巨大的、样式极其简洁却气势逼人的几何切割形水晶灯盏,散发着明亮而毫无温度的白光。
脚下的疼痛更加清晰地传导上来。沈蔷咬紧牙关,忍住不让自己痛哼出声。她被迫抬起头,视野在剧痛和强光的刺激下有些模糊。就在她被架着穿过门厅、走向通往内部的宽阔走廊时,眼角余光被走廊一侧墙上悬挂的巨幅落地装饰镜短暂地吸引。
擦得光可鉴人的镜面里,映照着她自己沾满污泥、湿发贴面、脸颊带着细小划痕、狼狈不堪如同囚徒般的倒影。她的左脚无法着力,只能蜷缩着脚尖虚点地面。而在她身后侧方,韩松那张刚硬冷漠、带着绝对执行力的脸上,在她无意间瞥向镜中自己倒影的瞬间,竟似乎极其短暂、极其隐秘地……掠过一丝极其诡异的、充满快意的冷笑?
那笑容冰冷、阴鸷,如同深潭里浮起的毒蛇鳞片,一闪而逝!
沈蔷的心脏猛地一抽!寒意从脊髓直冲天灵盖!韩松!他在笑?!笑什么?!
下一秒,身体在两人的挟持下趔趄着转过了落地镜的范围。前方视线豁然开朗!一条幽深、宽阔、两边嵌有造型古朴壁灯的走廊,如同通向未知深渊的巨口,出现在她的眼前。而走廊尽头,那巨大的空间并非规整的方正!
一道螺旋上升的优美曲线,如同凝固的白色浪花,在走廊尽头暖黄色壁灯的映照下延伸而出,盘旋向上!盘旋向上……
那冰冷的、弧度完美的、巨大的、螺旋!楼梯!
沈蔷的目光死死钉在那盘旋向上的、冰冷的白色大理石楼梯轮廓上!一股比刚才脚踝剧痛更刺骨、更致命、源于灵魂深处和每一片肌肉记忆的冰寒恐惧,如同被瞬间启动的死亡开关,轰然贯穿了她的四肢百骸!
窒息!下坠!扼颈!冰冷的眼底倒映着飞速接近的坚硬地面!
刚才幻觉中的一切!如同被重新激活的恐怖程序!在现实中这具巨大的旋转楼梯实体映射下,瞬间翻倍地冲回脑海!
那个小女孩冰冷指向这里的空寂眼神!那个顶楼露台边缘一闪而逝的金属死亡弯钩!陆野那句低沉冰冷的“带她上去”!
上!去!
两个字如同两把冰锥,狠狠凿穿了沈蔷的最后一点侥幸防线!
“不——!”一声绝望到极致的、变调的尖叫从沈蔷被恐惧攥紧的喉咙里猛烈地迸发出来!她不顾一切地开始更加疯狂地挣扎!反剪的手臂在剧痛中强行扭转!试图用完好但剧痛的右脚狠狠蹬踹老赵!不顾一切要挣脱钳制!那盘旋而上的白色楼梯在她的意识里已经化为通向地狱的螺旋深渊!
“放开我!陆野!你这个疯子!你到底要做什么?!滚开!别碰我!让我走!!!”嘶哑绝望的叫喊回荡在空旷奢华的门厅和走廊里,带着撕裂喉咙般的尖啸。
陆野在门厅门口缓缓收起伞。巨大的黑色伞面隔绝了外面世界的狂暴风雷,只将伞骨缝隙滚落的水滴,和他周身那仿佛来自宇宙深处的、浓重到化不开的沉默与冰寒带入这片温暖却同样充满危险的室内空间。
他沉默地站在巨大的门框阴影下,如同守护着一片不可知的边界。听着身后门厅深处传来的、沈蔷那歇斯底里、充满极度恐惧的尖叫和挣扎声,他的身影巍然不动。
只有那垂在身侧的左手指尖,微微蜷起,在深色西裤平整硬挺的面料上,几不可查地……捻了捻。